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相见恨晚
经过紧张而迅速的协调，电影节的预告广告在次日晚间还是如期播出了，乍一开始的画面声音还是雪花点和默场，接着是同样的打字键音效和红色大字——“特别预告！一场热带风暴即将登陆特区，敬请关注……”，唯一不同的是最后出现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旁白：“这不是天气预报，这是三愚广告！”
与电视媒体的空中轰炸相呼应的是，六小时之后，潮水般涌上报摊并席卷各企事业单位、机关团体及家庭的地方性党报《特区报》和珠三角大报《南方都市报》，在各自娱乐版的显著位置刊登了一个醒目的半版广告，广告内容是那条电视广告的定格翻版，只在下方多了一行小小的黑字注释——“这不是天气预报，这是三愚广告！”。
经过几天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造势，当最终的谜底揭开，以几个华人影视巨星的特写为卖点的电视广告和平面广告同时出街，并配合大量的新闻报道和软文炒作，“澳门回归二十周年庆典暨珠海国际电影节”已成为广东地区最热的话题，那句“这不是天气预报，这是三愚广告！”更成为特区人流行一时的口头禅。
伴随着轰动效应而来的是一个巨大的惊喜，特区一家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决定为本次活动冠名。当二百万的冠名赞助款到位的时候，整个三愚公司上下一片欢腾，沉浸在初战告捷的成功喜悦当中。
沾沾自喜于一时的成功，岳翔不无得意地为策划又添加了一个解释：“所谓策划，就是在没有门或很多门的情况下，打开一扇最适合的门！”
这其实是岳翔的内心感叹，在几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困境下，他为自己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也随之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他第一次见识到争议广告的巨大威力，自此，他把“争议”这个炒作武器烙上了深深的岳氏印记，奉为策划的至尊宝典逐步把它登峰造极，以至达到过犹不及的迷信地步。
为了庆祝初战告捷，三愚公司包下了一间夜总会，让连日辛劳的员工好好放松一下。在这个充斥着末日情结的年代，酒、性和毒品已经从犯罪圈、娱乐圈逐渐向都市圈转移，特区是个移民城市，三愚公司的员工大多来自五湖四海，既年轻又身在文化圈，对新鲜事物不分好坏接受飞快。
但与大多数年轻人不同，岳翔不抽烟，不喝酒，甚至也不饮茶，至少在个人嗜好上，他看起来很淡泊，还有一套自我贴金的解释：“身为策划人，要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要远离容易上瘾的东西。”
而在同事们看来，岳翔也不好色，因为他没有女朋友，也不去那些乌七八糟的场所，这在特区的男人中是很罕见的，性泛滥是这个城市的一大特点，从那句“特区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银行”的新编谚语中可见一斑。
即便是在相对单纯的特区高校，从密布校园周边的小旅馆越开越多、生意照样火爆也可看出，社会发展得越快，人性的释放主要体现在性的释放上，这对一直呼唤回归传统的主流社会是个不小的讽刺。
因而，洁身自爱的岳翔深得女同事的好感，虽然他尚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但公司的几个未婚女性一点也不避忌对他的青睐，对此岳翔只有做出一副囧脸推搪：“女友未交是缘分未到，而且我不喜欢姐弟恋！”
当然这是个假话，如果小妖现在就出现在岳翔的面前，他一定立刻将这句话就着口水吞回去。还是阅人无数的徐明一眼就看透他：“我们的小岳同志啊，眼光高，又贼狼，等逮到了合适的猎物啊，你们就能看到他的狠劲了。”
说这话的徐明，此刻正襟危坐在包场夜总会的一个卡座中，用狼一样的眼神，盯着前方的t型舞台，耳边流淌着充满暧昧的慢摇滚音乐，一条粉红色的芭蕾舞短裙和两条包着黑色网眼袜的大腿在台上晃动着，舞台两旁的男同事们都站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支装啤酒，一面合着节拍扭动肢体，一面发出刺耳的叫声：“噢！噢……”
这是徐明特别安排的节目，严格来说，应该是为公司的男同事们特别安排的节目。徐明从不讳言自己的好色，在他的私人笔记本电脑里，珍藏着上千张女性“友人”的精彩照片和几十套经典无码电影，徐明也没有女朋友，不过跟岳翔不同，徐明是没有固定的女朋友。
跳钢管舞的女郎做了一个高度诱惑的动作，台下响起一片疯狂而轻薄的口哨。独坐于群魔乱舞的同事们当中的岳翔，一脸平静地想：“人长得不错，身材也可以……好好的为什么要干这个呢？”
