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七点不到, 徐安澜自然醒,她全身酸疼,索性起了床。走出房间, 在走廊上遇到时屿。
“这么早?”他半靠着围栏,看过来。
徐安澜点点头, 看到他她就想起妮妮满场子叫他“时叔叔”,她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他今天穿得比昨天还休闲,深色的短t加休闲裤,少了那么几分距离感, 也显得年轻不少。
时屿倒也没在意, 他转过头, 继续看着远处茶林。
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清晨的阳光穿过云雾, 云海涌动,绿意盎然。远离城市的喧嚣, 真正大自然的美, 祥和里带来的安宁舒适。
徐安澜深呼吸, 只觉神清气爽。
她伸懒腰,胳膊酸得动不了了。昨天他们坐了一下午的车, 又走了山路,累得她吃完晚饭就睡了。
“弱。”吐出一个字,时屿看也没看她。
徐安澜一愣,无语。
扎心了啊。
她收回胳膊,悄悄揉了揉, 没理会。
“来吃饭了, 姐姐。”妮妮“蹭蹭蹭”跑过来, 她仰头朝徐安澜甜笑, “姐姐,我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
一听她叫姐姐,时屿就尴尬。
果然,下一秒,妮妮对着他:“叔叔,吃饭了。”
徐安澜笑了。
时屿:“……”
他抚额,能怎么着?一个小女孩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就是……单纯觉得他是叔叔而已。
时屿看向徐安澜,她眼里流露出明晃晃的狭促。
最后,他也笑了。
徐安澜牵过妮妮的手:“走,吃早饭去咯。”
妮妮开始说个不停:“有粥,妈妈特意给你们做的,怕你们吃不惯我们的饭。”
徐安澜余光里时屿乖乖跟在一旁,她想起徐为洋,弟弟那会儿也叫他叔叔,但弟弟是故意的。
她偷瞄,时屿恰好看来,抓了个正着。他轻描淡写的一眼,眼底满是笑意,无奈的笑。
村长的儿媳妇做了一桌菜,招呼他们:“来,坐下来快吃,我手艺不好。”
徐安澜很不好意思:“大嫂,您昨晚的菜都好吃。”
大嫂腼腆笑:“那是你们捧我场。”她把切好的芒果推过去,“我们这就是芒果甜,你们尝尝。”
她很热情。
妮妮乖乖拿起筷子,等时屿跟徐安澜吃了第一口才动筷。
“方汲呢?”徐安澜问。
汪助理也不在。
大嫂给妮妮夹菜:“哦,他啊,他每天早上都拿着他那个小本子去茶林,也不知道记什么,雷打不动。”
说起他,她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
徐安澜看看时屿,他也看看她。
大嫂意识到:“瞧我,净说这些。”
徐安澜摇头:“村里真漂亮。”
大嫂很自豪:“那是,这都是方汲的功劳。”她笑容满面,“村里穷,当初村里只有几颗古树,种出来的茶叶也没有大厂子愿意收。我公公带着茶叶到处去厂子里推销,好不容易推出去,价格却压得特别低。”
“后来是方汲毕业了,他回到村里鼓励大家发挥传下来的手艺,用他学的那个什么科学方法改良品种,又跟大公司签了约。”
“公司老板是好人,愿意高价收我们的茶,也从不拖欠我们款子。”
她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大公司老板就是面前的时屿,说了不少好话。
徐安澜去看他,挑挑眉,狭促的笑。
竟然被时屿躲开了。
“来,你们吃。”大嫂看徐安澜吃得少,想给她夹菜,又不好意思,“我也不会夹菜,你喜欢吃什么你告诉我,我中午给你做。”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轮到时屿狭促的看她。
徐安澜只好转移话题:“你们平时都去采茶?”
来之前她了解过,九月开始秋茶,几乎全村出动。
“可不是,我等会儿也要去。”大嫂总怕徐安澜吃不饱,把几个菜都往她跟前推,“也就是方汲回来后,我们村里去大城市打工的年轻人回来了不少,大伙都听他的。”
徐安澜拗不过大嫂,她每样菜都夹了一筷子,碗里一下铺得满满的,大嫂这才满意,自己吃起来。
大嫂健谈:“就是方汲天天围着茶叶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个姑娘。”她又面露忧愁,“茶叶是重要,过日子也重要不是?终身大事耽误不得,你们做朋友的也帮着给劝劝。”
她说了很多,突然反应过来,“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徐安澜和时屿同时摇头:“没有,您说。”
吃完,两个人去茶林。
一改在大嫂面前的轻松,徐安澜望着漫山的茶林,“大嫂说村里路不通,运输成本高,难得能有大公司愿意签约收他们的茶叶,你当初为什么选择井村?”
