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贝萤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听见他毫无温度的话，一个抽泣没忍住，在炎热的夏日里响起。
好像很尴尬。
可贝萤这会儿不在意这个，她疑惑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为什么？”
裴时夏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被小姑娘的眼泪吓到了，也可能是因为长久没有再经历过分别，所以他心里也害怕。
可他没有将心里的想法告诉她，而是忽略了她的问题，然后若无其事地将她送回了家。
贝萤生气了。
刚刚哭得红红的眼睛盯着他。
裴时夏将箱子搬下来的时候侧过身避开了她的视线，假装没察觉到她的情绪。
可贝萤不是那个一个月之前害羞得不敢与人对视的小姑娘了，她伸手握住电动车的把手，然后抬头和他对视，“为什么我明天不用送你了？”
脸上的神情很倔强。
裴时夏知道，要是自己今天不给她一个合理的理由，她肯定不会走的。
可若是明天让她去送，她哭了又该怎么办，养了一个多月小孩的裴时夏顿时觉得头疼。
“因为我今晚要去看萤火虫，明天肯定起不来，你就算过来了，也待不了多久，就不用多跑一趟了。”
裴时夏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个理由很合理。
可贝萤没有说话。
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嘉陵镇的确是有萤火虫的。可也不知道近两年怎么回事，嘉陵镇的萤火虫好像消失了。
她都好几年没见着萤火虫了，裴时夏去哪里看？
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睛又泛起了一层水光，就像是被浸在一汪泉水中的玻璃珠子，清澈透亮。
裴时夏有些架不住她这个眼神。
“其实……”
他正要解释，刚刚还仰头看他的小姑娘就低下头，然后轻轻吐出两个字，“好的。”
说完，她弯腰想将地上的纸箱给抱起来，可她那两条细细的胳膊哪能使得上力气，裴时夏见状，又俯身想替她搬进去。
可放在纸箱上的两只手却一动不动。
就在他以为贝萤会拒绝他帮忙的时候，她又直起身子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裴时夏叹口气，知道她生气了。
可这也比明天看着她哭得泪眼汪汪的好。
太阳彻底落了下去，天边的云像是打翻了的橘子汁，连带着底下的山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
贝萤站在二楼看着裴时夏的电动车被一排葱绿的树荫吞噬。
这算是最后一面了吧，若想要再见面，也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了。
她很难过。
就像被推进了水里，她努力憋着气，直到胸腔一股刺痛传来，然后慢慢渗透到四肢百骸，眼前的景色也渐渐模糊。
晚上贝正钦回来的时候，突然说起裴时夏，“欸，沈奶奶家的那个小孩明天就回去了吧？”
贝萤正在喝汤，闻言“嗯”了一声。
“他给你补了一个暑假的课，明天走了也送点东西过去吧。”
贝正钦夹了一筷子豆芽放进嘴中，含糊说道。
贝萤喝汤的动作一顿。
他说自己不用去送他，可若是爸妈让她去送东西，总不算是她自己硬要去的吧。
“看沈奶奶老两口就知道，这孩子的家境肯定不错。上回说给补习的钱他们也不要，我估计人家也不稀罕什么，就准备了一些嘉陵的土特产。”
陈灵突然道。
说完，她还看了一眼对面正垂眸喝汤的贝萤。
“也行。”贝正钦思索了一会儿，应下来，“小萤，你明天就给那孩子送去。”
贝萤嘴角微微翘了翘，“好。”
虽然心里有些乱，可吃完了饭，她仍旧坐到了书桌旁做她的试卷。
以后，没了裴时夏的监督，她要更努力自律才行，只有这样，她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
可第二天，贝萤从码头转身往回跑的时候就想，有些事情就像是早就注定了的。
就像昨天裴时夏说不用去送他，哪怕贝萤已经有了理由过去，可最终还是没能再见一面。
“小萤姐姐，你快点。”
旁边的小豆丁一边跑一边回头焦急地喊她。
贝萤一边擦眼泪一边继续往前跑。
风从她的嘴巴里钻进去，让她的胸腔火辣辣得疼，喉咙也如火燎一般。
她老远就看见和贝正钦身边站着的女人，不是陈灵。
陈灵正哭着站在他们的对面，贝盛然被陈灵拉着，可正咬牙切齿地对贝正钦拳打脚踢。
“贝盛然！”
可能是周围渐渐聚起来的人让贝正钦的老脸搁不住，他蒲扇般的巴掌朝贝盛然的胳膊而去。
可没有想象的清脆，声音是沉闷的，像是拍在了谁的背上。
贝萤喘不过气，手掌按住小腹的位置，站在原地平缓了几息。
一抬头就看见贝正钦的巴掌落在陈灵的背上。
在生气的同时，贝萤突然又觉得多少有些无语，陈灵也不知道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只要把贝盛然拉过去就好了，偏偏还将他护在怀里，白白挨了这么一下。
“袁晓晓，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陈灵将贝盛然拉倒身后，她没有去骂那个打了她的贝正钦，反而去骂了站在旁边的袁晓晓。
她将贝盛然推到一边，就要上前去撕扯袁晓晓，可被一脸怒容的贝正钦挡下，“陈灵，别闹了！”
陈灵似乎没想到到了现在这一刻，贝正钦居然还护着袁晓晓，一时间愣住了，然后就是熟悉的大哭。
