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篇外集
(1)皇宫的锁龙传说
大明王朝的皇宫修建于元至正二十六年, 工期先后持续二十六年,直到不久前方才完工。
据说其由一代神算刘伯温亲自点穴,汲天地灵脉,育皇家龙气, 是一处风水宝地。
但是在民间, 有那么一个传说。
据说当年刘伯温在为皇宫定穴之时曾经感叹, 说这个地方万事俱备,唯欠一丝王气。
而恰巧就在皇宫修建之时,东方发生了大水,亲去东方治水的刘伯温惊喜发现在那儿为非作歹的正是一条蛟龙。
于是刘伯温便将那条害龙收复,镇压在了大明皇宫之下。正是因为那条真龙远远不断得提供王霸之气,大明的国运才能绵延昌盛。
大部分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是一笑置之。
先不说在那几年刘伯温有没有东走伏龙,哪有人把龙压在皇宫下面的, 卧榻之下都不能让人安睡了, 难道还能在房子地下让龙睡着吗?
但是支持派也是言之凿凿。
首先, 大明王朝的确是蒸蒸日上, 武功上, 大明北驱残元南定安南, 就连为祸东海的倭人都被揍得没脾气,现在登陆就是来送人头和战功。
文治上, 民间虽依旧灾害不绝,但依托于近些年来普及种植的多种粮作物以及上报和反应速度愈加快捷的救灾机制,均未造成地方大乱。
经济上,大家都可以摸着自己肥肥的荷包和长出小肚腩的肚子证实如今大明的经济建设有多好。
但大明才建国多少年, 都不到五十年哇!
你不信你就去翻翻史书, 哪个王朝建国五十年的时候有我们这样的?
如果这些你还不相信, 那么我们还有一个证据——
我叔叔的女儿的婆婆的二表姐是在宫里做女官的, 她说宫里每逢雨天,尤其是雷雨天,都能听到龙吼!
“骗人的吧?你们还知道龙吼是啥样子的?”路人嗤之以鼻。
提供八卦消息的男人当下就不高兴了:“嗨,古书有云,龙吟如牛鸣,这你还没听过啊?”
“那不对啊,你怎么知道那声音是牛鸣还是龙吟?”路人继续反对。
男人立刻翻出了两个大大的白眼珠子,觉得这人可真是怪不识相的,“皇宫里头还能养牛?”
言下之意是,皇宫里既然没有养牛,那传出来的迷之叫声肯定是属于龙的了。
而且……
“吾听闻,每逢龙鸣必有大雨,龙掌行云布雨,这不就对上了吗?”
这逻辑简直无懈可击难以打破,就连原来围观的路人一二三都纷纷点头,选择站在了男人那边,搞得真·知情人士很有些哭笑不得。
大明的国运蒸蒸日上……明明是因为老朱家三代人献祭了宝贵的睡眠时间勤勤恳恳做社畜啊,才不是因为皇宫里有龙呢。
至于那皇宫里的“龙吟”……
木白缓缓扭头,对上了弟弟漂移的视线,“阿,阿兄,那个,天要下雨猪猪要找老婆,这个,本性,本性啊!”
是的,在那多姿多彩传说故事中的龙吟,完全是因为皇宫里的那条猪婆龙在求偶罢了。
扬子鳄的繁殖期在每年的雷雨季,雨季对它们这种爬行类来说是最舒适的活动时间,这个时候他们的天敌都得避雨去,而漫长的河水也能帮他们轻易跨越平时难以逾越的陆地,找到心怡的另一半。
但同时,雨季也意味着会将扬子鳄们本就浅淡的体味完全冲去,所以要找到合适的伴侣,当然就只能靠吼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民间传说中扬子鳄带有点呼风唤雨的神行,这完全是因为某单身汉察觉到了降雨的迹象,在雨水降下来之前就开始亮嗓子做准备罢了。
不过木白家那只从巴掌大就被养在锅里,一路带大的扬子鳄情况就不一样了。
它再怎么叫,也是不可能叫来另一半的,这是一头单身猪来着!