时屿看她一眼:“因为方汲。”
“您可真大方。”
时屿无奈:“我说扶贫,你说我虚伪,我说因为方汲,你又觉得我大方,徐律师,您可真难弄啊。”
徐安澜:“……”
他一改冰块脸的揶揄,她一点都不习惯,索性不搭理。
走上山路,渐渐变成小陡坡,越走越吃力。时屿走在前头,他停下来又朝她伸手,她犹豫一瞬,他像是不耐烦,自己握住她的手腕拉她上去。
“谢谢。”
“不客气。”
山路不平,他走得很慢,两人静默无言。
“现在大部分公司为了节约人力成本,采用机器设备,用机器采摘,流水线制作,但口感失色。”时屿主动提起她刚才的话题,“ 能真正沉下心靠手艺,按部就班种茶采茶再制茶的已经不多了。”
徐安澜安静听他说。
人工采摘成本确实很大,尤其制茶环节,考验的是制茶师的真本事。机器流水线制茶定点定时,远没有代代相传的技艺来得靠谱。
到底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茶的传统属性不是机器能替代的。
“扶贫是我的初衷之一。”时屿看了看徐安澜,他鲜少会解释,大约是两个人处在同一个案子里,他便多说了几句,“你说得也没错,商人无利不起,没有多少公司愿意冒着风险去雇佣大量的人力。可是,井村得天独厚的条件,不缺山水,再加上方汲的学习改良,打开茶叶市场只会是天时地利人和。”
“而方汲……”他顿了顿,“人才,千金不换。”
他有他的考量,有些话他不便对她说,就此戛然而止。
徐安澜停下来:“没了?”
时屿也松开她:“徐律师,在你的专业里,商业机密……”
“行了行了。”她果断打断,“别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
徐安澜越过他,大步向前。
她今天依旧是昨天的小白鞋,鞋面脏脏的,她倒是穿得自在。他这么从后头看过去,她身材娇小,确实看着柔柔弱弱,却又有股不服输的倔强。
时屿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看出那么多,他迈步跟上,走在她身后。
村里的村民日出而作,不少穿着民族特色衣服的男男女女背着竹篓弯腰挑拣。远远看到徐安澜和时屿,方汲跟汪助理小跑过来。
“徐律师,时总。”方汲合上他的小本子。
汪助理自觉站到时屿身后,小声解释:“我看方总去忙,就跟着去看看。”
时屿“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方汲想了想,走到他身旁,“时总,有些话我想跟您说。”
徐安澜闻言要走,被方汲拦住,“徐律师,不怕您听见。”
他一早上都在看定点的茶树,来回穿梭,额头上都是汗他也没在意,只随手抹了一把,又转向时屿,“时总,我请徐律师发函不是为我自己,我更无意刁难您。”他目光里透着诚挚,“我只希望您能按照我们当初签订的合同履行。”
“时总,我一直记得您当初说的一句话,您说中国的茶文化不能被冰冷的机器替代,茶的温度是您一直追求且极力维护的。”
方汲停住,徐安澜的视线从身后的茶林落到时屿脸上。
时屿此刻沉默着,看不出情绪,唯有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映着古树茶林,温暖又明亮。
徐安澜觉得很奇妙,她的心头莫名滚烫。
方汲握紧自己手中的记录本:“我相信我们精心养护的普洱能替衡豫打开市场和知名度,也希望您能看到我们的努力。”
徐安澜和汪助理同时看着时屿。
三道视线灼热又含着期待,时屿往前走了几步,在一颗茶树前站定。视线里是肥厚饱满的新芽,他伸手触碰,“我不是慈善家,中国很大,我帮不了每一个人。”
他转回身,黑眸定定望着方汲。
时屿身后是绿油油的茶林,远处云海翻腾,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仿佛被一层耀眼的光圈包围着。
这话说得也没错。
徐安澜看向别处。
方汲却意外的坦然:“我明白,所以,您看,大家忙忙碌碌,每个人都不想给我丢脸。”他指了指附近忙碌的村民,“大家都想靠双手改变村里的现状。”
“时总,我们都很努力。”
徐安澜怔住,他这个“我们”不知道在说村民,说他自己,还是在说时屿。
她有心想说几句,时屿忽然勾唇笑了笑,“先带我去茶林转转。”
方汲一愣,反应过来,“好,我带您看看。”
徐家别墅在国庆当天迎来不速之客,陆蓁蓁趁着徐安澜去井村,上门去看爷爷和爸爸。
今天徐爷爷约了时爷爷,一家人都在家,见到陆蓁蓁,一瞬的沉默。
陆蓁蓁想见他们,徐安澜说过,但他们想的是过了这个十一再说。没想到,她竟是直接上门了。
赵文歆大大方方接待:“先坐,想喝什么?”她温温和和问,“果汁还是茶?”
