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83
眼看着还是一片荒漠的私人文具市场, 卫孟喜觉着自己必须努力一把,挣一下,不然都对不起孩子们对“万里”的喜爱。
胡美兰可不知道, 她英明神武啥主意都能想出来的卫老板做文具店,本来只是顺带, 下羊城买冰柜的时候,顺便给自家几个崽带点文具,顺便多买了一点, 想回来试试水。
结果, 羊城文具在金水市的受欢迎程度远超她想象, 利润之大也是她事先完全没想到的。
而万里书店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销量,除了有文具新颖价格适中服务态度好等几个看得见的因素外, 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位置优越。
在中小学隔壁卖文具, 就是躺赚!
接下来几天, 卫孟喜闲着没事就往市里跑。
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崽崽们听说妈妈要去金水市逛街,自然是撒泼打滚也要去。
幸好, 大的已经陆陆续续满八岁了,不至于真撒泼打滚,顶多就是知道妈妈不让去就噘着嘴,小声碎碎念, 把自己的不开心写在脸上而已。
卫孟喜看着好笑,趁着摩托车得闲的时候,终于带他们出去一趟, 可把崽崽们乐坏了。
“妈妈我最爱你啦!”
“我最爱的也是妈妈!”
“妈妈你怎么这么漂亮呢?”
“还天下第一聪明!”
门牙长出来,说话不漏风了,卫孟喜骑车的时候不回头, 但她就是知道,崽崽们一定是喝了好几口大凉风。
“都闭嘴吧,今早不让来,是谁给我闹小脾气的?”
果然,后排安静下来,闹脾气是真的不对呢,每次妈妈心平气和跟他们讲道理的时候他们都知道,可过不了多久,又会闹脾气。
用爸爸的话说,这个年纪就是开始有自己脾气了,不再大人说啥就是啥了,大人说对他会自己思考到底对不对,当双方的看法意见相左的时候,自己的诉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不满、失落、沮丧等一切负面情绪就会展现出来。
卫孟喜曾经笑话他,养个娃还这么多大道理,科学养猪的科普节目吗?
但不得不承认,孩子成长是有规律的,四岁那年跟着她一路逃难,妈妈说啥就是啥,反正妈妈说的就是对的,就是天大的道理,可现在不行了。
上次她只是无意间说了一句“生鸡蛋会沉进水里”,他们就不服,说妈妈骗人,大骗子,鸡蛋明明是能飘在水面上的。
于是,为了证明鸡蛋能飘在水面上,他们把家里厨房翻遍,找出所有鸡蛋,一个一个的放水里试验……最后发现鸡蛋真的不能飘在水上。
他们上一次见到的,估计是个寡鸡蛋。
只有寡了的,才会飘上来,卫孟喜用密度和浮力的关系给他们解释半天,勉强将他们说通吧。
但总觉着他们是口服心不服,每天她一回家就问“妈妈有没有买鸡蛋”,吃完饭没事就邀约“妈妈我们去买鸡蛋吧”。
家里人口多,鸡蛋每天都要使好几个,确实吃得快,卫孟喜就真的他们说一次她买一次,可一次都没买到能在水里飘起来的。
满世界找着买寡鸡蛋,他们绝对是矿区第一家。
这股执念,不证明妈妈错自己对的话,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这不,就连到了市里,他们也往人家卖鸡蛋的摊位跟前杵,“奶奶,你的鸡蛋能飘起来吗?”
“去去去,俺这蛋可是刚下的。”
“奶奶,刚,刚下的蛋?!”呦呦傻眼了,一个劲往人家屁股和坐着的小板凳看,一双眼睛又大又圆。
甚至还悄悄拉了拉妈妈,超小声,“那为啥,苏奶奶,仇奶奶,张奶奶都不会下呢?”她可是还记得,这几个奶奶每天都要拿钱去外面买鸡蛋给他们吃呢!
卫孟喜:“……”傻闺女哟傻闺女,你知道你妈妈以前还猜过你是不是小锦鲤吗?
锦鲤个啥哟,就是个幼稚鬼!
