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梳妆
眼下无论说什么,除了让自己看起来更狼狈,也没有别的用处,索性她就不说了。
她将脸偏向里侧,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要触碰到他,维持着一个艰难但倔强的平衡。
一路上十分引人注目,行人的议论声不受控制地落进了她耳朵里。
“是北辰王?!”
“这女人难道是王爷的小妾?”
“当街搂搂抱抱,这女人真是好不检点。”
还好钟北临骑的快,没让她绝望太久。
到了王府,钟北临居然还想抱她走,尹含沙如临大敌,说什么也不肯。
“我手受伤了腿又没废。”
钟北临举手,表示自己不动她,“好好。”
尹含沙闷头往自己住处走,钟北临就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顺带吩咐,“言安,取我的针灸包来。”
“是,王爷。”
尹含沙从小到大就没这么丢脸过,就算受伤也不会失态,更遑论以这种姿势被人带着在大街上过了一遍。
进了屋子她反手就要关门,钟北临就在她身后抵住门扉,“大帅你这是做甚?”
尹含沙此刻一点也不想看见他,但以自己的体力定僵持不过他。
她皱着眉,气的眼尾都红了。
“王爷,针灸包来了——”言安匆匆赶到,被眼前的场景惊的不轻。
自家玉树临风成熟稳重的王爷,何事沦落到要扒女子的门板的地步了?
“我给你看看手臂的伤,”钟北临拿过针灸包,没管言安见了鬼一样的神情,“你别闹了。”
尹含沙默了默,将人放了进来。
她真的丢不起这个脸了。
钟北临整了整衣裳,踏进了屋里,还不忘对言安道:“你先走吧。”
尹含沙回身拿出柜子里的锁秋,一把拍到男人身上,“拿着你的东西给我滚!我不需要你虚情假意,遇刺时我救你是因为我答应做你的侍女,和你没有关系。”
“……”
钟北临愣住了,桃花眼无辜地眨了眨,有些茫然。
尹含沙深吸一口气,觉出了自己有些失态,不禁懊悔,“你走吧。”
何况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过几天就会好。
十六岁那年她第一次上战场,对手是狡猾阴险的胡人,她带领的军队中计落入胡人的圈套之中,断水绝粮鏖战一天一夜才等来援军。
脱战后她硬生生抗到夜里入帐后才显出疲态,身上大小伤口无数,最严重的是锁骨下方,断箭还陷在肉里。
伤口周围肿胀流脓,酒精洒上时去痛的恨不能将整块皮肉剜下来,她精瘦的身躯布满汗水,颤抖着将断箭拔出。
其实军中不止一次提出要给她配一个女军医,但她不愿搞特殊,她是来打仗的,不需要人伺候。
“你先坐下,”钟北临将她摁在座位上,放下锁秋,半跪在地,“我要给你疗伤不是因为你救了我,而是我想这么做,和你如何受伤的没有关系。”
尹含沙:“……你要治就治吧。”
钟北临轻探她的脉象,放松道:“没有大碍,我给你施针疏通经脉,再揉开淤血就好了。”
“……”
“……”
钟北临不说话,她也不说话,最后还是钟北临无奈道:“你解一解衣裳把手臂给我,要是我来你又得生气。”
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多么矫情多么不讲道理一样,尹含沙干脆地扯松自己的领口,将整只手臂拿出来,大方地摆在他面前。
你看吧。
尹含沙的手臂修长细瘦,线条却是极其流畅,并不明显的肌肉分布的恰到好处,使她的手臂看起来丝毫不孱弱,反而有着很凌厉的美感。
钟北临强硬地将目光移开,摊开针灸包,点燃烛火,一边消毒一边找穴位。
“馨儿从小身体就不好,十岁之前吃的药比饭还多,靠近了闻身上都是苦味,直到近几年才逐渐好转,”钟北临扎下了第一根针,瞟了一眼毫无反应的尹含沙,继续动作。
“大概是因为她从小就一个人呆在屋里,所以有机会出去的时候便格外高兴,外面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奇。但她底子不好,太医说一定要仔细养着,消耗剧烈的项目都触碰不得。”
尹含沙恍然,“所以你才不教她骑马。”
“嗯,”钟北临施下最后一针,“她要是学会骑马,凭她那古灵精怪的性子,想做什么都拦不住。”
“……”
所以钟北临说她们不一样,是这个意思?