周围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让他面红耳赤，身旁陈灵尖锐的哭声更是让他头疼欲裂，他猛地一把扯过陈灵的胳膊，厉声道，“回去！”
陈灵被他扯了一个踉跄，被夹子夹在脑后的头发也在拉扯中散开，脸上的妆容也哭花，就像一个疯婆子似的。
贝盛然被吓得大哭。
旁边有相熟的人看不下去，上前劝道，“正钦，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在这里闹着不好看。”
袁晓晓也躲在他身后，“正钦哥，回去再说吧。”
刚刚还一脸戾气的贝正钦脸色缓了缓，他攥着陈灵的胳膊将她拉得一个踉跄，“回去！”
“贝正钦！”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穿透层层看热闹的人群，落进贝正钦的耳朵里，他回头。
就看见平日里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儿面无表情地冲过来，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里面像燃了一簇火，亮得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啪。”
巨大清脆的响声让刚刚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时寂静了下来。
贝萤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她的手掌正火辣辣得疼，贝正钦的胳膊也被打疼了，可更多的是懵，他眼睁睁看着贝萤将陈灵的手腕从他手里扯出去。
然后脸上似笑非笑，定定看着他，“爸爸，你真要和妈妈离婚，和袁阿姨在一起？”
“你胡说什么！”
贝正钦听着她嘲讽的话语，终于回过神，然后厉声喝道。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女儿当众问这个问题，白皙的脸上一阵阵发烫。
贝萤这还是第一次和自己的爸爸坦然对视，她突然发现，贝正钦在这小镇里的确算得上是人模狗样的，难怪袁晓晓会看上他。
袁晓晓其实她之前就认识，若真的要论，甚至还沾一点亲，她就是上回那个袁慧的妹妹，前两年死了丈夫给她留下一个和贝盛然差不多大的儿子。可她没想到，袁晓晓一家居然把主意打到贝正钦身上了。
又或许是早该想到的，袁慧这人虽然蛮不讲理，可对陈灵和她又似乎过于地挑刺了。
“我说的很明白，你既然当众护着这个女人，甚至还想对我妈动手，说明你已经想好要和我妈离婚了。要是这样，也好说清楚我和贝盛然的抚养费……”
贝萤微抬着下巴，对他的牙咬切齿毫不在意。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她也不在意，她只觉得烦透了，甚至还想将话说得更难听一点。
“贝萤！”
贝正钦一巴掌落到贝萤的脸上，将她的脸打得一偏。
性格一向包子的她居然没哭，一点也不想哭，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已经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遭，甚至还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陈灵嘴唇嚅嗫，似乎想说什么。可对上双目赤红的贝正钦，她还是抱着贝盛然一言不发。
贝盛然推推陈灵的手，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陈灵还是紧紧攥住他的胳膊，“然然，你别过去。”
小男孩看着前面对峙的两人，猛地推开陈灵，冲了过去抓住贝正钦的手，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腕。
贝正钦被自己女儿的反应震惊还没缓过来，又被一向疼爱的儿子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他气得面红耳赤，狠狠一甩手，贝盛然小小的身子就跌了过去。
贝萤连忙抱住他。
一大一小站在他的对立面，稚嫩的脸上带着同样的神情。
贝正钦额角一跳，看向被他们护在身后哭得眼眶通红的陈灵。
他这才反应过来，今天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好，这两个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肯定不会再站在他这边。
贝正钦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不论这会儿他有多生气，可还是上前两步放缓了声音，“陈灵，今天的事情真的是误会。”
贝萤冷眼看着，没有拦住他。因为她很清楚，陈灵和贝正钦都是同一种人，他们骨子里胆小又自私，不会离婚，贝正钦在外面享受袁晓晓的温言软语和无脑的崇拜，可他也不敢闹到和陈灵离婚的程度。
毕竟陈家的人多，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他淹死。
陈灵也知道一切，可她就是不会离婚，或许在某一天她或者贝盛然不听话的时候，她就会说，妈妈都是为了你们。
一想，贝萤就觉得厌恶又疲惫，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