甚至跟同期的四个哥哥姐姐相比,她都要笨着那么一丢丢。当年四岁的根花几个,基本妈妈说啥都能听懂,基本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了。
虽然,他们现在也没聪明到哪儿去,这不是明晃晃的问人家是不是寡鸡蛋嘛,别人能高兴才怪。
看来,不亲眼看见能飘起来的鸡蛋,崽崽们是不会罢休的。
卫孟喜干脆带他们到更远一点的城郊菜市场,那里是目前金水市最大的自由市场,虽然跟书城市的没法比,但也是规模非常大,非常热闹的。
她把摩托车停下,让孩子依次下车,幸好他们已经知道不能乱跑了,尤其人多的地方不仅要跟紧妈妈,五个人之间还要互相拉紧了,互相照看。
刚进市场,映入眼帘的就是成堆成片的服装,女装和童装尤其多,颜色鲜艳款式也新颖,就是质量差些,但胜在价格便宜,很是受城乡妇女儿童的青睐,每一个摊位前都有人在挑选付钱。
“妈妈,小姨。”根宝观察力强,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正被一群妇女围在中间的谢依然。
她依然打扮得很体面,腰间还挎着一个棕褐色的腰包,很像那么回事,围着她的妇女都是在砍价的,这个说能不能少两毛钱,那个说能不能送条拉链。
但显然,她的耐心并不好,前几个月本来说好来给她带娃的孟淑娴也没来,几乎天天为娃的事跟婆婆干仗,吵急了婆婆也撒手不管,她一个人白天要做生意,晚上要带娃,睡都睡不够,哪来的好脾气?
没立马呛回去,已经是看在钱的份上了。她忍了又忍,板着脸说不送,再问就烦躁的翻白眼,而她刚请的小工,则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上来,更不知道要怎么帮助她解围。
卫孟喜笑笑,这还算好的,毕竟国营单位售货员的余威尚存,大家伙都不敢怎么过分的砍价,她的一脸厌恶好像也没比国营单位的好多少。
妇女们一看这架势,直接头也不回的去了别的摊位。
谢依然的衣服虽然漂亮,但别的摊位也不丑。
客人呼啦啦全走了,她顿时气急败坏,一脚将小工坐的板凳踹个底朝天,“坐坐坐,一天只会坐着,你是木头人吗?”
“我请你是来帮忙,不是来享受的,呆头呆脑,你怎么就不学学人家卖卤肉那几个,嘴巴像抹了蜜,每天都能拉来客户。”
卫孟喜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她请的小工居然还是矿区的。
“是彩霞姐姐哟。”小呦呦拽着妈妈的手晃了晃,她一直记得呢,这个姐姐虽然身上臭臭的,但是非常懂礼貌,妈妈还说要向她学习呢。
卫孟喜现在已经知道了,当年找她卖买卤肉的尿臭女孩严彩霞,其实是严明汉家闺女,听说是不爱上学,家长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不愿去学校,小学才刚上完就不念了,以前是在家帮她妈妈干家务,不知道啥时候来帮谢依然卖服装了。
小姑娘顶多十四五岁,比黎安华还小一些,可是名副其实的童工。
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虽然是副大骨架,却非常单薄,肩膀薄得就像一张纸,顾客看着不像卖衣服的,倒像是跟着妈妈跑来玩的小孩。
卫孟喜有点想不通,看谢依然对她的态度也很差,这严明汉可是工程师,已经回矿工作了,妻子是幼儿园老师,双职工呢,至于让孩子这么小就出来受气吗?