陆蓁蓁对上她温柔的目光,短暂的诧异,“果汁。”
“好。”赵文歆拍拍僵硬的丈夫,去厨房准备果汁和水果。
她拎走了徐为洋,就怕儿子会捣蛋。说来也奇怪,家里徐为洋跟徐安澜关系最亲,连她这个当妈的都比不上。
“爷爷,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您。”陆蓁蓁主动坐到徐爷爷身旁,像是不敢看他,也像是想撒娇却放不开手脚,“我回国就想回家来看看您,就是我怕姐姐会不高兴。”
徐怀诚脸色一沉,没让她看见。
陆蓁蓁咬着唇,似鼓足了勇气挽住爷爷的胳膊,她小心撒着娇,温言软语,“我跟姐姐说过好几次了,可是,姐姐一直没答应。”她委委屈屈的低下头,红了眼圈。
徐爷爷在心底叹气,也不知道陆珺是怎么养女儿的。
家里的阿姨过来说:“时老爷子来了。”
来得真是及时,徐怀诚如释重负,借口去门外迎接。
在门口见到时爷爷,徐怀诚打招呼,“伯父,不好意思了,蓁蓁今天来了家里。”
时爷爷侧目:“是……”
徐怀诚点头。
时爸爸和时妈妈对视一眼,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一行人到客厅,陆蓁蓁赶忙起身,她知道面前几个人是谁,跟徐家又是怎样的关系,她乖乖巧巧,甚至让出了位置,俨然是另一个主人。
时爷爷跟徐爷爷打招呼:“来的不巧了。”
徐爷爷笑:“怎么会?”
两个老人家坐在一块,时爷爷看向陆蓁蓁,“回国多久了?”
“一个多礼拜。”她小心翼翼觑了眼自己爷爷,“我在新西兰一直很想爷爷和爸爸,回来了就想回家看看。”
“之前我也跟姐姐说过。”她补了一句。
徐怀诚压住心里头快扑出来的那股气,没有吭声。
陆蓁蓁会看眼色,她适时露出笑,“姐姐对我也很好,还说要给我把关我男朋友呢!”
时妈妈蹙眉,目光投向这小姑娘,很快又收回。低头抿了口茶,她只觉唏嘘。
时爷爷顺着陆蓁蓁问:“有男朋友了?”
她害羞状:“嗯,姐姐也认识,他叫何言绅。”
时妈妈侧目。
陆蓁蓁一副恋爱中的小女儿样:“我前两天才知道,原来姐姐接了言绅公司的案子,一个商标侵权的案子。”
“姐姐说他挺好的。”她忽然的欲言又止,顿了一下才说,“言绅也说姐姐很专业。”
时爷爷便笑呵呵又问了几句,岔开话题,聊起别的。
时妈妈看着乖巧倾听的陆蓁蓁,她拿出手机,找到徐安澜的微信。
她昨晚发了朋友圈,是在井村的照片。夕阳下,朴实无华的小山村炊烟袅袅,还有玩闹的孩童、围绕的猫狗。
时妈妈点了赞。
时屿几个人跟着方汲在茶林看了一上午,后来,干脆和村民一块采茶,他一点没有架子,相处融洽。
回去的时候,只有徐安澜和时屿,大嫂在茶林里忙,两个人进厨房,到底是不好意思光吃不动手。
“会不会?”徐安澜问。
村长家还是传统的灶头大锅,得自己动手生火。
时屿抱臂看着她,她退了两步,“看我干嘛?我不会。”
“不会?你当初不是天天变着花样给我做菜?”他一本正经,“大半个月不带重样的。”
徐安澜找到火柴,她不客气的往时屿怀里一塞,“时总,您这戏可就过了。”
这人不是早知道她的爱心餐全是从老张那打包的,之前看了多久的戏呢?
还装呢!
时屿将火柴凑到眼前:“嗯,戏是挺过的。”他意有所指,目光似不经意间从她脸上滑过。
不知道在说他,还是从前的她。
徐安澜:“……”
蹬鼻子上脸来劲了哈,真是不能给他好脸色。
家里的干柴被大嫂细心收在一处,徐安澜抱了几块一趟趟搬运,时屿则半蹲着生火。奈何这时总批文件,做决策是一把手,生火煮饭绝对是十八流。
“你之前不是去国外登过山?”徐安澜蹲在一边看他,“就没学点基本的生存技能?”
