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黎明将至,宫城方向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今日会在太凰殿举行传胪大典即宣布殿试最终三甲名单。
辰时一到,宫中传来号角的长鸣声,顿时响彻皇城上方。
此时,顾晗已经练完一套剑法,正坐在院中,倒了杯茶,一口喝干。茶是好茶,只是冷了。嗓间顿时传来一股凉意,风一吹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一刻钟后,号鸣声停了,涪京暂时安静下来。
她望了望天色,看来殿试的考生已经进了大殿,接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禁暗自问道:这场闹剧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未几,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梅素走了进来,甩着马鞭直奔向她。
顾晗挑挑眉说道:“有点早。”
梅素怔了一下,还是把名册放到她面前。
顾晗示意她坐下,然后才翻开名册看起来,粗略地看了一圈,有几个名字被朱红色的彩墨划掉了。梅素见状道:“西南的考生只留了一个。”
顾晗并没有感到意外,道出一个名字,“岑鸿桀。”
梅素听后点头,“今年会试前十。”
这个岑鸿桀的背景不简单,世人只知她灵山娘子的美名,却不知她背后的家族才是重头。
西南的位置极其特殊,虽偏远但物产丰富。当初靖煊帝把贸州作为长霁侯萧允月的封地也是迫不得已。她必须让萧允月远离涪京,于是只能从贡品上下手。
往年乡试可以保留至少五个名额,然而等到会试时,留一个都算多的。
萧允翳不傻,能参加殿试的人她都会考量很久。岑鸿桀确实才情兼备,更重要的是,岑家是纳贡大户,是西南一地重要的商贾。
她犯不上和这个纳贡大户计较。况且岑家这几年一直在向朝廷示好,每年上缴的东西只多不少。
最重要的是,西南边传来的消息,萧允月一直在拉拢岑家,甚至有意联姻。看来关键时候,萧思妤也算有点用处。
可惜,萧允月算盘打得不响,一个在京的世女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去。况且萧允翳怎么可能让她如意?要知道太女可还没成亲呢!
无论结果如何,都注定是皇家内斗的牺牲品罢了。
想到这,顾晗吞了口茶,看向梅素,“平楚桃已经动身了,拖着些脚程,不要让两人错过了。”
“是。”梅素回答后,没有立刻离开。顾晗察觉到她有话要说,蓦地开口道:“还有事?”
“那孩子怎么办?”
“等着,还能怎么办?”顾晗了然地答道,表情特别笃定。
这下轮到梅素愣住了,“等着?”收回她手中的册子,问道:“一直养在小郎君那里?”
“小郎君?”她的话叫顾晗怔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她指的是姚钰家的那个娃娃,忙收回尴尬的面容,随即正色道:“等她们到西北后,再把孩子送过去。”
看到她的神情,再迟钝的梅素也明白了,顾晗说的是顾垣那小子。顿觉得有些好笑,蓦地想起前日的事情,踌躇半天,还是决定告诉顾晗。
“前日信鸽突然传信于我,你看看。”说着她把纸条递给顾晗。
顾晗打开一看,上面的字迹再熟悉不过了,规整如字帖的小楷,一看就出自顾垣之手。
“五日后归。”
落款:垣。
他倒是很少写顾姓,恐怕是心里有些厌恶。顾晗倒觉得无所谓,当初起这个名字也是为了应付上面,她也不想让人以为自己平白无故多个娃。
梅素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可不想掺和进她俩之间的纠葛。她本打算等顾垣偷偷回去后再报告就算完事了。
可现在看来,顾晗心里还是记挂着那小子,为避免到时被她埋怨,不如趁现在说了,她了解顾晗,完全是一个翻脸不认人的主。
梅素心里的小九九顾晗不晓得,她想的却是,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训鸽了?
“鸽子是执卫司的?”顾晗低声问了句。
她倒是没听说萧思妤有养鸽子的习惯。
梅素听后茫然的点点头,“三花那只。”提到鸽子,她瞬间就疑问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两人互相打量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疑惑的表情。不过回头想想,什么事发生在顾垣身上都不觉得奇怪。
这孩子总是憋着一股劲,复仇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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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顾垣提着包袱站在校场外,盯着看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定向里面走去。
一踏入这里,他便觉得整个地方都变得和以前不同了。
他正了正脸上的面具,挺直腰板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所见之人无不戴着面具,他细心地发现,除了面具,衣服颜色也有不同。
他有点陌生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想到这十几天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愣神间,一行穿着青衫的人路过他面前。为首的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登时大声叫嚷:“阿垣!”