那两口子可是随时打扮得人模人样的,不像缺钱的样子啊。
但谢依然的事,她不想掺和,省得别人还以为她是觊觎她赚大钱的生意呢。
这人倒是有头脑,知道这年代做服装生意赚钱,干脆就在金水市的两个自由市场摆摊卖服装,还在人民路不远处开了个服装店,算起来也是有三个“店”的人了。
卫孟喜赚的是辛苦钱,跟她真不一样。但她也不羡慕,她知道自己的优缺点,优点是能吃苦,缺点是心软,不忍心挣煤嫂们的血汗钱,所以压根就不考虑在矿区卖服装。
谢依然的生意却是从矿区起步的,先是学着高开泰小两口卖书包,进价几毛钱的东西她能翻十倍的卖。煤嫂们舍不得也没办法,因为娃要上学啊,人人都有个小书包,你不能让自家娃娃输在起跑线上。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蛊惑的,孩子们看了她的书包,回家去就又哭又闹,说不买小书包就不上学……煤嫂们只能咬牙掏钱,背后谁不说她谢依然明明是妇女主任的儿媳妇,却是个黑心肝的。
从卖书包尝到甜头的她,又开始卖服装,都是去书城市进的廉价货,拿回矿区就是翻倍的卖,她的算盘本来打得挺好,总觉着只要是个女人,都会爱美,就是不爱的,她也要猛灌心灵鸡汤,什么“女人不爱自己谁爱你”,什么“女人不搽粉,白为男人省”……
一套一套的,乍一听是挺有道理,可等冷静下来,也没几个人去买。
因为没钱啊。
一个煤矿工人养着一家老小七八口人,女人们恨不得上山摘几个野果子都能换成钱,一天只舍得吃一顿饭,只想为没日没夜在井下玩命的男人减轻点负担,正常人谁会舍得花钱打扮自己?
就是孙兰香那样的年轻小媳妇也不喝她的毒鸡汤。
卖了两个月,发现没卖出去几件衣服,谢依然灰溜溜的卷着铺盖,上金水市卖去了。
幸好,金水市的收入水平比矿区高多了,而且大多数都是双职工家庭只有一两个孩子,负担很轻,自然舍得花钱。
这不,刚在金水市站稳脚跟,她就找李怀恩要钱,差点把李父和侯爱琴的老本掏空,在金水市买了个门面,申请下来营业执照。
卫孟喜真希望她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来招惹自己,所以此时也不会跟她打招呼,带着孩子迅速绕开了。
五个崽崽不缺新衣服,但小孩就是这么奇怪,看见新衣服他们就是走不动道,尤其三个女孩,连小呦呦都知道爱美了。
卫孟喜也不让她们白来一场,给呦呦挑了一件小小的海魂衫配卡其色背带裤,奶呼呼的穿着可洋气呢。
卫红最近转了性,不喜欢小裙子,转而喜欢裤子了,卫孟喜就帮她挑了一条松紧牛仔裤,在矿区还没见几个小姑娘穿呢。
至于根花,就有点纠结了,因为这孩子最近长得太快,都快到妈妈胸口了,小脸蛋长脖子,随时随刻昂首挺胸,仪态特别好看。
卫孟喜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适合她的,长度合适的,太宽了,松紧合适的,长度又太短,手腕和脖子露着老大一截儿。
这可咋整?
忽然,呦呦指着一个摊位“啊啊”叫,卫孟喜就知道她一定是发现什么了,果然顺着看过去就是一堆各种各样的布,各种材质颜色的都有。
“你的意思是咱们买布回去,给你大姐做衣服穿吗?”
“嗯呐!”
卫孟喜一想也对,既然外头买不到合适的,那就量身定做呗,她自己针线活不怎么样,但兰香可是矿区有名的小裁缝,只要给她几个碎布头都能给你做出个好看的小褂褂来。
卫孟喜看着大闺女的身形,真的太修长了,一般衣服体现不出她的漂亮,不是短了就是宽了,“要不我让兰香阿姨给你做套芭蕾舞裙怎么样?”
