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天，总是暗沉沉的。
越临近夜晚，暗色越浓，就像浓墨倾泻，铺天盖地，不肯透出丝毫的亮光，但野树残房却依然能投落更为浓重的阴影。
所以苏青柠不太能看清那个npc的模样。
她眯了眯眼睛：“是啊，你也是要去医院吗？”
“不不是！”
对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恐惧而蓦地拔高，迸发出刺耳的音调。
意识到不对后，他立刻捂住了嘴，身体不停颤抖，但因为他在更为浓重的阴影里，所以颤动的弧度让他的身形晕开，不像瑟瑟的小可怜，更像恐怖狰狞、不断吞噬的梦魇般的死寂幽怪。
苏青柠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
好在她迅速张口，完美掩盖了那点忍俊不禁：“你为什么那么害怕？是我们市医院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没有应声。
见状，她抬脚朝前走去。
湿润的土壤被踩着，发出轻微的响动。
田埂上并不是光秃秃的，新冒的草芽嫩绿矮小，与田地里生机勃勃的作物相应和，在这片黑暗中格外亮眼。
但苏青柠并没有被周围富有生机的景色所掩盖。
她与这生景一样，漂亮、生机盎然，是与周遭的死寂暗沉完全格格不入的、令它们万分垂涎的美好。
而比起那些略显柔弱的植物，苏青柠的美好与生机显然是强大的，带着咄咄攻势般的吸引力，仿佛是落在面前的饵料，鲜甜里裹藏着致命的危险、必杀的残忍。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尸鬼难忍地颤抖起来。
不管是它自身的能力，还是那不断被分解的阴气，都让它不可能灰飞烟灭。
但内里不停撕裂又愈合，腥臭的血气翻腾滚涌，魂魄如上刀山下油锅般的痛苦让尸鬼难以保持完整的模样。
但尸鬼居然笑了起来。
被割烂的舌头啪嗒落在地上，像一声闷闷的笑声。
——它是在讥诮：太蠢了，居然试图吞噬衪；
它是在嘲笑：还没被发现的真相是，衪展示出来的强大不过是衪万分之一的真实；
它是在自得：只有我窥见了衪至恶的本质；
它是在期待：快来吧，快点沦落到比我还要凄惨的地步吧；
它是在疯狂：世界将对衪俯首！
苏青柠终于清晰看见了npc的模样。
跟“病入膏肓”的备注截然不同的是，这个npc看起来体态丰腴，面色红润，只是神色惶惶。
苏青柠对于这种相当流于表面的拙劣演技不做评价。
她试图继续走剧情：“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我……你是人吗？”
“我当然是。”
“那，那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医院是人不能去的地方。”
“为什么医院不能去？”
“那里，那里是象征死亡的禁区，疫病像活跃的跳蚤，会咬破人皮，污染血液，生出病疮，最后……”
“嗯？”
“总之，那是绝对不能去的地方！”
“那你去过吗？”
苏青柠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
她因为思考而微微涣散的眼瞳重新凝紧，落在面前这个npc的身上。
她看到这个npc流露出夸张的窒息表情，腮肉在眼下堆积成两个饱满的白团，将原本流畅的眼部线条挤成难看的凸形，似乎黑眼珠都完全消失，两只眼睛变成了四小块森森的空白。
苏青柠：“……”
果然是病得不浅了。
她换了个问法：“那你知道怎么去医院吗？”
npc似乎慢慢缓过神来，迟钝地说道：“我，不知道。”
苏青柠：“行吧，还好我自己知道。”
这话一出，npc的脸有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表情，就像完全失去了意识，空白得像他只是被线吊着的傀儡。
但很快，一切神色复苏。
他继续表现出活灵活现的震惊和恐惧：“你知道……等等，你要去医院吗？！别去！”
他伸手抓住了苏青柠的手腕。
在前面充足的铺垫下，这个急切的动作便似乎非常自然。
苏青柠也确实没有躲避。
她苦恼地叹了口气：“不行啊，我必须得去，我的宠物生病了，很严重，我得去找医生救它。”
不然主线任务真是没指望了。
而且从变化的日间任务来看，苏青柠猜测，很快［医院］的解锁就是任务完成的必须条件了。
毕竟完美市的下水管也确实修得差不多了。
她看了一眼面板，上面的白色气泡已然变得稀疏了不少。
“可，可是，真的很危险。”npc还执着地劝说着她。
苏青柠的手腕被握得发烫。
不是她害羞。
