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章无妄之灾
甄朱恢复意识的时候,其实很有些不想醒过来。只因自从她重生以来,这种情况经历得实在太多了些。不过短短几个月,光晕过去这种情形,都已经是发生了好几回了。这种从昏迷到苏醒的过程,实在很是让人感觉厌倦、继而渐渐地感到挫败,甚至有些怀疑起自己来的。
因着有这种想法,加上周围的感觉很是安静,还带了些熟悉的气息,甄朱估计自己这多半就是已经回到了此前安排给自己房里,躺在自己的床上,正好好睡着。而旁边守着的,大约就只有紫莎一个人——这位大姐最是个宽心的,只要是确定了她们姑娘没什么大事儿,绝对就是能直接躺在她脚底下睡着的类型。故此,她就放心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平,干脆地没有睁开眼睛,只继续躺着装死。
说是装死,其实也并不确切。准确地说,她是在思考人生。
毫无疑问,第一世她作为现代女性的那二十多年的人生,最是平淡无奇,但也最是舒适惬意,一直没心没肺地开开心心地过着,直到某天睡下了一睁开眼睛就变成了个女婴,开始新的人生。
而紧接着的作为开国元勋勇国公唯一嫡女的第二世,前二十四年也都是很美好的。老爹甄烈和老娘容氏把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当成心尖子一般地疼爱,两个哥哥还有嫂子们也都是宠到她没有边儿。便是比她小的幼弟,也对她护短的很,简直是生活在蜜罐子里一样的人生。如此幸福快乐地长到十四五岁,被皇帝亲自下旨指给太子,成为正牌儿的太子妃,跟着堪称“完美”的太子一处生活,相敬如宾,就算偶尔有些小风波,也有种能被这些人一起护的周全的幸福感。
十年的时间里,从太子妃到皇后,即便是一直未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她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说是天之骄女,也并不为过。直到第十年过完,枕边人露出了真面目,忽然翻脸抄斩了她全家、废了她的后位,将她关进了冷宫。而一直亲密得如同亲姐妹一般的、阴错阳差与她同嫁一夫的表妹也跳出来“落井下石”,那毫不掩饰地透露出来的恨意,还有花样层出不穷的报复手段,简直让她心惊胆战,当然对她的疯狂报复也毫无招架之力。精神和□□很快就崩溃了,在被酷刑折磨中,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柔顺淡薄了一辈子,临终却不吝用最恶毒的诅咒施加到曾经最亲近的这两个人身上。终究老天开眼,让她又有了一次机会,从头再来。
这一世,初初醒来的时候,她还是沉浸在上一世临终时的愤怒和悔恨中。虽然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和暗示,但仍无法免俗地陷入了被这种负面情绪冲昏了头脑的境地中,加上不知道为何频频出现的变数,便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起来。居然忘记了,若是一味地被动,只能挨打,完全于事无益。要想真正地改变命运,只有将它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论面对的是什么,一定要多想想,为何结果会是这样。透过了表象,其内里是什么。这一点,永远不要忘记。
她这么一想,倒真是觉得自从重生以来焦躁不已的内心,慢慢平静了下来。这种平静,并不是要放弃了复仇,反而是好似站上了一个新的位置,重新看待过去和自己。终于有了一种,真正掌控了这一世的人生的感觉。
一切都想通了之后,她便也就不想再装睡了。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虽然她所在的,还是预想中的木兰行宫的房间,但外头却并不是预料中的夜晚,而是天色已经快要放亮的时候。陪伴着她的,虽然也只有一个人,但,却并不是本该贴身服侍她的紫莎,是那个在她昏倒之前,还刚刚吃过了人家的豆腐的男人,裴萃。
虽然此前也经历过了被贴身保护的阶段,但是,自从警报解除了之后,甄朱与他基本上就恢复了“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此刻骤然在醒来的时候,见到他守在旁边,甄朱一时间,倒是有些不适应起来。不由得有些后悔,暗道果然还是应该继续装睡的好。
只不过,现在再装,却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人的耳目,是何等灵敏,几乎是她才睁开眼睛,他便转过了头,静静地同她对视了起来。简直是连让她装作没有看见的机会都没有。
然则,他这么看着她,却又不说话。弄得甄朱不知道为何,便有些心虚起来,不过旋即想到了方才的那股子劲儿,僵持了片刻之后,最后反而是他败下了阵来。叹息了一声道:“紫莎姑娘在隔壁睡着,方才大姑娘又是那等情形,我便没好惊动了她,现下可要我去叫她过来?”
甄朱摇了摇头,淡定地道:“此前有劳裴大人了。现下妾身既然已经回到了此处,便无须劳烦她们了。”
她虽然明着说的是紫莎,但言外之意,当然就是也无须劳烦他了,委婉地下了逐客令的意思了。
不过,裴萃不知道是真的没听明白,还是装作没听明白,压根儿就没有要告辞的意思,仍然静静站在她的床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不知道大姑娘方才掉入水中之前,可曾感觉有何不适?”
甄朱心中一动,便也就立刻想起此前在温泉边上,那忽如其来的一阵子诡异的浑身发冷,四肢无力的情况,知道这一次落水必然不是寻常的失足。故此只略微犹豫了片刻,便就反问道:“裴大人可是知道什么?为何有此一问?”
她如此干净利落地问出来,与以往的风格完全不同,教裴萃也不免又看了她一眼,方才缓缓道:“只因方才大姑娘在水中骤然失去了知觉,咱家一时情急,便给大姑娘略诊治了一番,多有得罪,还望大姑娘不要见怪。”
甄朱听得他这么说,不由得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掀开被子,查看一下自己的衣着。但是她很快地就想到了自己是在哪种情形之下被他弄回房间,而且也终于意识到自醒来到现在都没有什么不适感,想来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结果了。
悄悄摸了一把,果然衣服是干的,想来是被换过了。既然紫莎没在,那么,是谁给她换的衣服,就是相当地一目了然了。
可怜,她这一辈子,还没怎么着就被人看光了。
虽然他是个太监,但是即便就是这样,万一不小心闹起来的话,于她的名誉还是有很大的损害的。故此,就算她此前真的被看光了,倒也并不能说什么了。总比穿着湿衣服躺在野外生病了强吧。至于回来为何不叫了紫莎来伺候,倒是不知道他是有意而为,还是无意为之了——紫莎那个一惊一乍的性子,万一要是看见她们家姑娘浑身湿透、人事不省地被个男人抱着回来,不闹得人尽皆知就不是她了。
现在这个情形,不能不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反正,这种古代姑娘要死要活的名节问题,远远没有她的身体健康重要。更何况,严格意义上说来,他也并不能算是男人。故此,这么说来,她也不算是太吃亏吧?
她的这些想法不过是在一念之间,经过方才的感悟之后,这一回更是面色连变都没有变,只略略点头,淡淡地道:“劳烦裴大人了。”然后便是一副要揭过这一节,继续回到方才那个话题的架势了。
估计她这次转变太明显,裴萃这种人精本就十分敏锐,见她如此,自然便更是感到奇怪了。只不过,他当然也不会说破,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大姑娘果非常人。既是如此,咱家便也就不绕弯子,有话直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