应天府虽然也属于长江流域,但这儿从很早以前就是人类聚居地,扬子鳄的繁衍需要挖洞,且其爬行痕迹会眼中破坏农田,加上食谱上又有家禽,因此和人类很难保持共居状态。
所以在应天府成为聚落之后,这里就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扬子鳄的足迹了。
但这可怜孩子不知道啊,自打成年开始想着法找伴侣的猪猪只是以为自己的叫声不够洪亮,不能传到领地以外的地方,加上它生长的环境给了它足够的安全感,这就导致了这条扬子鳄完全不需要担心叫声暴露自己的位置,因此其叫声堪称鳄中一霸。
幼年扬子鳄的叫声有点像幼犬的叫声,成年扬子鳄的叫声却要威严的多,有点像猛兽压低嗓音的威胁声,不经意间听闻的确会觉得相当渗人。如果在夜间听到,惊人效果更是加倍。
但大明皇宫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声音,当然也不会乱想,唔,这么一说,宫中前段时间的确放归了一批宫人,这消息恐怕是那些没有涉足御花园,但听到了猪猪叫声的宫人传出的吧。
作为一个好皇帝,面对民间神神叨叨的猜测,他能怎么办呢?当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
反正这种神奇的传说故事历朝历代都有,但就和秦始皇和他放满了珍宝的帝陵、汉武帝和爱将的两三事、李氏父子和武皇帝的三角关系、宋□□和他弟弟的最后一面一样,都是让后代揣测无限但永远无法证实的小故事而已。
但此刻的木白完全没有想到,真的有那么一条猛男鳄一路追逐着秦淮河上放养的鸭子游到玄武湖,并且被他们家那条孜孜不倦每年嚎一下的扬子鳄勾住,意志力惊人得挖了一条水道,在诸多联防中成功躲过并且和猪猪会师成功的鳄将他的基因和传奇留在了大明皇宫内。
并且给每个带团来参观南京明皇宫的导游提供了不得不说的一个传奇故事。
(2)没有一只鸭子能够活着离开南京。
“门前大树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可爱的童谣就像是柔软的春风一样穿过游人的耳畔,令人不由会心一笑,而如果伴随着童稚的歌声,面前恰巧游过一群小鸭子,那么这种微妙的巧合就更人感到心情舒畅了。
——如果你是个幸福的外来游客的话,但对于熟知内情的本地人来说,看到这个场景可就不觉得那么美妙了。
“谁允许在秦淮河上牧鸭的?”在一艘随处可见的普通画舫之上,一个青衣公子扭头低声问询:“去问问。”
“是。”站在他身后的小吏躬身应诺,将话传下去后小声解释:“这也有可能是从外头飞进来的鸭子……”
“你见过哪儿的野鸭子身上有染色的?”青衣公子瞪了他一眼,表情中戴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这种在牲畜上打颜色的只有在其大规模混养的牧区才会出现,正是因为数量太多,主人太杂,单靠记忆已经无法分辨又易生纠纷,主人才会特地购买颜料。”
“鸭子喜游水,寻常染料不过几日便会全数掉色,需要反复上色,这么复杂又高成本的事,不是利益足够大不会有人去做,快去查!”
“喏!”小吏冷汗澄澄,一边躬身一边小步后退,在示意手下抓紧时间探查之余,他不由在内心腹诽,这种事情他都不知道,这位皇太弟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这就是皇室成员的知识储备?也太杂……阿不,太博学了吧?
青衣青年随即又提溜来几个人,吩咐了几项任务下去,这才走到外舱,在夹板之上,他的好大哥正提着一根青竹吊杆,盘膝坐在船头随波摇晃。
经过治理之后秦淮河的水势大缓,但到底是活水,船夫摇船的动作、周围船只送来的水波以及水道里的暗流都给行船时候增添了麻烦。
寻常的内陆人上了船站都站不稳,他大哥倒好,实力上演什么叫艺高人胆大,那潇洒的动作不知道已经吸引了多少来往游客的侧目,就连那小娘子的秋波都送了一箩筐。
“阿弟啊。”木白笑眯眯得提起鱼竿,然后从缠绕的鱼线上摘下来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脸谱面具,好奇得拿在手里看了看后,他还将其虚虚盖到脸上,见其大小和他脸型不合,过于遮挡视线才依依不舍得放到一旁。
而在那个面具现在卧着的小盆里,现在已经放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木文探头一看,就看到了化得只剩个人形的泥人、小风车、珠翠簪子、最过分的是里头居然还有一把农具,看这样子像是耒耜,这种古早的农具现在已经不再使用,从这农具的生锈情况来看,没准是水里的古物来着。
这个盆里什么都有,但是就是没有鱼。
他大哥倒是对此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别在意,钓鱼佬什么都能钓上来就是钓不上鱼,这很正常。”
……这哪里正常了,还有,您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奇奇怪怪的身份啊!木文在心中吐槽。
不过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在外人面前,木白是绝对不会下了他大哥面子的,两兄弟十分默契得没有提起方才的小小插曲,而是继续天南海北得闲聊。
恰是秋末,有风儿将岸边的银杏叶卷了落在水里,一条潜在水中的大鲤鱼看准了叶片的落点,一个翻身就将金灿灿的叶子吸入腹中。
下一刻,它待过的地方便被船桨带出的波纹轻轻隐去,木白的眼神在那儿点了点,露出了点思索的表情。
“阿兄?”木文随手拿起了盆中的一个竹蜻蜓,双手一边搓一边看向了自家兄长。
“没事。”木白冲着弟弟眨了眨眼:“就是觉得这河里的鱼还挺肥的,要不我们等等抓一尾吃吃看?”
