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伥鬼（1）
金乌西坠，赤色余晖洒满大地，幽静无声的山林中，二男一女三个人被一股未知力量攫取，蓦然浮现在一片空地上，身形轮廓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他们骇然相视，极力压下心中震惊。
三人面前。
七口柳木棺材停放在草地上，棺盖中央各贴一张黄色符纸，符纸上以朱砂绘制扭曲奇异符文。
偶尔有风掠过，符纸便在风中猎猎作响。
三人下意识屏息。
这是哪？
是谁把他们抓到了这？
魔术、幻觉、穿越、灵异事件？
陡然降临阴间布景的三人面面相觑，目光俱是惊疑不定，但竟然都能沉得住气，没有一个人大呼小叫。
用行话说，这届新人素质不错。
树林深处，两名身穿同款兜帽衫的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现身。
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有个男人在用一把清澈好听的声音高喊。
“有人在吗？”
“真的没有人吗？”
“我要报警了，请不要再开玩笑了。”
这声音发颤，听得大家面色微妙。
就好像狼群里主动跳进一只小白兔，谁也不知道要不要咬一口试试看。
众人抬头，举目望去。
步履蹒跚的青年甫一露面便令人眼前一亮。
他俊秀得出奇，肩头落满碎金般的霞光，黑发雪肤，乌眸红唇，像是漫画中走出的人物。
如果这是一档选秀综艺，他完全可以靠脸c位出道。
可惜这不是。
身上发生的诡异事件令所有人都无暇欣赏美色，心中只有浓重的顾虑与不安。
美貌青年却完全意识不到气氛的诡异，终于看到人后他惊喜地加快脚步：“你们好，请问你们是在做什么节目吗？我叫江芜，只是个普通人，可以放我走吗？”
没人回答，只有三道审视的目光。
江芜脸上出现了明显的不安：“虽然我只是个孤儿，但我也是有工作的人，要是明天早上领导看到我没去上班，一定会满世界找我。”
“我还有三百万的房贷要还。”
“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真是令人闻之落泪的悲惨社畜。
三人神色微动，却还是没有说话，江芜又张开口：“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学过拳击的人，看到我的肌肉了吗……还有，我同学就在梧桐市公安局上班，他会找我的……还有其他朋友，我朋友多得很……”
眼看江芜快把个人信息都秃噜个底朝天，一名围着驼色围巾、身着黑色长大衣的高个年轻男人道：“闭嘴吧。”
江芜一愣。
高个男人刻薄地补充：“如果你不想第一个死的话，少说两句。”
说得越多，信息暴露得越多，在这种环境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芜怔怔地望向男人。
男人约摸二十出头，十分英俊，只因深刻的眉宇笼罩一层寒气，是个不好惹的面相，令人不注意就会忽视他的外貌。
江芜喃喃：“第一个死……”
他神色困惑，正要提问，余光瞥见棺材，才看到似的：“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
他脸色发白，乌黑的眸发更将肤色衬托得近乎透明，姿容艳丽得惊心动魄，然而高个男人铁石心肠，只冷冰冰道：“棺材。有死人。”
江芜轻轻“氨了一声，无助地望了望四周。
没人理他。
“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旁边，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冷峻青年看了眼天色，夕阳熊熊燃尽最后一丝余晖，正在缓缓往地平线下坠，他遥遥望向树林，“应该不会再有人了，该现身了吧——那边的两位老人、或者引导者、观察员、甚至考官？”
众人一惊，顺着金丝眼镜目光看去，树林枝叶繁茂，遮蔽了大部分日光，金丝眼镜怎么知道那里藏着人？
然而确实有人。
两个体型相近、身着卫衣的男性同时走出树林，踩在落叶上的脚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戴着兜帽、藏在阴影里的脸看不真切，更加增添几分神秘感。
新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大家都谨慎隐蔽地做出了一些防范，除了江芜，这家伙像是一点都察觉不到来者的异常，主动打招呼说：“你们早就来了吗，请问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吗？”
高个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但他已经提醒过，不会再多嘴。