她在省艺术团也有,但因为长得快,裙子已经短了,那些服装都是有定数的,一年只发一套,今年还没到发新衣服的时候,她已经穿不了了。
“妈妈那我可以有一套吗?”卫红忽然过来问。
这金水煤矿的小姑娘们,谁不羡慕陆卫雪啊,每到周末寒暑假,她就穿着她那身白色的芭蕾舞裙,头发挽得高高的,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一般,坐在她妈妈的摩托车上。
无论是去,还是回来,小姑娘们的眼睛,都落她身上。
大姐漂亮是漂亮,妈妈并不强调谁漂亮谁不漂亮,所以卫红还没感觉自己比姐姐差了哪儿,但她觉得更大的加成可能是在那套舞裙身上。
“行,你和呦呦也做一套。”
卫孟喜捡着柔软的,弹性好的料子买了几米,又买了一点蕾丝花边,两尺松紧条。
来都来了,女孩有新衣服穿,男孩就买新鞋子,顺道上新华书店给他们买几本书,根宝说老师布置了一个暑假里课外阅读的任务。
没说阅读哪一本,只说是要读名著,那名著那么多,卫孟喜想了想,还是把主动权交给他们,每人选一本,不重复,这样看完以后就能轮流着交换着看,相当于每个人都看了四本。
嗯对,有四大本厚厚的名著等着他们啃呢,这样就没时间来烦她了。
真好!
结果,他们也很不负众望,根花挑了标注有汉语拼音的厚厚的《红楼梦》,根宝挑了厚厚的《三国演义》,卫东挑了厚厚的《水浒传》,只有卫红比较聪明,看透老母亲的用心,挑了一本“薄如蝉翼”的童话故事。
卫孟喜:“……”这个丫头鬼精。
捧着书,母子六人走出书店,结果却不上摩托车,而是往马路对面去,卫东着急大喊,“妈妈咱摩托车?”
“不着急,先去对面看看。”
“对面有啥好看的?”
“金水市第三高级中学。”根花一字一句的念。
“那儿,那儿还有,金水市第三小学。”
“妈妈咱们来学校门口干啥呀?”
卫孟喜“嘘”一声,让他们先别说话,她在学校周围搜寻起来。
这附近不仅有这两个学校,不远处还有两所大学,分别是金水师专和金水医专,还是市教育局的家属院所在地,可以说,方圆三公里内聚集的都是金水市的文化人,就连全市唯一一家新华书店也坐落于此。
这样的地理位置,开一家文具店,生意绝不会差。
卖书有对面的新华书店,她就暂时不想卖书了,光卖文具既轻松利润又高,现在私人很难拿到卖书的资质,也很难拿到正版书籍。凭个人的力量想要跟自成系统的,从上到下都由全国总店负责购销人事管理的新华书店竞争,她不觉着自己有这个能力。
所以,她得扬长避短。
带着几个小脸热得通红的崽崽,她把附近转了一圈,发现几个位置还不错的门面,有的已经开成了早点铺子,有的则还贴着“招租”的纸。
卫孟喜把地址记下来,今儿带着孩子就不去找房东了,等改天再去。
刚进村口,看见爸爸居然也回来了,几个崽立马抱着热乎乎的世界名著跑过去,“爸爸,我们买新书啦!”
“爸爸,你看过我的红楼梦吗?”
“我的水许传呢?”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献宝似的奉上自己的新书,一定要问爸爸看过没,好像看过就会厉害那么一丢丢似的。
爸爸的脾气就是好,无论他们说啥,爸爸都会很认真的倾听并回答,不像妈妈,烦了就会凶他们,爸爸从来不凶人,哼!
卫孟喜很想骂他们白眼狼,爸爸不用一天二十四小时的面对他们的喋喋不休十万个为什么,肯定能保持好脾气啊,换他来一直守着他们,看他能忍几天。
“我的期末考结束了。”陆工把孩子支开,走过来帮她停摩托车。
“嗯?”
“八月中旬,我就要去京市了。”
“那算大四还是研一?”学制是六年,从第四年开始就去京市,她有点搞不懂。
“算研一,因为要选定研究课题了。”
卫孟喜有点高兴,自己种的白菜终于要出栏了,虽然还有三年,但现在对外就能宣称是研究生啦!