“会有土腥味的吧?”木文没多想,他自觉热身结束,手掌用力一搓,又顺势一松,就将那只他大哥从水里钓上来的竹蜻蜓给放了出去。
适时而来的一阵清风拖着竹蜻蜓飞向了云端,在兄弟俩的目送之下一路远航,然后以义无反顾的姿态撞到了别的游船上,引来船上几个小孩循声张望,见到手势没收回的居然是个大人后,小孩们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仿佛是震惊于一个大人居然在玩他们的游戏。
木文:“……”
木文缓缓收回了手,面对被小朋友们拉扯出来的成年人疑惑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心中却在愤愤不平,大人怎么了,大人就不能玩玩具啦!
匠坊做给他儿子玩的玩具,他和大哥二哥可都是先上手玩过一遍呢!就连叔叔们也会来凑热闹,老朱家的玩具工房现在可是非常赚钱的,都快赶上市场饱和,有内销转出口趋势的玻璃厂了!
来买的人可都不一定是为了小孩,起码那些带着娃进来的大男人伸手摸向各种玩具一看就不是孩子喜欢的,木文就亲眼看到过一个垂髫小儿被他亲爹采购的玩具吓到哇哇大哭。
哎,也不怪小孩子胆小,他爹买的可是山海经系列的异兽模型,那系列刚出来的时候批评的声音就有不少,盖因其造型过于诡秘恐怖。
尤其是那一个个妖兽的眼睛用的都是有色的玻璃珠子,若是一时不觉突然对上一双幽红色的眼眸,再胆大的人都会被吓一跳,更别说小孩子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恶趣味,山海经展台用的灯光极暗,偏又是玻璃能够感光的程度,这一眼看过去……啧啧。
木文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差点失态,幸好他家养了猪猪,对这红眼珠有了抵抗力——在夜晚,扬子鳄的眼睛如果被灯火照到的话,可是会反射出豆大点的红光的。
猪猪平时神出鬼没的,吓人程度更是成倍增加,久经考验的木文殿下表示,区区玻璃珠,洒洒水啦~
但恐怖归恐怖,那套模型无论是手工还是设计都可谓顶尖,尤其是他那大哥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还让人给每个异兽配备了一个生活环境的模型底座,两个还分开卖。
这一整套造型精美价格昂贵又因为工期漫长存货颇少的模型在如今的大明属于绝对的奢侈品,放在家里又别致又有面子,不光是应天府,就连异邦的旅客都有特地跑过来采购的。
哎,谁能想到这种惯会骗钱的玩具完全是因为他大哥为了鼓动玻璃销量心念一动的结果,现在这些玩偶的价格都快要超过应天府的地价了,其中的帝俊殿下和异兽烛龙更是贵得连他这个当今的嫡亲弟弟都快买不起的程度。
顺带一提,帝俊殿下的模型就放在他大哥的书房内,如果不是有玻璃柜子隔着,它早就被每个进入武英殿的人用眼珠子抠下来了。
但木文殿下可以骄傲表示,他对山海经系列没太大的兴趣,毕竟现实中他就养了好多小动物,比起玩偶,活生生的毛茸茸自然更有撸头。
但是他特别想要这次新出的宝马系列啊。
宝马系列是以历史中曾经出现过的名马为原型,刚推出预告就吸引了大量的收藏家。
木文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之前他买了一尊霸王偶,之前总觉得他有些孤单,现在一想,霸王怎能无马?
当下,木文就想要配个踏云乌骓……但他被抢先了!
可恶,若非新品发布的那天他要上早朝,否则一定不会和乌骓马擦身而过的。
呜呜呜,不知道哪个杀天刀的抢在了他前头,现在只能等第二批发售了,为什么工坊不接受预定啊可恶。
明明是他自家的产业啊!好气哦。
咳咳,总而言之,玩具什么的可不是小朋友独属的,所以他玩个竹蜻蜓算什么?他阿兄也说过,男人,致死都是少年啊!
