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章不速之客
甄朱跟着母亲和两个嫂子一道儿出了正房的院门儿,又穿过了两重仪门,才到了紧挨着甄烈此前所在的书房之外不远处的花厅之中。
还没进门儿,就看见甄烈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晃眼看上去,一时间,竟让人忽然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寂寥。
见到甄朱等人来,早有从人轻声禀告道:“老爷,太太、两位少奶奶并大姑娘都来了。”
甄烈这才转过身来,微笑着道:“快请进来罢,都来坐下,不过片刻,便将有贵客要到。”
听了这话,众人不由得就都有些面面相觑。不要说容氏和蓝氏、颜氏了,就连甄朱都有点儿弄不清楚这要来的是谁了。
太太容氏因着进来家中事儿多,不但都是跟爱女甄朱有关,竟然还牵扯甚广,实在是糟心的很。故此,她那原本已经给漫长的岁月磨得圆滑淡定了不少的性格倒是又重新带上了些年轻时候的火气来。
她听见甄烈这么一说,立刻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了,竟然没顾着儿媳妇们和女儿都在场,当即便朝着甄烈道:“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贵客?倒是好大的架子,惊动了老爷还不算,竟然还教咱们一家子都来专门候着。”
她这话说的语气略微有点儿冲,甄烈的眉尖不免就微微挑了挑,却终究还是苦笑了一声,也没多言。
想来是看出了容氏窝着一肚子火儿,若是真的跟她计较,大家老夫老妻地在晚辈们面前闹出来实在不好看,故此他竟然也忍了下来,只叹息了一声道:“等到人来了,你自然便知晓了。”
好在容氏这次倒也没有怎么放开了撒火儿,而是很快地便反应过来了自己这是有点儿过了。
她冷静下来一瞧现下这个场景,冷不丁地见到了甄烈看她的目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掩饰性地轻咳了下,说了声“我知道了。”然后就配合地带了甄朱和蓝氏、颜氏入了座。
甄烈便也就很给面子地跟着缓缓落座,端起桌子上的一盏茶来喝了一口,两个人和和气气地,各自给对方找了个台阶儿下,就算是揭过了这一节儿。
在这种两位长辈都不大高兴的时候,甄朱和两个嫂子自然不会没什么眼力劲儿地上赶着去找茬儿。
姑嫂三个一个个地比鹌鹑还安静,不但什么都没多说,连眼神儿都不敢乱飘,就乖乖滴顺次告了坐。然后挨个儿坐在了容氏下手,倒是自动地将甄烈下手那边儿给空出来了。
这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只因大家就算猜,也该猜的出来,此刻缺席的甄家两位男丁,多半就是去迎接那位贵客了。虽然不知道是何时能到,但还是尽早儿把位置给他们留着的好。
等待的时间总是感觉很漫长,但实际上却比想象中短暂的多的。甄朱坐下之后,刚刚喝了两口茶,便已经听见花厅门外传来了几重脚步声。
那两重感觉差不多的、沉重而有力、听着挺熟悉的脚步声自然就是属于她的两位哥哥甄天战和甄天胜的了。而另外的一重脚步声,却是轻盈如风,不但跟练着外家功夫的两个哥哥不同,便是和普通人比起来也是轻盈上了不少,乍一听上去,就是无比陌生的了。
说是乍一听上去无比陌生,其实是因为,再仔细一听的话,却又有些耳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不知道曾在哪里听过罢了。
甄朱刚在那里一寻思,就这个功夫,那三个人却是已经进了门儿。
只见当先的是大哥甄天战,他正做了个看上去十分恭敬,细看实则相当勉强的引路姿势,将后面的人往里头让。显然,那位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正往里头迈步儿的人,便是这回的“贵客”了。
因着花厅门口有道不低的门槛儿,故此,甄朱她们还没见到人,便先见到一双雪白底子的黑色锦缎靴子。
这双靴子虽然不太显山露水,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以甄朱上一世在宫中浸淫十来年的眼力,几乎立刻就能认定,这是出自宫中尚衣局里顶级的精品。
便是宫中的人,寻常也是没可能轻易得的到这种东西的。就算有这个资格,恐怕也没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穿着出门。然则这位就当真随随便便地穿着出来了,足见其地位的超然。
再往靴子上头看,便是一双修长的腿。
这双腿虽然被紧紧裹在黑色绣着暗纹的裤子里,却仍在展露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健美线条。
再往上看,是漂亮到不像话的腰线。黄缎子的腰带上,一边儿别着块玉佩,另一边儿别着把宝剑。
看到这里,甄朱已经不想再看了。
她心中忽然有了个不祥的预感,大抵已经猜到了来的人是谁了。
只是,猜虽然是猜到了,她却半点儿也提不起来再看到他的脸的兴致。而再一想到此人的性情和可能的来意,她愈发觉得头痛。于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她便掩饰性地低下头,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就这么个功夫,那人已经被两个哥哥“让”进了门来。甄烈也已经站起身来,朗声笑着寒暄道:“这不是裴指挥使么?今儿是吹的什么风,竟把您给吹来了?快请上座。”
这话不能说是不客套的,但被甄烈这么一说,却总觉得差了那么点儿真诚,倒弄得愈发敷衍了起来。
来的人若是个脾气毛躁的,听了这种“待客”的话,恐怕会要当场掀了桌子了的。但是今儿来这位,却是个相当沉得住气的。不但没掀桌子,竟然还能客客气气地说话。
甄烈这话音方落,便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国公爷太过客套了。咱家不过是贵人们的一介奴才,国公爷如此相待,委实是折杀咱家了。”
能够不动声色地忍下各色侮辱,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将整个事情做得再残忍都不失优雅的,这世间大约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都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大内御用缉事司的指挥使裴萃,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比得上的人物。那是皇帝和贵妃面前的红人儿。如今不过是为了她的事儿,竟然连这位也来了,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么?