回来路上脸蛋被太阳晒得微红,现在一激动,更是双颊绯红,仿佛一朵娇艳的既有刺又有露水的玫瑰,美得陆工移不开眼。
陆工呆呆的看了几秒钟,这才搂着妻子进院里,大门关上,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一点奖金。”
卫孟喜捏了捏,不厚,但质感比较硬,应该不是纸币,而是存折。
打开果然是个绿色的折子,上头是八百块钱。
“啥奖金啊?你们奖学金能有这么高?”她不信,别是平时藏了私房钱,此时来借花献佛吧。
“嗯哼,是上次的项目,省里科技厅发了五百,京市发了三百。”八百块在妻子那里不算啥,可这已经是他单次能挣到的最多的钱了。
卫孟喜想起他跟着杨老到处做报告,那段日子确实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是给她挣奖金去了。
小样儿,还不错,知道上交。钱多钱少无所谓,主要是得知道这家里谁当家做主,反正他一干技术活的,除非项目获奖,不然只有死工资,卫孟喜也不指望他的工资能超过自己的收入。
“行,正好你这几个崽今天买衣服和买书花了我不少钱,过几天还要给他们买篮球舞鞋棋盘画板……”她一样一样的,掰着手指头数,养娃是真费钱啊。
没钱的时候,大人能忍住少吃少喝,可娃就不行,他们学“兴趣班”要花钱,穿衣吃饭要花钱,而且是一天都不能忍的那种。
不敢想象,要她没干个体,全家靠陆工这点工资来养,一家子的日子要过成啥样,别说住大房子买车子请私教学兴趣班,就是上学都得成问题。
陆广全就喜欢看她算账,眼里像有星星,“好。”
陆工即将去京市念研究生的消息,再次不胫而走,卫孟喜走路上,都能收到煤嫂们的恭喜和羡慕。
是啊,她的丈夫现在不仅是大学生了,还是研究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是整个金水煤矿学历最高的人!
到时候看谁还敢哔哔他的学历短板,她卫孟喜第一个把毕业证甩他们脸上。当然,她也没落后太多,前几天终于通过高中结业考,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不凑巧的是,从今年开始,他们这种“半路出家”的高中生不能再参加全国高考了。
本来还做着大学梦的卫孟喜,犹如被当头棒喝,只能退而求其次,想着能不能考个职工大学或者夜大之类的。
有些东西,在该有的时候没有,即使后来再努力,也得不到了。
但她并未消沉,反正读书只是一方面,她这辈子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此路不通不还有别的路嘛?
重振旗鼓,卫孟喜领着三个穿着练功服的胖瘦不一的小“天鹅”,从呦呦到卫红再到根花,仿佛是一排wifi信号,走哪儿都是人群焦点。
“哟,呦呦你这身裙子新买的?”
“嗯呐!兰香阿姨做哒。”小丫头故意学着大姐,将头颅昂得高高的,都快用鼻孔看人了。
这三年来,她的头发虽然黑了,也多了不少,但跟两个姐姐比起来还是少,偏还要让妈妈给她扎一个她们那样的揪揪,根本都团不起来,姐姐们的圆溜溜的顶在头上,她的就跟一团松软的棉花一样,跑起来还像几根野蛮生长的鸡毛,晃晃悠悠,随风飘逸。
圆滚滚的小身子包裹在紧身舞裙里,蹦跶着,像个奶呼呼的小皮球。
伯娘姨妈婶子阿姨姐姐们,可真是爱死了她这副模样,这个抱一下,那个捏一把,就连两个姐姐也不能幸免。
“小卫这种裙子还怪好看,叫啥名字来着?”前面看像淡蓝色的线衣线裤,还是连体的,中间还搭着一条飘逸逸的白色纱裙,短短的,跳起来像小蝴蝶。
领口和袖口裤腿还有一圈蕾丝花边,好看极了,平时可以挽上去,要是孩子长大了,嫌袖子裤子短了,放下来就能遮住手腕脚腕,非常实用。
“像那次跳芭蕾舞的演员穿的。”
“对!”
