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游鲤鲤在拔草, 字面意义上的。
眼前这片花圃,郁郁生生长着许多珍奇花草,游鲤鲤虽不认识, 却也知道每一株都价值连城,毕竟是近距离沐浴着仙人的光辉生长的么。
只可惜同植物不同命, 有仙葩就有杂草, 同样长在仙山上, 一些没有价值又擅自扎根于此的杂草,就只能被拔除。
游鲤鲤就被安排了这么个拔草的活儿。
不过游鲤鲤这个劳动态度不太端正, 摸鱼摸得光明正大, 忙活半天拔了不知道有没有十棵草。
“唉, 草兄,下辈子找对地方发芽吧。”
游鲤鲤拔起一棵娇嫩碧绿的杂草,左看看, 右看看, 觉得这草长得还挺好看, 即便长在花圃里也不有碍观瞻。
于是寻思一下, 又把草栽回去了。
路过的负责养鱼的仙子看她这举动, 指着她一个劲儿笑, 差点没把鱼食给笑撒了。
游鲤鲤摸摸头, 也冲那仙子傻笑,还趁机为自己谋好处。
“云烟姐姐,待会儿帮我捞条鱼好不好?”
云烟仙子痛快应允。
晚饭有了着落,游鲤鲤更加消极怠工, 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草,又半天过去,花圃原来啥样, 现在还是啥样。
终于,太阳下山,游鲤鲤捶捶腿站起来,自觉又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扛着锄头大步走,一不小心,脚下就踩到了东西。
一瞅,正是那棵她觉得好看拔起来又栽回去的草……
翠绿翠绿的小叶子九十度骨折大饼状摊在地上,看着着实惨不忍睹。
一阵晚风吹来,骨折的叶子轻轻晃动。
游鲤鲤蹲下身,摸摸小草,“你想活下去?”
小叶子又在风中抖了抖。
“好吧,既然你发表意见了,便是你我有缘。”游鲤鲤瞪着这棵小小草,表情严肃。
严肃表情没维持一会儿,下一秒便笑出来。
小心翼翼将那小草连土一起挖出来,又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带回屋,翻箱倒柜找了个有孔的玉碗,种上,浇水,放在窗台上。
云烟仙子说话算数,晚饭时分果然给游鲤鲤送来了一条肥鱼。
游鲤鲤拿出当年流浪寻人时练成的烧烤本事,将肥鱼烤地香气四溢,和云烟一起,美美地饱餐一顿。
吃完饭,游鲤鲤打蛇随棍上,求云烟给她刚移回来的那小草施展回春术。
回春术只是最基础的小法术,于人只是强身健体,于一株小草,却是能起死回生的妙法。
可惜游鲤鲤连这种小法术都施展不出来。
云烟也不推辞,干脆利落地结个手印,奄奄一息的小草立即舒展了身体。
游鲤鲤摸着草,喜滋滋地笑。
云烟看着她这模样,又看看她那一屋子没用的小玩意儿,叹了叹气。
“你啊……就喜欢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在云烟眼里,游鲤鲤是个怪胎。
青萝山人多,美人更多,各种各样,各型各色,有聪明的,有愚笨的,有成熟世故的,有烂漫天真的,有野心勃勃的,有得过且过的……
可即便有这么多各种各样的美人,在云烟看来,游鲤鲤仍是特殊的。
她没有野心,不像许多刚上山的女子急于求成,挖空心思接近仙尊,就算被打发到偏僻角落,被安排了拔草的活儿,也没一点抱怨。
青萝山当然也不缺没野心的女子,有年纪太小涉世未深不知野心为何物的,还有云烟这种曾经被伤透了心,而对所有男人断了念想的。
云烟听说过游鲤鲤的故事,便觉得她理应也跟自己一样,对男人避之如蛇蝎,所以才对接近仙尊不感兴趣。
可她很快便发现,游鲤鲤显然不是这样。
她甚至能十分平静地提起那个曾经伤害她至深的男人。
甚至还能夸夸那个狗男人。
“他呀……长得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语气平静,没有痛恨也没有留恋,就像夸奖花圃里的一朵花。
如狂风吹过水面,纵然曾经掀起巨浪,可时间终会抚平涟漪,留不下一丝痕迹。
她已经知晓了世事艰辛、人心丑恶,却仍然心如赤子,纯白天真。
满屋子各种奇奇怪怪的收藏,比如路边随手捡的一块石头、一棵草、一片、一只飞虫,既不值钱也不见得好看,她却当宝一样,甚至拿这些不通灵的死物当“朋友”。
她说,因为它们跟她有缘。
缘不缘地云烟不懂,云烟只觉得她是怪胎。
有次云烟见她一动不动蹲在一块石头前,问她做什么,她完全不搭理,气得云烟三天没理她,三天后,这人却又跑过来问云烟,问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她,听到云烟怒气冲冲说出那事儿,她居然说,不是故意不理云烟,而是她在跟那块石头做朋友,那时候她正在体会“朋友”的心境,就好像自己就是一块石头,石头不会说话,所以当然没法回答。
就是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
不过云烟并不讨厌。
“这棵草也跟你有缘?”云烟问。
游鲤鲤点头。
“那之前那块石头呢?”对那块儿害自己被当隐形人的石头,云烟记忆犹新,这会儿左右瞅瞅,却没在游鲤鲤屋子里见到。
“走了。”
“走了?”云烟怪叫,石头还会长脚走路?这石头成精了?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游鲤鲤点头,“石头也有脚,当然会走路。”
风是它的脚,水是它的脚,偶然闯入的小动物也可能成为它的脚,她看过一颗石头从万丈高山的山巅走到汹涌的河流,又从河流走到大海,最终沉入深深的海底,成为一块栖息着美丽珊瑚的礁石,它走过的路程,比许多普通人都远得多得多,所以,又怎么能因为它们没有长着人类一样的“双脚”,就认为它们没有脚,不会走路呢?