时屿低垂着头,火柴划了一根又一根,愣是没能让干柴生起点火来。
他也不看她,手上动作不停,跟这干柴杠上了,“你在大雪地里划火柴用干柴生火?”
徐安澜:“……”
这话总觉得像是问傻子,她又不是。
她继续蹲着,枕着胳膊看时屿。他这样挺狼狈的,但接地气啊。
徐安澜忍不住笑了,她歪着头看看他,再看看他,又看他。
时屿抬头,四目相对。
她就埋首,憋笑。
时屿:“……”
看戏呢?
他收回目光,可笑意藏也藏不住。
徐安澜这人其实挺皮的,难怪老张提起她是这样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等时屿低头继续研究,徐安澜又悄悄探出头望着他。
挺好笑的,她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她能跟他这样。
“好了没?”徐安澜问。
时屿掀了掀眼皮:“要不你来?”
她拎起一根干柴,敲了敲他手边的火柴盒,“时总,您一个大老爷们好意思让我动手吗?”
时屿干脆将火柴盒扔过去,精准丢到她膝上,他用行动证明他挺好意思的。
徐安澜翻白眼。
恰好大嫂端着个木盆进门:“哎哟,你们怎么在厨房里头?”
她赶紧把木盆放一边:“我来我来,你们去外头歇着。”
徐安澜跟时屿还能损一损,对上大嫂,她不好意思了,“我们还把您这给弄乱了。”
“没事没事,本来就不该你们动手。”大嫂接过火柴,手脚麻利的把柴丢灶头底下,三两下就起了火,“你们大城市里的姑娘小伙都不会这个。”
那一连串动作看得徐安澜更不好意思了。
“姑娘,你爱吃鱼吗?我刚去摸了两条鱼,新鲜的。”大嫂又转回去拿她的木盆,盆里是两条鱼。
徐安澜脸色一僵,看看大嫂怀里的木盆,“谢谢大嫂。”
大嫂眉开眼笑:“不用不用,你们去歇着,我来啊。”
两个人被赶了出去,徐安澜去房间洗了手,又回到厨房给大嫂打下手。
到吃饭,方汲、汪助理和妮妮爸爸都回来了。
丰盛的一桌菜,大嫂一如既往照顾在她眼里过分瘦的徐安澜,恨不得给她夹满菜,“来,吃鱼,一条红烧,一条煮了鱼汤,你都吃的吧?”
徐安澜扒了两口饭:“吃的。”
“那你快趁热吃。”
大嫂眼巴巴看着她,徐安澜没辙,她只好夹了一筷子。慢吞吞剔去鱼刺,她重新夹起来,顿了顿,只纠结那么几秒,筷子一下转到时屿碗里。
时屿:“……”
“大嫂,他最爱吃鱼。”她又替他舀了碗鱼汤,眼睛都不眨一下,“让他先吃。”
碗里多了块鱼肉,还是剔了刺的,时屿明显一怔。他朝徐安澜看去,只见小姑娘唇角微扬,神色却不大对。
汪助理更是惊得没话说,他们时总什么时候喜欢吃鱼了?他不是挺挑的么,一向不怎么喜欢吃带腥味的东西。
徐小姐这是……
汪助理没想明白,一边剔着鱼骨头一边暗搓搓偷瞄两个人。然后,他就看到时屿夹起碗里的鱼肉送到嘴边,再扒了口饭,慢条斯理,教养极好。
吃完,他们时总顺便还夸赞了一句大嫂的手艺。
汪助理:“……”
大嫂笑得更开心,她又看向徐安澜。
在她关爱的目光下,徐安澜夹起小小一片,这回送到自己碗里。
一顿饭,宾主相宜。
饭后,徐安澜帮大嫂收拾,时屿却没走。
“不爱吃鱼?”他看着她问。
徐安澜将碗叠在一块,很顺手的往后一递。时屿只愣了一下,接过。
“我吃鱼过敏。”
时屿意外:“过敏?”他蹙眉,将碗放到一边,他拉过她上下看,“你怎么不说?吃饭的时候你是不是吃了一口?”
徐安澜被他拉着,不得不面对着他,等他检查完,她推开他的手,“这么关心我?”
时屿没好气:“老张家的狗倒在我跟前,是我送它去的医院。”
徐安澜:“……”
她气得没脾气,又将碗塞过去,“吃了一小点。”她抱起另外几个,示意他去厨房,“趁大嫂不注意吐在我带的纸巾里。”
“大嫂特意捉的鱼,免得她不自在。”她解释。
村里的人朴实,很容易满足,简单又纯粹。
时屿看着她的背影,心头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