卫孟喜于是告诉她们,这就是简易版的芭蕾舞裙,只不过她在“幻象”里看到的是后背镂空或者绑带的,卫孟喜担心矿区风气古板,不敢真给她们做成那样。
毕竟,矿上的坏小子太多了,她们“才”八岁“就”穿成这样,不知道背后要被多少人说闲话,还是尽量给她们创造一点干净和谐的成长环境吧。
可饶是如此,也在矿区引起了一阵时尚风潮。
从那天开始,家里但凡有女孩的,都抱着布来找孙兰香,软磨硬泡让她给做一套小呦呦那样的裙子。
兰香刚过了反应比较大的时期,现在倒是能坐着做会儿针线活了,也不好拒绝。
刚要接过来,卫孟喜就进门来:“哎呀你们也是,人兰香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你们忍心让她劳累我可不干,她是我的员工,累坏了谁帮我干活?”
她嗔怪着,笑着,不像真的生气,大家也不怕她。
“我给大家个建议,凡是找兰香帮忙做裙子的,每套给她一块钱的手工费怎么样?”
她是用商量的语气说的,兰香感激的笑笑,也没吭声。这种时候装啥大方呢,做裙子需要熬油费火,需要各种颜色的线,还需要踩缝纫机,哪一样是不用花钱的?
她一孕妇,其实是真不想做,但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是同一个厂里的同事,她拒绝不了,要是能收点钱,赚点外快补贴一下,心里的感受完全就不一样了,舒坦了。
大家一开始只顾着激动,想要让自家闺女也穿上漂亮裙子,可现在一经卫老板提醒,也反应过来了,都笑着道歉,“刚才是我着急了,一块太少了,给一块五吧,咱们兰香可是两个人帮咱们干活呢!”
大家都笑,说就要一块五,一块太少了。
为啥?不是煤嫂们真的这么大方,而是腰包鼓起来了呗。
谢依然的衣服卖二三十块一件,她们肯定嫌贵,即使工资拿到八九十了,也嫌贵。
可自己买布才多少钱,麻烦兰香做一下,顶多半天工夫就能拿到新衣服,才需要一块五的手工费,这也就是兰香人心地善良,要是谢依然?
不砍她们个十块八块的都不姓谢!
既能省钱,又能让闺女美美的,省得一天指着呦呦她们要一样的,这多简单啊!
而卫孟喜之所以要出这个头,帮小媳妇孙兰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让煤嫂们知道,做人要有分寸,请人帮忙得有诚意,以前赖条件不好,现在腰包比谁都鼓,还抠抠索索想占人便宜,就不是美德了。
她的员工,她不仅希望她们物质富足,更希望她们精神富足,不要成为精神上的乞丐。
当然,这种高调她不会唱出来,只是看着她们一个个排好队依次交钱的时候,心里美一下。
“卫姐,好消息!”胡小五去她家找了一圈没找着人,听见这边叽叽喳喳的,卫姐果真在这儿。
卫孟喜收起得意,赶紧出门,边走边说,“什么好消息?”
“你让我去找的那几个房东,除了一个出差的,其它五家都找到了。”
自从看好位置以后,卫孟喜就让他带着鬼机灵黎安华去找房东,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务必要找到,并且谈好价格。
本来她也是不放心的,但黎安华长时间混迹市井,很有一套,别说普通老百姓骗不到他,就是卫孟喜这老油条也不一定能骗过他,让他跟着,也是带带小五的意思,教教他怎么跟人谈判,怎么把自己这方的利益最大化。
反正,每一个门面,卫孟喜都有自己的心理价位,超过她直接pass。
“卫姐,新华书店对面的两个,我们谈过,一家只愿租,租金是三百块一年,需要三年一次性付清;另一家想卖,但价格高,要五千块。”
这两家的门面房不一样大,卖那家的只有租那家的一半,按照三十年租金来算的话,四千五才是合理的。他们当时一听就觉着这家卖的太贵了,没怎么上心。
但卫孟喜恰恰相反,她对一口价的比较感兴趣,按照收益比来算确实是略贵,但学校门口的门面,不消几年,那就是香饽饽,以后眼看着她的生意好起来,房东还会按一开始的价格租给她吗?
到时候要么只能舍弃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名气,便宜了下一家来接盘的,顶着现成的名气就能躺赚,要么就只能向房东低头,人家涨到多少乖乖付多少。
她不想到时候被人掣肘,只想永绝后患,把东西变成自己的。
“那另外三家呢?”