甄朱随着众人一道儿站起来,低头见礼,心中却已经将这个死太、监的名字连续碾压了好几遍。
虽然说上一世甄家并没有折在他的手里,而他也在庄项登基后神秘地失踪了,但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堪比昔年东厂厂公的这位缉事司指挥使,年纪轻轻地就登上了这个位置之后,可是狠狠做了几件儿大事儿的,绝对是个让人如雷贯耳的存在。
若是他都来了,那么,肯定是没有啥好事儿的。不会是,现今那位皇帝陛下,都已经等不得他儿子坐上皇位,就算拼着自己那个“开国明君”的贤名儿不要,也要先弄倒了甄家吧?
甄朱正在那里寻思着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冷不丁那人与甄家众人稍微寒暄过了之后,目光却忽然转向了她,缓缓问道:“这位便是府上的千金么?可否抬起头来让咱家看看。”
这话音方落,甄朱便感觉到了整个花厅中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她几乎能感觉到父亲的愤怒和母亲的颤抖,还有兄嫂们的担忧和抗拒。
虽然不过是一句看似很普通的问话,但因着问话的人是恶名昭著的缉事司指挥使,便也就难怪他们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了。
其实大内御用缉事司本是当今皇帝心腹亲信组成的卫队,主要管些类似情报、巡查、缉捕、甚至刑狱等事。凡数百人,里头既有负责内廷的太监,又有负责宫务和外围事务的校尉。
原本大家各分内外,几乎是平起平坐的,然则因太监身份特殊,可以兼顾内廷、外事,又不避男子女眷,做起阴私事情来也十分下得去手,用起来十分方便,故此渐渐得了圣人欢心,势力也就较正经校尉们的更大了。
加上先前和现在的掌印太监都是极其强势的人,甚至都兼任了指挥使的职务,故此整个缉事司基本上就变成了这些掌印太监们的天下了。
一家独大之后,他们便有些难以控制。再加上近年来当今皇帝年岁渐大,愈发不能信任人,也就越发喜欢些猛料。
太监们本就是些惯于奉迎的,如此一来,行动上便愈发肆无忌惮,一时间朝廷内外人人自危,谈“司”变色。连权贵们也不免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实在不敢当面得罪了他们。
只有少数的清流秉承着“宁折不弯”的脾性,但这几年来,早被罗织了各色罪名,凋零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也大多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原本以勇国公府的权势,是不需要太过忌惮他们的。但这也不过是皇帝对他们表现出了不同于其他所有家族的极大信任。故此,上一世里,直到入宫,甄家的女眷都无缘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裴指挥使大人,当时想着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如今还没有怎么样,便就乍然迎来了他的登门,偏偏他还表现出了对甄朱的分外关注,这么一想,甄朱倒不是不能理解父母兄嫂们的心情的。
然则不管怎么样,这个时候可不能跟缉事司直接硬碰。毕竟他们的背后,可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就算真的情况有变,也不能先自乱了阵脚。何况,现在还看不出来他这次来是为谁办事,如果要动手的是其他的什么人,倒是也不足为惧。若真的是那一位,那么可就真的难办了。
甄朱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认命般地抬起了头,先看了母亲容氏和父亲甄烈一眼,又看了两对兄嫂一眼,都给了他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之后,方才转向了外侧,朝着裴萃不卑不亢地道:“不错,我便是甄家长女,不知道裴大人有何见教?”
她径直抬起头直视着他的脸,却见他依稀仍是多年前他失踪前的那次匆匆一晤时的模样。
苍白,纤瘦,阴柔,秀美,不似凡世俗物。
好似从未老去,自第一面直到最后一面,都是如此,从未改变。
大约,其实也是见的太少,终究并未曾有过什么交集的原因罢。
早非初见,故此即便是直面如他般的绝色,她的表情依然十分平静。而反倒是与她对面的那个,在见到她的那一瞬,琥珀色的眼眸中似乎忽然亮起了别样的光芒。
他定定看了甄朱一眼,忽然笑了,缓缓开口道:“久闻勇国公府上千金国色天香、艳绝天下,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
他不笑的时候,仿若冰山雪峰,一笑起来,便如同冰消雪融,瞬间春暖花开。饶是甄朱早就见识过了他的容色,此刻却仍觉得心中一窒,有那么一瞬间的目眩神迷。
不过转瞬之间,她已经恢复了常态,在脸上堆出一个客套而疏远的笑容道:“裴大人过誉了。不知道大人此次驾临寒舍,是有何贵干?”
裴萃微微一愣,旋即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此次,正是为了甄大姑娘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