第59章 鸳鸯错(八)
虚握着的发被人接了过去,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的穿梭在发间,替她将毛躁的青丝理顺,然后随之又一紧,原本散落背上的青丝便被规规矩矩的束在了脑后,盘了个简单的发髻。
江初青觉得有点别扭,可是要她把簪子再拔下来,她又觉得没这个必要。
算了,戴着就戴着吧,反正看这簪子也不便宜,还是她赚了呢!
“现在人你已经找到了,可以给寨民们解毒了吧。”季辞章上前一步,开口道。
阿伊娜从怔愣中回神,随后凄然一笑:“好,不过我有事要求季世子。”
“你说。”
她眷恋的看了眼棺材中的枯骨,将吊坠放回原处,“等我死后,将我二人合葬一处。”
季辞章目光一凛,随即嘴唇紧抿。
他虽然猜到阿伊娜知晓事情真相之后可能不会独活,可在此之前,他还是希望对方能跟他一起进京一趟。
“姑娘何必如此?逝者已矣,若是活着的人也是死了,那便连记住他们的人都没有了。”季辞章仍试图说服她改变主意。
阿伊娜没有回答,只看着他道:“解蛊毒需得曼陀草辅助,而此刻这些人中蛊毒已深,若是要解除,需得将之前提炼好的晶膏用尽,季世子可愿付这个代价?”
曼陀草采其青果取汁液,后提炼结晶,这是季辞章要带回宫中向圣上交代的证物。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季辞章有些犹疑。
阿伊娜环视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倒着的人,摇头:“这些蛊虫是由我精血所养,亦听我号令,可是一旦错过时机,便是我也无法,只得以血为诱饵,再用曼陀草汁将其麻痹,否则再过一个时辰,它们便要钻入人的脑髓之中,便是引也引不出来了。”
“季世子!你可千万要救我寨中诸人性命啊!”午久听她此言,也大惊失色,立刻便跪到了季辞章面前,不住的磕头。
江初青站在外围,只是由于位置的原因,她总觉得午久不仅看着像是再给季辞章磕头,更像是在朝这边磕头。
又或者说,是在向厉行遇磕头
她转眼去看身旁之人,却见他目光悠然,只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剑柄,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世子,事关人命,那曼陀草既然还长在山上,便总有法子,还是救人要紧。”孟舒也上前一步,劝说道。
“好,既然如此,那就请姑娘现在就替他们解毒吧。”季辞章沉吟片刻,点了头。
阿伊娜带着东西进了屋子,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季辞章还是命随行的四人守在了房屋的四个角落,不许出任何差池。
然后就在阿伊娜进了门后不久,外头本来已经被制服的寨民们突然身体剧烈的抖动起来,双目瞪出,额上青筋暴起,面色紫涨,就像体内有什么东西要爆裂开一样。
“不好!”季辞章大惊,以掌风将房门震开。
孟舒率先闯了进去,屋内并无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外人闯入,只是却有浓重的血腥气。
“姑娘!”她想将地上的人扶起,阿伊娜却止住她,目光看向一旁的瓷碗。
白瓷碗中已盛了大半碗的鲜血,皆取自阿伊娜心头,而且这血不同于其他,带着隐隐的曼陀花香气,且里头还有一只被贯穿,只有小拇指头大小的金色虫子。
想来外头的人发作,便是因着这母蛊被杀吧。
“在他们颈侧割一小口,再取血涂抹至伤口处,就能就能将蛊虫引出来了快”说着,阿伊娜口中又吐出一口鲜血。
孟舒有些不忍,可是此刻却由不得她犹豫,便点了点头,将瓷碗端了出去,挨个在那些寨民们脖间切出小口来。
季辞章给一个黑衣人使了下眼色,让他们看着阿伊娜,自己则出去救人,哪知衣角被被人拉住。
他回身看向阿伊娜,郑重道:“你放心,你死后我会将你与宋白葬在一处。”
阿伊娜微微朝上扬起的头终于又重新放下,像是心愿终于得偿一般,只是
她看向外面,随着孟舒的动作,许多寨民们已经逐渐恢复来了神智。
只是这些人在得知真相后,个个皆朝这边怒目而视,要不是有村长阻拦,恐怕恨不得进来将她活活剁成肉酱。
“季世子,既然你愿帮我这个忙,那我便也便也告诉你一件事。”
阿伊娜捂着胸口轻咳了两声,口中的血越流越多,她的生命也像是也被耗尽一般,即将走到尽头。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宝藏是什么,不过我猜可能跟禁地有关,而且之前我对你们四人都下了蛊,可最终却只有你与江姑娘曾中蛊,且此刻江姑娘的蛊毒也早解开了。”
季辞章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三人确实与寨民们不一样,显然并未中蛊。
他自己虽然也解了蛊毒,可却是用的冰蟾,那他们三人又是如何保全了自身的呢?