“另外三家都在城东,那里学校多,都是机关幼儿园,机关小学,还就在市委侧门对面,我们观察了几天,发现从那道门进出的干部挺多,也是不错的。”
卫孟喜笑笑,这些她早就调查清楚了,不然也不会划定范围让他们去找人。
“这三家的价格更贵,都在七千五百块左右,面积也没比前面的大,价格却怪离谱。”胡小五愤愤不平,心道这些房东心可真够黑的,那么大一点房子要价这么高,他当时眼珠子差点没被吓掉。
卫孟喜衡量一下,价格倒是跟她心里预计的差别不大,顶多几百块钱,看来这俩人搭档干活,效率高不说,还真能办成事。
其实她一开始想让刘利民去,毕竟无论是陆工那边还是她这边,对刘利民都更亲近,当自家弟弟一样的,可利民实在是太太太老实了,老实到跟人谈价格根本谈不下来。
即使派黎安华跟着,估计二人合作也不会太愉快,因为黎安华跟狗蛋卫东是同一类孩子——慕强。
他们只服比他们厉害的人,最差也得跟他们一样,不能还没他们厉害,那他们会把人耍得团团转的。
卫孟喜揉揉太阳穴,自己咋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啊,他这样的狗脾气,以后娶老婆咋整?还不得也娶个比他强的,不然压根管不住他。
可是,这世界上体力能比他卫东还强,能打得过他的女同志,存在吗?要知道人家现在可是轻轻松松就能举起一百五十斤重哑铃的人!
说真的,用自行车驮,卫孟喜不成问题,可用手抓举150斤,她还真不能。
这样的大力士,以后成年得壮成啥样,卫孟喜不敢想象将来一身腱子肉脖子贼粗的卫东,她现在是真巴不得孩子少吃点,少锻炼点,别长太猛。
算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把门面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
想到就行动,第二天上午,送完货,卫孟喜就带着他俩,亲自去找那几个房东谈了一圈,当然也没比他们好多少,顶多就是便宜几十块钱,在昂贵的总价面前,就跟保时捷两百元代金券似的,没卵用。
最后挑了两个位置和价格都比较合适的,当场就上房管局签合同,当场过户付钱。
幸好,两个门面都是带着个二楼,虽然面积不大,但既可以做仓库,又可以睡人,遇上严重的雨雪天气啥的,店员回不了家可以暂住一晚……这也是卫孟喜很满意的地方。
房子买好,她一分钟都不想耽搁,第二天就让市建筑公司的人来现场勘查,照着人民路上那家万里书店绘制施工图,开干。
以前慢慢干,那是没钱,得边干边买材料,现在她不差这点钱,所以都是三天两头催进度。一模一样的装修风格,一模一样的结构布局,就连名字也一样,都叫万里书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同一个老板的手笔,巩固的借用的是已经打出去的,全城皆知的名气。
只不过,人民路那家叫一分店,新华书店对面那家叫二分店,另一家就叫三分店。
三家一模一样的万里书店,从此以后就将整个金水市的大小学区给“霸占”光了。
其它店要想开,就很难再找着这么好的位置了,更没有这么完整的连锁店模式,短期内更不可能有她那么受欢迎的文具售卖。
羊城那边,张兆明听说她居然又开了两家店,当即灵机一动。
她刚开始装修,他就将每一款文具备两件样品,用加急挂号信的方式寄到矿区,让小卫老板选,选中哪些在电话里通好气,他再按着数量去进货。
省掉来回羊城的时间和金钱成本,卫孟喜很高兴,张兆明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合作伙伴,非常用心。
这两年每年春节前都能收到他寄来的咸鱼虾酱啥的,东西不值几个钱,但他有这份心,隔着两千公里还能赶在春节前寄到,一定是早早的计划好准备好的。
更别说平时卫孟喜每到上一批货快要卖光的时候,就能接到他的慰问电话。
这不,要不是每隔半个月打个电话来矿区问好,他就不会知道卫孟喜盘算新店的事,就更不可能想到寄样选样的办法,现在也不可能从卫孟喜腰包里赚到钱。
他的商业头脑很不错,难怪能早早的就在羊城租下档口卖文具。
卫孟喜现在回想去年第一次拿货,他说减不掉,干脆把剩下的三十六块留着下次来再付的话,很有可能就是他主动留下的鱼饵,赌她不是贪小便宜的人,赌她还会再去。
有了这层人为制造的“信任”和“愧疚”,果然卫孟喜每次都只跟他拿货,砍价也不会砍太狠……唉,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啊!