他不是那种好心泛滥的家伙。
和江芜的热情相比，两位兜帽男的态度非常冷淡，左边戴着一枚十字架的用一种很机械、仿佛已经重复过许多次的语调单刀直入地说：“这里是主神的游戏，胜者生，败者死，我们是各位的引导者，也是经历过两次以上游戏的老玩家，你们现在可以拿出手机，查看这次游戏规则。”
他话音刚落，新人就都各自摸了摸身上，找到了凭空出现的银色手机。
江芜惊讶地张了张嘴，十字架兜帽男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他已经被这个愚蠢的新人惹烦了。
虽然以前带新人也常遇到这种拎不清楚、大呼小叫的蠢货，但这次其他三个新人质量太好，对比之下江芜的愚蠢就太突出了。
江芜难得聪明一回，在老玩家逼视的目光下乖巧地闭上嘴巴，笨手笨脚翻了半天，才从外套的夹袋里找出自己的手机。
如果有人站在他身旁，就会发现他的手机屏保背景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央一名流淌血泪的俊秀男人坐在森森白骨垒起的王座上，两边肩胛骨各长一只漆黑羽翼。
这对羽翼布满伤口，根部无力垂落，像是被暴力折断过。
而这俊秀男人的面孔赫然与江芜一模一样。
按照他的人设，看到这幅诡异画面的下一秒就应该惊叫出声。
但他只是保持困惑的表情，漫不经心动了动手指，滑开了屏幕。
他动作时，袖子里响起了轻轻的沙沙声。
金丝眼镜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低头看着手机，像是一点都没察觉。
金丝眼镜收回了目光。
终于没有人注意自己，江芜悄悄捏了下手腕，衣袖里发出窸窣一声，然后平静了。
……
银色手机除了电话、短信和拍照三个基本功能，就只有一个名叫【乐园】的app，app的logo是头顶长有一对长角的黑色山羊头。
江芜点开app，看到从左到右有四个分类，【任务】，【积分】，【通讯录】，【我】。
他目光从【任务】一扫而过，率先滑到最右，看了眼【我】。
【姓名：？？？】
【年龄：？？？】
【性别：雄性】
【hp：5/？？？（身负重伤）】
【san：6/？？？（精神受挫）】
【体力：100/？？？（深不见底）】
【幸运：0】
【外貌：96】
【敏捷：100】
【力量：100】
【智力：0】
【攻击：100】
【急救：59】
【魅惑：87】
【个人称号：在逃欺诈犯】
看着屏幕上诡异的问号与性别、高到不可思议的个人属性，江芜表情一丝变化都没有，只是如释重负地想，原来他真的不是人吗？
怪不得他小学五年级路过车祸现场，一着急能把十五吨重的渣土车单手拎起，另一只手还有余力把车底的人拽出来。
也就是那次，他不但把本来还吊着一口气的受害者吓得心脏病突发当场去世，还被准备逃逸的司机当成怪物，嚷嚷着要把他交给研究所解剖。
趁司机打电话报警，他赶紧逃走，很是过了一段躲躲藏藏的日子，等风头过了，才小心翼翼找了个希望小学继续上学。
之后好几次遇到类似事故，他明明可以靠力量救人，却因为害怕暴露自己的异常，只能束手无策站在一旁。
高考填志愿那天，其实他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但他脑中浮现出渣土车下那具血淋淋的躯体。
不如就做个医生吧，他想。
于是他报考了临床医学专业。
没想到的是，一向学习很好的他十分不适合学医，不仅实操能力极差，经他手的小白鼠都死得极其凄惨，去医院实习给上级医师打下手，最简单的包扎他都能搞成一团乱麻，气得病人直接投诉。
就连理论知识他也学得乱七八糟，明明知识点都记住了，一写病历就大脑一片空白。
这样的他显然不适合当医生，刚实习一个月就被退货了。
说什么明天要上班，就是他随口胡说的。
还记得离开医院那天，他迎面碰到一个中年男人抄着菜刀气势汹汹冲进旋转大门，大声喊着“徐孟医生在哪”“黑心医院治死人”“庸医偿命”。
不巧，送他出门的同事姓徐名孟。
刚刚失业的江芜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不可能用医术救人了，不如还是回归物理救人吧。
于是他拦住中年男人，劈手夺走男人手里的刀，不小心用力过猛了点，直接把人家胳膊扯断了。
断口鲜血溅了他一脸，顺着他下颚滴滴答答落在水磨石地砖上。
中年男人抱着断臂在血泊里惨叫哭号。
江芜笑着抬头，想告诉大家没事了。
然而所有人都看呆了。
曾经亲切安慰他的同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尖叫起来，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好像他比旁边的男人可怕得多。
江芜只好再逃一次。
别被就地解剖了，他想。
同时还纳闷，难道他真的是怪物？
为了隐藏自己可能是怪物的真相，江芜耐心地练习了很久的演技。