是廖言言的声音,咋呼得震天响,后面跟着的人将目光瞬间落到他身上,场面像炸开的锅。一群人把他围在中间,抓着他的手上下看着。
即使是覆着面具,他还是能认出榷组的人来。
“你去哪了?”小六担心的问。
廖言言一直拉着他的手,听到他的话眼眶泛红,弱弱地说:“兰官说你去养伤了,让我看看,你伤哪了?”说着就绕着他转圈检查。
顾垣微微有些尴尬,皮外伤没有,心伤倒有些。他只好扯谎道:“手臂伤,已经好了,你看都没留疤!”说着还特意抬起手臂给他们看。
他若无其事地安慰他们,一时间大家的心情就好了不少,顾垣的出现无疑是给了他们足够的安全感。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把本来要去训练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而训练场上,邢兰迟迟没等到榷组,循声而来,就看到被围在中间的顾垣。
她站在不远处,轻咳两声。所有人纷纷闭上了嘴,视线向下,垂头不敢言语。
这里除了顾垣,大多人都比较怕她。邢兰看着已经戴上面具的顾垣,其实心里五味杂陈。
她本不赞成这种做法的,自执卫司建司以来,还不曾有过这种规矩。
然而,她能理解顾晗为何要立这样的规矩。这次校场之围就是最好的教训,结党营私,带来的后果就是几乎全军覆没。
所以在这批新入司的执卫来之前,顾晗不顾众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定下了这个严苛的规矩,除入寝外,必须覆面,违反者立斩。
顾垣看着她,发现她的面具与其他人都不同,虽也是黑色,细细看去,却镶着金色纹饰,这是狰的图案。
“兰官。”顾垣上前作揖。
“嗯,你跟我来,其余人去训练场!”邢兰说完后转身就离开了。
顾垣跟了上去,并朝榷组的人点头示意,让他们安心。
书房内,只有她们两人。邢兰摘下面具,坐在他面前。
顾垣垂下眼帘,等她的聆讯。屋内安静无比,他紧张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虽然回来他做好了挨训的准备,但是面对邢兰,他还是不自觉地紧张,以至于现在手心都是汗。
“榷组,死了两个。”
顾垣怔住了,大脑一片茫然,似乎听懂了,又不想听懂。
“死?”他还是不敢相信,反复说着这个字。
邢兰知道榷组这些孩子之间的感情,斟酌半晌还是决定告诉他事实。如果他连这种打击都承受不了,那么也承担不起今后的责任。
顾垣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她的表情不是作假,可对于死人的事情,她却异常地平静。
两个孩子对于她来说可能无关紧要,可对于顾垣来讲,却是家人般的存在。
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面具之下仍掩盖不住悲伤的神色。他咬紧牙关,低语道:“葬在哪里?”
“后山荒地。”
原来那一片长年累月无人打扫的地方,是这样的作用。他们踏上的一步,也许就是踩着别人的尸骨而过。
他黯然的眼神有些令人心疼,邢兰一直在看他,有些感同身受。如果有一天,顾晗也葬在那里,她想她会疯的,可能还做不到他这般隐忍。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顾垣没有问,邢兰也不会说。
“既然回来,就不要再把自己当个孩子了。”邢兰顿了顿,“榷组,今后由你负责。”
顾垣一惊,顿时抬头望去,“我?”
邢兰点点头,一字一顿道:“切记,一不与人交心,二不轻易同情。记住,生命没有平等而言。”
这番话说得顾垣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句句在理,却句句戳心。
邢兰知他听进去了,只是需要时间想通。
望着他的失魂落魄的神色,邢兰不忍说些严苛的话,柔声道:“你先回去吧!有事再与我说。”
顾垣默不作声,站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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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书房后,顾垣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顾晗会执意如此。
他没有回屋,而是走到了后山的那片荒地。
他不知道死去的人被她们埋在哪里,荒草依旧,只是看不到任何松土的地方。他绕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处都像,却又不是。
走得累了,他一把跪坐在地上,荒草掩盖住了他,漫漫无际,他看不到希望。
“成大事,就要有牺牲。”
他蓦地想到萧思妤说的话,当时他觉得帝王真是无情,现在看来,不管是谁,想要上位的,想要掌控权力的都不会在乎这丁点蝼蚁。
他们都是蝼蚁罢了。
顾垣突然摘下面具,仰躺在地上。
暮色渐起,晚霞如血。他突然呵了一声,擦掉脸上的泪,望着那抹赤色,眼眸愈深。
再起来时,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坚毅,拾起地上的面具重新戴上,挥手作别这里,只留下一句,“我会回来看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