——虽然这么想,但木文还是在小朋友们的瞩目下崩住了脸皮,他这一举动自然是引来了他大哥的揶揄。
画舫一转,入了稍显僻静的区域后木文向他哥发出了抗议,然后被三两下镇压。
木文表示,自己生气了,大哥不哄他他就不起来的那种生气。
“幼不幼稚啊。”木白托腮,正想嘲笑弟弟,忽然一扭头,看向头顶即将经过的拱桥,那上头一个皂衣小吏远远冲着他们拱手作揖,那正是方才被木文放出去探查鸭子情况的手下。
这件事本身并不复杂,也没什么牵扯,是以小吏的调查相当顺利,但看着调查结果,就连他都有些无语。
这些鸭子的确是被人有意识放牧的,但并不是在如今这条游船如云的水道中,而是在隔壁主要用于货物转运的大河中。
其中缘故倒和木白也有几分关系。
此前在疏浚秦淮河时,为了缓解民众出行和货运之间的冲突,秦淮河在绕城一段被分为了内外河,自此货运一道便和民众出行的河道完全分开。
为了民众的安全,这条河流不光不允许种植荷花这类会影响船只穿行的长茎植物,也不允许任何家养禽类进入,偶尔有水鸟被内河的肥鱼吸引降落,都会有人将其驱赶,总之,在管理上可以说是非常严格了。
相比内河,在外河穿行的都是巨大货轮对水文环境没那么高的需求,在管理上自然也没那么严格。
但就算没人管,被大船反反复复“犁地”的外河也没什么植物动物生活——本来这种情况会一直保持下去。
如果没有发生新皇登基的三年后大明的税务改革的话。
在这次税改中,大明由征物制改为了征钱制。
这次改革在很多人眼中都觉得相当没必要,征物制度从税务出现的那一天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传承了近两千年,整套程序都已经相当成熟。
而且对于民众来说,所产即所税,缴纳时候也方便,何必要多一道将货物售卖后变成银钱的程序呢?
当时木白坚持这项改革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这种纳税方法看似对民众很方便,但正因为它经历了漫长时间的操作,其中可钻的空子,已经被人找遍了。”
这位曾经有着丰富纳税人经验的新帝随口便举了几个例子,譬如在粮称上做手脚,或是对布匹的评定划拉几个等级,这些都是很寻常但很好用的小手段。
这种行为当然是被明令甚至于三番五次禁止的,但其动作隐蔽,抓捕监管都颇为不易,尤其是越是偏远的地方越常见,祸害极深,已经成为地方税务机构的一颗毒瘤。
而且征收实物不光给民众增加了麻烦,对于朝廷亦然。
大明的征税是将所有的粮食统一运往应天,登记核算后一一入库,再由中央向地方发放粮食储备。
这样一整套流程费时费力,且不可避免得会出现粮食耗损,运输过程中还难免会养肥了硕鼠,加上之前因为郭淮案的阴影,其实早在洪武帝当政的时候就想要进行税务改革了。
但想要达到如今用征收货币替代征收实物的程度并没有那么容易,首要一点,就是要民间的商业活动足够活跃,其次,老百姓愿意接纳这种方法,而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一点,便是要民间的货币足够多。
华夏的铜矿储量丰沛,但经过两千多年的开采,浅层矿都已经被挖掘殆尽,时代的交接棒传到洪武帝手上的时候,大明的铜矿仅有小猫三两只,建国前二十年的时候,宋朝的铜钱都还在市场上流通,可见其货币短缺程度。
洪武帝当然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在云南归入大明后,云南的铜矿提供了一部分货源,加上新入市场,公信力还比较充足的宝钞,这勉强应付了大明初期的货币需求。
但在历史上,因为洪武帝在没有准备金的情况下滥发纸币,加上没有给宝钞建立良好的流转机制,市场选择淘汰掉宝钞这种没有公信力的货币,其很快便遭遇到了贬值,并且在引起通货膨胀前成为废纸一张,但在这个结果发生之前,木白出现了。
感谢日本,感谢石见银矿,感谢美洲的老铁们!