中间有过不少失败的经历。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已经对如何表演人畜无害非常得心应手。
他一点也不喜欢被别人当成怪物，毕竟他还挺喜欢人的。
无视了【幸运：0】和【智力：0】这两个颇具嘲讽意味的数据，江芜滑回【任务】，没有规则，没有新手指引，只有简简单单一条——
【主线任务：存活七天（0/7）】
至于【积分】和【通讯录】，都是空白一片，看得出还有积分商城，但需要一定条件才能开启。
看完全部信息，江芜抬头，高个男人和金丝眼镜都面无表情，最后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双马尾少女更是面若冰霜，根本看不出他们在手机里看到了什么。
金丝眼镜看向两位兜帽男：“我们可以提问吗？”
十字架兜帽男道：“可以，但是希望不要有太多废话，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大家都有相同的任务，活下去。”
也就是说会有其他不同任务，金丝眼镜点头：“明白。”他飞快问了四个问题，“游戏的危险来自哪里，多少积分可以开启商城，商城里是否有帮助我们活下去的道具，完成游戏后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吗？”
“极端天气，杀人魔，野兽，鬼，怪物，违反规则，精神攻击，脑死亡，等等。”
“200。”
“有。
言简意赅地回答完前三个问题，十字架兜帽男犹豫了一下：“据说完成十次游戏就可以回到现实，但我没有亲眼见过。”
金丝眼镜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高个男人接着问：“游戏存活率是多少？我们现在的初始积分都是零，所有人都没有道具，遇到不遵循物理定律的鬼束手无策。”
他似乎对自己的武力值和生存能力都很有信心，第一反应是要和鬼怪正面对抗。
金丝眼镜默默评估。
十字架兜帽男的回答令四位新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新手关死亡率五到七成，能够伤害甚至杀死鬼怪的道具很少，即使是我们遇到了也很危险。”
最低五成，意味着他们四个新人至少死两个。
众人不约而同地瞥了一眼江芜，这个头脑和肌肉都不发达的家伙几乎提前预定了一个名额。
江芜长睫颤动，脸色煞白，似乎终于意识到身处怎样的险境，但面对众人晦涩的目光，他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生涩友好的微笑。
高个男人耸了耸肩。
十字架兜帽男缓缓补充道：“但这也不代表新人就只能等死，我听说，意志力坚定的人有机会觉醒克制鬼怪的技能，技能和每个人的特质有关。”
金丝眼镜捏了捏下颌：“觉醒的概率大吗？”
十字架兜帽男：“万分之一吧。”
“……”才生起的希望眨眼间破灭，没人觉得自己能那么幸运，新人们沉默地对视。
十字架兜帽男继续科普：“你们应该都看到了自己的面板，hp是血量，血量清零就会死，san是理智，理智清零会堕化成怪物，其他基本属性有体力、幸运、外貌、敏捷、力量和智力，另外还会有不同的特殊属性。
基本属性初始值不会超过二十，比如你是个肥宅，那可能体力只有五点，而如果你是世界冠军，体力可能是最高的二十。
特殊属性初始值看每个人的能力，比如你是米其林大厨，厨艺的初始值就能有五六十点。
所有属性后面的加号用来加点，上限都是一百。”
江芜的属性后面并没有加号，也就是说他无法加点。
虽然如此，他还是问道：“怎样才能获得点数？”
“完成支线任务，”十字架兜帽男道，“或者杀死boss，都可以获得相应的点数。”
江芜点了点头：“看来必须要努力发掘支线任务了。”
金丝眼镜望向他：“你san值多少？不要堕化成怪物连累到我们。”
他突然表现得很激进，仔细看他眼睛就会发现他的目光很平静，并没有多少情绪。
对江芜这种温驯的性格，略带恐吓的问询方式可以迅速得到真实答案。
“我不会堕化成怪物，具体值……我不会说的。”江芜顿了顿，才说。
这在众人看来，关键时刻江芜还有点脑子，没把自己数据一股脑暴露了，但依然不够有脑子，光看他表情大家就都知道，他的属性肯定不高。
因此，双马尾少女提出的问题就很耐人寻味了：“我们这些玩家之间会存在竞争关系吗？”
十字架兜帽男道：“那就要看各自的任务了，有可能需要合作，也有可能存在竞争。”
他称不上好心地提醒：“杀死敌对立场的玩家也是获取积分的一种方式。”
三人立刻和彼此拉开了距离，只有江芜还傻傻站在原地，脸上写满“我皮很脆快来取我积分”的天真。
两个兜帽男轻轻吐出一口气，为可能发生的血案感到遗憾，只是他们和新人玩家一样，都不知道世界上竟然会有刚进游戏敏捷、力量和攻击都已经点满的选手。
欺诈的精髓正在于此，所说皆为真，但真实仅是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