……不过,她是在哪里看到那颗石头的故事的呢?
想不起来……
游鲤鲤摇摇头。
想不起来的事她不会勉强自己去想。
云烟见怪不怪,懒得反驳,干脆把话题岔到了别处。
“听说了吗?青萝山可能要来新人了,当然,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哦——”她一脸神神秘秘快来问我的模样。
游鲤鲤十分配合:“什么人呀?”
却没想到会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凌烟阁!裴栩!怎么样,惊到了吧?我跟你说……”
根本不用游鲤鲤追问,云烟自个儿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这事儿说起来也简单。
裴栩是凌烟阁的心头肉,是年纪轻轻就差半步即可成仙的绝世天才,而为了培养、为了不耽误这个天才心头肉,凌烟阁可以做出任何努力——甚至包括求上清宗。
半仙和仙,只差一字,要跨过却千难万难,不知多少天纵英才就倒在这一步,因为要跨过这一步,最重要不是努力,不是时间,不是经验,甚至不是天资悟性,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缘”。
仙缘难求,可见一斑。
而世人皆知,如今世上唯一真仙在上清宗。
若要求仙缘,还有比仙尊身边更好的吗?
青萝山上草木鸟兽因为沐浴仙缘已久而通灵的事屡见不鲜,青萝山的弟子乃至整个上清宗弟子,修炼时突破几率硬是比同资质的人高,这一切,都是因为仙尊。
而若能得仙尊亲自教导,更是说不准会有什么造化。
所以,为了裴栩能够跨过这最后一步,成为真正的名副其实的“道尊”,成为能够支撑起凌烟阁复兴的基石,凌烟阁在数日前向上清宗提出照会,直言愿用任何能够承受的条件,换取仙尊对裴栩的教导。
“……当然,现在掌门和各位长老们还没有同意,听说最后还是要看仙尊的意见。”
送走云烟,天色也黑沉下来,游鲤鲤没有如平常那样直接洗漱休憩,而是愣愣了好一会儿。
凌烟阁,裴栩。
她一直记着他呢。
毕竟是,第一个“朋友”。
“……能再见面就好了。”
最后,她以这样一句喃喃自语结束了发呆,风从窗台吹来,恢复精神的小草微微摇动,她低头,看着小草,嘴角咧开来,“你也赞同吧?”
小草在风中摇曳。
夜深了,游鲤鲤已经睡着,月光落在窗台,窗台上翠绿的小草整株披上一层银光,那样的光芒与色泽,比花圃里最珍稀的仙植也不遑多让。
月光倾斜,从窗台落入床榻,毫无根骨的少女安睡着,如同被月光拥抱的婴儿,正在陷入最甜美的梦乡,或许做了个好梦,她的嘴角微微弯起,就像今晚的月牙儿。
而此时,窗台上,银光熠熠的小草疏忽如灰尘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如月光般的虚影。
他看着床榻上的少女,神情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
又片刻后,虚影消失,小草也消失,月光如水抹平痕迹,仿佛一切都不曾来过。
翌日。
游鲤鲤一起来,就发现昨天刚交到的新“朋友”,窗台上那棵草,走了。
可能是被什么食草的灵虫灵兽吃掉了,居然连一片叶子一点根茎都没留下。
还没来得及为新朋友的离开而有什么情绪,游鲤鲤立刻听到又一个消息。
——裴栩真的要来了。
说是仙尊亲口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