但还是童男子的岳翔难免有点魂不守舍，这具白嫩鲜活的肉体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给了他一种想要控制她的欲望，他感觉自己的内心在蠢蠢欲动，唉，谁叫自己是个正常男人呢。
在高涨的叫嚣中，台上的舞女围绕着钢管转动着身体，那充满挑逗的眼光似乎一直盯着岳翔，他感到口干舌燥，手足无措，突然想到了《本能》的莎郎-斯通来回交叠大腿的画面，自己和身边的这些男同事们，是不是跟电影中那些故作道貌岸然的警察一个样？
“小岳，过来，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一下！”一直在偷偷观察岳翔的徐明，扬手招呼他过来。
“哦，来了！”岳翔如梦初醒地摆脱了钢管舞女的诱惑，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一声店小二似抑扬顿挫的吆喝，一手捏着兰花指，一面迈着端茶送水的滑稽小碎步绕了一个大圈跑到徐明的卡座前。
“嘿嘿，看不出我们的策划大师还很有幽默细胞啊。”徐明改不了虚情假意的笑声，对跟他坐在一起的那个朋友说。
“哪里，哪里，其实我的老师姓沈！”岳翔一屁股坐下，也礼貌地挤出招牌的自嘲笑容，继续着幽默，卡座上没有其他同事，只摆了一个果盘和两支啤酒，心想徐明能带朋友参加公司内部的聚会，两人关系一定非浅。
“你的老师一定是小沈阳！我叫张坏，幸会！”徐明的那个朋友主动地伸出手来，着一种带着乡音却又听不出具体是哪的普通话自我介绍。
岳翔一愣，自己的冷幽默连精明的徐明都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陌生人竟一下子猜出来，非一般人啊，不由眯着双眼借着水晶球的闪光打量着对面的陌生人。他的年龄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却又不像大学生，又长又瘦的脸上却充满了饱经事故的老练，貌不惊人，惟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还算炯炯有神，给人的第一印象除了油滑就是狡猾。
“张坏？张怀？”岳翔想不明白徐明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年轻的朋友，又反应滞后地问了一句，以为对方发音不标准，把第二声说成了第四声。
“张坏！坏蛋的坏！”陌生人再次强调了一下，坐直腰，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好名字，有个性！”岳翔接着名片，发自内心地赞美，起这样名字的人很少见，至少让人过耳难忘。
岳翔一向认为人的名字就是个符号，能让人一下子记住最好，至于本身的含义无所谓好坏，至于那些所谓人的名字会影响命运的迷信说法，他素来嗤之以鼻。
“庆典公司的，咱们算半个同行了。哦，还是董事长，失敬失敬！”岳翔礼节性浏览了一下名片，听不出任何敬意地随口道。老实说，他最瞧不起这些位于文化产业下游、缺乏智力含量的小公司，公司就没几人，名片上的名头还挺吓人的。
“嘿嘿，我父亲常说，总经理总会被人经理掉。我虽然年龄小，但懂事早，所以叫董事长！”张坏露出坏坏的笑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并不在意岳翔的嘲讽态度，掏出一支烟敬他。
“呵呵，是这样啊！对不起，我不抽烟。”岳翔对勇于自嘲的人一向惺惺相惜，当下对张坏产生了好感，摸摸脑袋，“不好意思，我没带名片。”
“我知道你，北师大的高才生、三愚公司鼎鼎大名的策划高手——岳翔嘛。”张坏用带着吹捧却又很真诚的语气说，目光专注而发亮，好像见到了偶像一样。
“哪里、哪里？”岳翔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明明知道张坏的话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水分，却总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也顺便捧了顶头上司一下，“其实，那都是在徐总的英明领导下取得的成就。”
“说的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高、更远！还是徐总英明，不愧叫徐明！”张坏心有灵犀地接过茬，往徐明头上戴高帽子。
“嘿，你们俩小子，才第一次见面就会一唱一和了，看来我这个中介当对了！”徐明被拍得眉开眼笑，在适当的时候点题，告诉了叫岳翔来的真实目的，“好了，谈正事。小岳，张坏的公司想承接电影节颁奖晚会的舞台舞美灯光音响那一块，你跟他好好谈谈吧。”
历史证明，一个事态的发展，往往超出人的主观臆断，如果徐明能预见到未来将会发生的事，他一定肯定笃定以及痛定思痛不会介绍这两个家伙认识。而岳翔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可以一生挡子弹的朋友竟然是由注定的一生之敌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