有了好兄弟们的鼎力相助后,大明的货币成功顺应时代从铜本位向银本位转移。
又因为储备金以及重新建立起的兑换机制的缘故,大明人民对于通宝的接受度也越来越高了,恰巧,纸币的存储能力并不如金属货币,所以在用钱方面大明的民众们也越来越想得开了,如今越来越发达的旅游业便是其主要表现。
可就算如此,这份改革的交接棒也经历三朝,一直传到了身为孙子的木白手上,才算是真正完成。
顺带一提,在这次税务改革中,木白还做了诸如降低了洪武帝对浙东地区的赋税的压制,彻底废除了丁税和役税,调整商税,将各项税法简化等等改动。为此,在那几年大明行政班底经历了若干次财政险境。
多亏满朝文武群心群力,加之大明年轻一代能顶事,国库稳得住,这才让明皇朝建立后一次最隐晦却也是最危险的危机平安度过。
在税改之后,政府回收银钱,然后将现金发放到各地县城,由地方自行购入粮食。
当然,为了保证国家的粮价平稳和政府调控能力不会被市场全权左右,大明政府还会持续从南边各国购入稻米,反正放个一年风调雨顺用不上的话还能拿去酿酒卖给北边,总之是不会亏本的。
如今大明售出的酒水,可是整个东亚地区最受欢迎的珍馐,毕竟在这个时代,拿精米酿酒的奢侈行为也只有真·财大气粗的大明能够做出了。
但不管是输入还是输出,应天府都是重要的中转站。
“如今主要的谷物运输载具都是麻布袋,粮食被塞入后会有工人将充粮口用麻线缝合,路途中护送人员也会随身携带缝合针,以保证谷物不泄露,只是……”
小吏咽了口唾沫,在当今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竭力保持声音的平静:“麻布的承载能力有限,运输过程中又是袋袋叠加,难免出现袋子挤压破裂。如果在岸上还能及时补救,但如果在船运过程中,只能任由其洒落。”
于是重点来了,这些洒落的谷米便成了秦淮河中游鱼和鸭子的天然饲料。
“所以说……”木白将目光从这满头冷汗的小吏身上挪到了那些据说是跑错了路,一路从外河钻到内河来的迷路鸭上,表情很有几分古怪:“这些鸭子,吃的都是朕的粮食?”
从结局上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小吏在心中发出一串干咳,但这句话他是真的不敢说啊!
粮食在运输过程中有损耗是极其正常的事情,只要不超过某个程度,都不算异常。
但是,但是这份损耗如果被当今亲眼看到,那情况就不一样啦!
被当着面薅羊毛的感觉,就算是圣人也没办法接受的吧,何况当今还不是圣人呢。
“……文儿。”这声呼唤没太多的情绪,搞得木文心中反倒有些惴惴。
他小心翼翼得应了一句,就听他家稳重可靠的大哥用平日里惯常用来发号施令的嗓音道:“你去买几只鸭子回来,就那些吃稻米的。”
“……???”
吃鱼的鸭子和吃谷物的鸭子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养在秦淮河外河中的鸭子为了讨生活十分习惯在大船和波浪间来回,因此筋肉十分紧实,而谷物的滋养让它们长出了厚厚的脂肪层。
这种微妙的口感如果使用寻常的烹饪手法的话便会显得过于肥腻,且无法尝出其中优点。
于是,一位知名不具的美食鉴赏家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吃法。
那便脱胎于当地名产金陵板鸭的应天烤鸭。
一定要选择在秦淮河外河上求食的鸭子,宰杀拔毛取其骨骼,填入香料,刷上糖水,再用炭火烘烤,厚厚的脂肪在炭火下完美保护嫩肉,在高温下受美拉德反应的影响,在产生迷人的风味化合物的同时,让鸭子表皮呈现出一种琥珀般的漂亮色泽。
这样处理后的鸭子酥香迷人,肥而不腻,无论是蘸酱吃还是直接吃,都能让人尝到来自大明国都的堂皇热情。
别看“烤”这种烹饪方式最为古早,且毫无技术含量,但要烤得好吃,对原材料的要求可是相当的高。
首要一点,便是要烤物本身含有充沛的油脂,油的燃点比肉高,只有油脂足够丰沛,才能够在烧烤过程中封住精肉,使其闷熟而不是直接接触火焰而变得干柴。
寻常散养的鸭子根本达不到这样的目标,只有以粮饲的才可,而其中更是以秦淮河上的麻鸭为其鼎冠。
久而久之,即便是在后来大明的运粮船只经过升级很少再有漏粮情况,老应天府人依然迷信秦淮河鸭,他们认为没有在秦淮河上浪里船后走过一趟的鸭子,都不是正经鸭!
如果你是一个第一次来南京旅游的游客,那么一定会被南京人吃鸭子的热情惊到。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一个南京人为了把一只鸭子吃得干干净净有多努力,只要走上街道,随处可见的老鸭粉丝汤、鸭油烧饼、盐水鸭、以及北京烤鸭的老前辈南京烤鸭都在热情向你招手。
而这一切,一开始都因为一场六百年前的税务改革。
时代变迁,斗转星移。
昔日繁盛的明皇朝已经将旗帜传递给了下一个朝代,但舌尖上的记忆却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自此以后,没有一只鸭子能从南京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