“好了,”钟北临偏头看着她,好看的桃花眼里像是淬了细碎的柔光,“是不是一点儿也不疼?我给馨儿施过一次针,小姑娘害怕得直发抖。”
尹含沙抿了抿唇,“我不是小孩。”
没有留针太久,全部取下的时候,手臂已经基本恢复知觉了。钟北临简单教了她该如何揉散瘀血,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收起针灸包离开了。
男人走的很快,快到她回过神就见不到人影了,只能看见地上静静躺着的剑。
尹含沙穿好衣服,将剑拾起细细端详,指尖拂过其上篆刻的“锁秋”二字。
……那就暂时放在她这吧。
接连几天无事,倒是安馨托人来了好几次,点名要她去陪玩。钟北临阻拦了几回,小姑娘不死心,最后还是尹含沙亲自解释,说自己受了伤,不方便出去。
她对钟馨很有好感,虽然有点歉疚,但也不算完全欺骗她。
结果没想到,第二天钟馨就亲自来了,还带了许多东西。
各种新奇玩意和珍贵补品,甚至还有胭脂水粉、布匹绸缎、珠钗发饰,几个箱子送进来,堆满了她的小屋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送的是聘礼呢。
尹含沙无奈道:“些这是?”
“给你的啊,我有好多呢,都用不完。”
“长公主……”
“姐姐你也叫我馨儿吧。”
钟馨给自己倒了盏茶,喝了一口觉得苦,又皱着眉推远了。郁闷地拖腮道:“宫里太无聊了,皇叔不理我,皇弟闷的很,你又不能陪我玩儿。”
尹含沙更加愧疚了,“……不能骑马,我可以陪你玩别的。”
钟馨瞬间高兴起来,“好耶!”
“不过……”
“不过什么?”尹含沙问。
钟馨垫脚凑近她的脸,端详了一阵子,决定道:“我要给你打扮打扮。”
尹含沙下意识拒绝,“不用了吧。”
“要的!”钟馨很兴奋,对自己的贴身丫鬟道:“把装胭脂和头饰的匣子都拿过来。”
一会功夫,她的梳妆桌上摆的满满当当,各种小玩意精致无比,很多她见都没有见过。
“姐姐快过来坐啊。”钟馨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
罢了,尽管不是本意,自己也算是骗了她,就让她开心开心吧。
钟馨拆开她的马尾,“姐姐你的头发真好看。”
尹含沙坐的端正,微微垂着眼,没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打扮了?
最后一次好像是及笄那年,那天元帅府宴请了魏都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登基不久的魏安永在后面也来了。
她戴着华贵的珠钗,妆容精致,浅蓝色的衣裙拖曳而下,远远地看见了他,心中没由来地有些忐忑。
那时的魏安永笑着夸赞她,“诗槐,你真好看。”
灯火明亮光华遍布,微微泛红的脸颊似乎都无法遮掩,她只能装作自己醉了。
然而只过了短短几天,魏安永便迎了许丞相之女许水霓为后。
她所有的情谊,仿佛都是一场笑话。
“好了,”钟馨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姐姐你好漂亮啊!”
尹含沙抬眼,镜子里的人面容白皙,朱唇黑眉,美艳动人。但她的眼眸却是冷的,冲淡了艳丽,便只剩下美了。
“还得换个衣裳,”但现在再裁显然是来不及了,钟馨打开她的衣柜,里面的衣服单调的可怜,“就这吧。”
那是一件纯白色的广绣长裙,只有袖口和领口初用银线绣了几瓣梨花,最外层是薄雾般的轻纱。
衣服还是言安受钟北临吩咐,从大魏的铺子里给裁的,这另一件女装她一直没有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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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街是铖都最繁华的街道,两边的铺子小摊数都数不过来,行人摩肩擦踵。
一粉一白两道身影便穿梭其中。
“馨儿,你慢点。”尹含沙护着钟馨,手里还拿着一个对方塞给自己的风车。
“不行,要是太慢的话徐奶奶的烧鸡就买完啦!”
其实无论钟馨想吃什么,只要说一声,都有人恭恭敬敬送到她的面前。
可她不喜欢,她喜欢热热闹闹地自己买,然后坐在店里看着街景吃,最好身边还有人能和自己聊天儿。
尹含沙无奈地牵着她的手,适时拉一拉,避免行人撞到她。
就在她们的上方的阁楼上,一个暗红锦袍的男人放下了酒壶,目光紧紧锁住那道修长纯白的身影。
“那女子是何人?”
“禀公子,没见过。”
男人拍了下侍从的脑门,“废物!”
“她身边的是长公主钟馨。”
“我看不出来吗?”男人白了他一眼。
一边抚琴的女妓讨好道:“景公子,奴家没看错的话,她是北辰王府的人。”
景桦皱眉,北辰王府他倒是去过几次,从没见过有这样的美人啊。
“你没看错?”
“错不了,前几日她坐在王爷的马上,被王爷亲自带回王府,整个铖都传遍了,”女妓妩媚一笑,“我们都猜测王爷会不会纳她做侍妾,结果她只是一个侍女罢了,王爷连名分都没有给她,想来是玩腻了吧。”
“哦,”景桦点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