“你身边有极危险之人,既然现在你已经把寨子里的人都救活了,那就请你送佛送到西,保住他们的性命”
“你知道什么?或者说你发现了什么?!”季辞章闻言收回目光,想要再从阿伊娜口中问出些线索,可她却已经闭上了眼。
“你也在追求富贵、名利、权势,与他们其实并无不同。”阿伊娜嘴角浮现起一抹笑意,右手握着那枚吊坠贴在心口。
终于,心口上之前还在隐隐流血的伤处彻底干涸,阿伊娜口中最后那声呢喃也几乎轻不可闻。
“只有我的白阿哥是最好的,可惜他却因为你们死了幸好,我现在要去陪他了”
握着吊坠的手滑下,地上躺着的人彻底没了气息。
孟舒已经用以血引蛊的方法将寨民们都救了回来,季辞章想到午久很有可能就是前朝那位“武”姓将领的后人,便打算将人带回京中审问。
只不过出乎他意料的,午久并未抵抗也未挣扎,而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只沉默寡言的随他上了囚车。
至于午朗达,据他自己交代,因为不想家族世代背负这个秘密,所以他什么都没告诉对方。
季辞章对他的话都是有几分相信的,可圣上不会在未经查实前就放了他儿子,所以两人要一同上路。
而且据季辞章推测,即便最后查出午朗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圣上最多也就是不会杀了他,可监视圈禁却是肯定的。
因着午久身世,季辞章打算在夜晚时离开,不料就在他们一行人即将离开寨门前,一群黑衣人从四周杀出,直扑苗寨。
“保护好囚车!”季辞章抽出随身软剑挡下一人的进攻,转头吩咐道。
此次跟他来的四名黑衣侍卫个个皆武功高强,得了季辞章的吩咐,便有两人一前一后护住了囚车,保护午家父子的安全。
江初青早被这刺杀的阵仗吓到,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杀手杀人,尤其是对方出手之狠辣,几乎招招皆朝人命门而去。
所幸,在黑衣人落下的一瞬间,她本能的就溜下了马,躲到了厉行遇身后,死死拽着对方的衣裳不放。
围攻他们的黑衣人足有数十名之多,可最终与他们交战的却只有一半,其余人在冲进来后竟然脚步不停,直直往寨中而去。
“季世子!”午久见状立刻朝季辞章大喊。
可他喊虽喊,目光却是看向的厉行遇,且满面的哀求之色。
江初青也明白过来了,这群人不止是想杀了他们,还想把整个寨子里的人都杀了!
她下意识的就看向厉行遇,哪知对方亦在此刻回视,两人目光相接,所含意味却各有不同。
江初青想起山上竹屋里花盆里的曼陀草,想起那掉落地上,沾染了金粉的黑布,更想起阿伊娜之前说过,说这些人不救也没什么,反正都会因她而死的话。
所以那晚从金翅娘娘庙窗棂飞出去的虫子,其实早被厉行遇捉住养起来了,因此她才会这么巧的在外头遇到他。
而厉行遇之所以没吃孟舒给的避毒丹也没事,也是因为他根本用不着,加上知道解毒之法,所以才在屋里养了那盆草,自己的蛊毒也才会一夜之间就解了。
那么,阿伊娜说,这些寨民都会因为自己而死,又是怎么回事呢?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晚两人突兀的亲近。
若是没有自己掩护,厉行遇不会那么容易脱身,至于寨民们会死
江初青看向他,抿了抿唇,拉着他的袖子求道:“能不能不要杀他们”
话音刚落,厉行遇原本担忧她安危的眼神,瞬间转冷:“你觉得是我做的,你不相信我。”
江初青已经在心中把之前发生的事全都串联了一遍,而厉行遇种种可疑的行为也确实证明他并不清白。
“不要杀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那群黑衣人已经冲进了寨子里,季辞章想去救人,却被死死缠住,根本脱不开身。
而那边的孟舒武功更弱,抵挡起来已显吃力,更无暇分/身救人。
江初青之前就改了想法,早不认为这些都是“纸片人”,所以死了也没什么。
她只知道,辛衣是个活泼大方又能干的姑娘,久金花曾经因她说厉行遇会绣花嫌弃对方“娘”,更有寨子里的许多小孩子,他们都是活生生,会动会笑,甚至调皮捣蛋的一条性命。
“你不去救,那我自己去!”江初青从地上捡起一个黑衣的剑,拿着便准备朝寨子里冲。
虽然她不会武功,可自己不是还有一次活命的机会吗?
说不定等她被杀了又活过来,这些人大晚上的亲眼见到“诈尸”,直接就被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