跟他比起来,卫孟喜都不敢说自己有商业头脑,不敢说自己精于人情世故了,这位张老板才是牛人!
话说回来,店铺紧锣密鼓搞装修的时候,卫孟喜又得发愁一个问题——招工。
按照以往的经验,一旦听说她要招工,整个矿区就要热闹一个星期,知道她招工会优先考虑困难群众,可现在加工厂已经把大部分困难群众照顾到了,剩下的都是不那么困难的……于是,大家伙那是一个塞一个的,准备来个比惨大会。
这不,这一次也不例外,她刚放出消息说要招工,当天晚上就有人提着鸡鸭鹅上门来了,她不让进门,不收礼,大家伙就开始说自家有多困难,老人生病,孩子上学,自己又没工作,巴拉巴拉……
卫孟喜简直哭笑不得,大家都知道她会照顾老弱病残妇,但那是加工厂啊,看文具店的必须是李晓梅和胡美兰这样,年轻活泼有点文化素养的,去年郝忠梅那样的她可不招。
“大家先回去,东西我不能要,咱们这次的招工跟以前不一样,具体要求明天我会贴到加工厂门口,大家可以相互转告。”
虽然新店只开了两家,但她打算招五个人,加上胡美兰正好六人守三店,轮换着来。
一个人守店,工作强度是不大,没啥重体力活,可工时太长了,整天耗在同一件事上,人的精神容易疲劳。
两个人分早晚班守,一个月轮换一次,早班从早八点到下午两点,晚班从下午两点到晚八点,还能睡在楼上,都只用上六个小时,剩出半天时间想干啥就干啥。
当然,中途还能自行商量换班替班,只要保证钱货交接清楚,店里有人就行。
年轻人嘛,别整天只知道上班上班,外面的世界那么大,美好的事物那么多,就应该把时间腾出来,多出去玩玩。
至于工资,因为工时短,也没啥强度,工资肯定不会有洗下水和跑业务的煤嫂高,但相比外头的普遍工资水平,也只高不低。
无论是工资待遇,还是工作时间休息安排,又或者是工作内容,体面程度,哪一样但凡有一样都是难得的好工作……全占了,那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工作,谁能拒绝?
正经国营单位新华书店,也没这么自由的!
告示刚贴出去的当天中午,就有二十几个年轻人来报名,卫孟喜一看,哟呵,居然大部分都是煤矿子弟,而且还都是高中学历。
以前是等着分工或者顶替父母工作,现在张劲松治下严厉,啥都要按规矩办事,不允许再出现开假证明谎报年龄学历的事,父母工作岗位只有俩,但孩子有四五个的,就轮不着工作,只能干等着。
听说卫孟喜的书店招工,立马一窝蜂就来了,万里书店声名在外嘛。
告示贴了三天,拢共有五十多个年轻人来报名。卫孟喜信守承诺,先在窝棚区里找,没找着符合她要求的,且大多数家庭都被她弄成了双职工,孩子成年的都结婚了,没结婚的都还在上学,还真挑不出来。
于是,她就在这些煤矿子弟里挑了五个相对家境困难的,四女一男,先让胡美兰和李晓梅负责培训。
经过两年时间的历练,现在的晓梅十分干练,对销售这一行,那是相当有心得,哪怕卫孟喜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培训出来的员工,都是三天就能单独上岗。
1984年国庆节前一天,在欢欣热闹的锣鼓声中,卫孟喜的万里书店二分店三分店同一天开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