是这个npc的手心温度很高，像是长久的高烧而积攒的热度骤然倾泻出来。
苏青柠很忧愁地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很危险，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啊，我不能放弃我的宠物的。它那么可爱，那么勤劳，那么爱我！我怎么能放弃它们呢！”
她说得情真意切！
话语里饱含的丰富且婉转的情感听着便让人禁不住想要共情落泪。
所以尽管没感受到对方灵魂因激荡情绪而沸腾溢出的鲜香气息，但npc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养了什么宠物？”
这个世道人类连自己的幼崽都养不活。
这个所谓的“宠物”又究竟是什么。
苏青柠眉眼弯弯，似乎因为想起爱宠而露出温柔笑意：“是两只超——可爱的猫咪。”
npc突然咳嗽了好几声。
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脸似乎都变形了。
但咳完，他却在短暂愣怔后也笑了起来：“是猫啊，那还真是不错呢。”
比起刚才那些眉毛眼睛乱飞的夸张表情，这个笑容格外真实、畅快。
他松开了手。
一直瑟缩的身体也突兀变得笔挺，略有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既然你这么喜欢它们的话，那医院还真是非去不可了，好在也挺近的。”
苏青柠：“是啊。”
她扭头看向右后方。
明明是翻滚粘稠的空洞暗色，她却似乎精准无误般看到了那隐藏起来的、雪白建筑。
npc的魂魄一惊。
他看向苏青柠的手腕，再次确认那里冒出了一颗小小的、暗红的疮疤。
他这才微微松了气。
虽是这么说，但在苏青柠笑着看着他说“真是没想到居然是送上门一般的近呢”，他整个都真切地颤抖起来。
‘我小瞧衪了！’
意识到不对劲的东西立刻想跑，但这次是他的手腕被紧紧捏住了。
苏青柠：“你不是成功了吗。”
她可是挂上了极为鲜红耀眼的debuff。
当然她也成功刷出了任务。
【支线任务：开启医院
任务描述：病痛会消磨人的意志，吞噬人的生命。如果不能及时治疗，小病也会熬成大病，管理者的身体健康关系着整个城市的未来，千万需要重视！无论何时，被折磨的患者从来不会被放弃。】
所以苏青柠的语气也确实充满了笑意。
npc的脸瞬间垮塌。
真正意义上的垮塌。
他的脸皮和肉都像无力支撑的抹布般向下坠，五官顿时变成了黢黑的孔洞。
他整个人都瘫软下去。
苏青柠抓住他的手，就像是捏着一个融化的人偶。
苏青柠没有松手。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衣服滑落后手臂上露出的疮面。
疮面暗红，鼓起，像圆柱体的肉瘤，只是这肉瘤上满当当地长着人的五官。
五官完全簇拥在一起，当然非常丑陋。
但更丑陋的是，它咧着嘴似乎想要发出尖叫，却吐出大块红肉，红肉被完全吐出后，粘在它的嘴上，然后慢慢蠕动着生出缩小版的、更拥挤的五官。
“你做了什么？！！”
苏青柠一愣。
npc还在昏迷。
手臂上的疮面被堵住了嘴。
那这个声音是……
她循声定点，用手杖挑开了npc的衣摆。
果然，在他的腰上生着一个更大的疮面。
这个疮面正愤怒地咆哮、恶毒地咒骂着，不停歇的嘴几乎将整个疮面割裂成上下两半。
“……你以为你能成功吗……你也病了，你会跟他们一样。你以为操控几个傀儡，杀几个不入流的东西，就能占据所有领域，无知……下贱的鬼种！”
苏青柠总觉得它激情辱骂的对象正是它自己。
她又翻了翻。
这个叫“葛高轩”的npc身上居然长了五个疮面。
不过除了被她的胸针反弹伤害的一个和正在破口大骂的一个外，其他三个都还未长出成形的五官。
这大概就是他只是“病入膏肓”而不是“一命呜呼”的原因了。
“是寄生虫吗？”
苏青柠呢喃着。
她不需要回答。
她已经从背包里找出了之前在商城里买的杀虫剂了。
她的速度很快。
在疮面还没来得及从“寄生虫”下口继续发挥脏话精华时，她便已经迅速地将这瓶杀虫剂倒进了那撕裂的嘴里。
苏青柠好奇地盯着它。
疮面似乎没半点不良影响，依然还在咒骂着。
苏青柠倒也不觉得失望。
她拎着npc，往医院方向走。
刚走一会，她手中的npc突然爆发出极为刺耳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三个生出五官的疮面齐力惨叫，啸声震耳。
苏青柠被这猝不及防的叫声惊得手一紧，生撕掉了npc手臂上的半个疮面。
惨叫声中突然多了一个无比虚弱的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