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裴时夏也只笑笑，没有生气，他看了一眼正照着手机屏幕剔牙的袁慧，然后朝周昊勾勾手指。
周昊看了看手中的气球，疑惑地朝他走过去。
“还想要么？”
裴时夏低声问他。
周昊点点头。
裴时夏唇角一勾，指了指不远处拿着一把氢气球的小贩，“你去问那个叔叔拿你喜欢的气球就行了。”
周昊皱了皱眉头，看向身后的袁慧。
“你看，你要吃蛋糕，你妈妈是不是就让你直接从你小萤姐姐手里拿过来了？”
裴时夏看着眼前胖墩墩的小男孩，笑着说道。
刚刚在蛋糕店外发生的一切他都看见了，从一开始和人说话都脸红的小姑娘到如今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相熟的人，算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可他没想到，这女人的脸皮这么厚，居然纵容自己儿子从贝萤手里去抢，还在众人面前颠倒黑白。
“我要小猪佩奇的气球，我才不要你这个！”
或许是裴时夏的话说动了周昊，他气哼哼地将手中的小黄人气球扔了，转身向那小贩跑过去。
裴时夏起身握住小黄人气球的线，看着周昊仰头和那小贩说着什么，那小贩先是有些迟疑，然后周昊就指了指站在一旁剔牙的袁慧，那小贩终于点头，按照周昊的话拿了所有他喜欢的气球递给他。
小贩脸上带着笑，和周昊一起过来向袁慧要钱。
“妈妈，给钱！”
周昊手里拿着十多个气球，兴冲冲地朝袁慧喊道。
袁慧这才将手机放下，看见周昊手里那么多气球，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小贩，顿时就扬起手拍了周昊后脑勺一巴掌，“给什么钱！还给他！”
周昊被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可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哭嚷道，“我就要这个！”
袁慧家里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周昊是最小的，家里平时最溺爱不过，几乎是有求必应，只要他在家里看上的东西，不管是哪个姐姐的，只要他哭闹几句都必须要让给他。所以他的性格几乎是被惯得油盐不进，除非你满足他的要求。
就像此刻，不论是袁慧打也好骂也好，他一定要买了手里所有的气球，气得袁慧恨不得把他丢在这里转身就走，可旁边等着的小贩时时刻刻盯着她，“大姐，快给钱吧。”
袁慧被周昊哭得耳膜都疼，没了办法只能掏出手机扫了小贩递过来的二维码。
小贩听着手机里的到账提示，喜滋滋地走了。
买了气球的周昊也抽抽噎噎从地上站了起来，又咧着嘴笑，看得袁慧太阳穴直跳，她气不过，一巴掌打在周昊的胳膊上。
谁知，周昊手一松，那些氢气球就四散飞走，他吓得尖叫着去抓，可以气球太多，又有风吹过，十多个气球两人手忙脚乱地蹦了一阵就剩了两个，周昊又免不得躺在地上哭闹起来，周围的灰尘都被他扑腾起来。
看着行人嫌弃的目光，袁慧只能弯腰想将他给抓起来，可周昊怪她弄丢了他的气球，一阵拳打脚踢，一个人哭得撕心裂肺，一个人骂得暴跳如雷。
裴时夏也懒得再看。
“走吧。”
他走到贝萤身边说道。
贝萤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袁慧两母子，然后垂头跟在他身后。
“怎么了？”
裴时夏走在前面，回头突然看见蔫头耷脑的小姑娘，全然没有了刚刚和那个女人对峙的勇气，白色的帆布鞋尖无意识地踢着脚下的地砖，沾上了点点的污迹。
贝萤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垂下脑袋，露出一截莹白的脖子。
裴时夏好笑，他放慢脚步，等她赶上他，这才将手中捏着的线递给她，“拿着。”
那个小黄人气球，在空中摇摇晃晃，他们头顶有一棵榕树，巴掌大的绿叶低垂下来，不小心碰上气球，发出细微的响声。
贝萤仰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看着裴时夏，她抿了抿唇，“哥哥，你不觉得我很丢脸么？”
繁密的树叶将阳光过滤，只留下细碎的光影，然后落进她的眼睛里。
裴时夏突然停下脚步，贝萤也惴惴地停了下来。
旁边是一个卖衣服的小店，里面正放着一首她没有听过的歌，调子有些伤感，贝萤觉得，若是自己这会儿再掉两滴眼泪就更应景了，可她心里虽然有些难受，却哭不出来。
裴时夏低头就看见她脸上要哭不哭的滑稽模样，鼻间轻轻哼了一声。
听见他的声音，贝萤硬硬的指甲掐了掐指腹，强迫自己抬头和他对视，可她的表情实在太过严肃紧张，就像等待审判的犯人。
虽然裴时夏知道她这种性格是因为家庭原因造成的，可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如沐春风的人，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有些冷漠恶劣，可自来到嘉陵镇，面对眼前的小姑娘，他算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耐心。
“是挺丢脸的。”
他声音淡淡的，就像是冬日里屋檐下的冰棱，一触到，凉意就从指尖钻遍全身。
贝萤虽有准备，可还是被他毫无温度的话刺得难受，她吸了吸鼻子，摁住自己眼眶里的酸意，“对不起……”
她的道歉似乎没有让裴时夏解气，反而更生气了，“贝萤，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觉得你丢脸么？”
“不知道。”贝萤觑了一眼他沉下的眉眼，小声回答。
“今天你拒绝她是在行使自己的权利，就算她最后在大庭广众之下颠倒黑白，你应该做的是解决这件事情，而不是觉得你给谁丢脸了。丢脸的人是她，不是你。”
裴时夏觉得自己此刻已经变成那种从前最讨厌的人，就是喜欢说教，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中年人的爹味儿。
贝萤有些意外，没想到裴时夏会这么说。
贝正钦是个极其爱面子的人，就算小时候她在大街上多吵闹两句引来路人不经意的目光，他都会觉得十分丢脸，让她要么别哭要么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原地。
“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可刚刚那么多人……”贝萤抬头看了他一眼，将系着气球的棉线在手指上无意识地绕着。
“你总是在说对不起，哪怕你没有错你也在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生活，没那么多空余的时间给别人当观众，就算他们看见了，也很快就会忘记，谁还会将一个陌生人的事情天天挂在心上。”
裴时夏屈指弹了弹飘在空中的小黄人气球，然后继续说道，“贝萤，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这些事情，我年纪轻轻的，可不想变成一个唠唠叨叨满嘴大道理的烦人精，你听着也烦……”
“我不觉得烦。”
贝萤听着他话，连忙摇头说道。
为了印证她话语的真实性，她眼睛睁得大大的。
乌溜溜的眼睛里的确全是真诚，她的眼神就像山间的一汪清泉，干净澄澈，叫人一眼就能看穿。
裴时夏烦躁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他叹口气，“贝萤，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你自己真正想明白，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说这些。”
阳光吻在他的眉骨，泛着一道显眼的白。
贝萤心里的慌张就像他身后的漂浮的灰尘，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她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
可她失败了。
“哥哥，你什么意思啊？”
她怀着最后一丝侥幸。
“贝萤，下周我就要回去了。”
裴时夏看着小姑娘的神色，也觉得有几分难受，他早不是个害怕分别的人，可此刻看着那双眼睛里的水光，他还是不忍再看。
他抬脚往前走。
身后的小姑娘没有动。
裴时夏回头看她，“不来么？”
下颌连着肩颈，绷成一条完美的线条。
贝萤眨眨眼，等眼睛里的湿意消失，这才笑着摇摇头，“哥哥先走吧，我还要去接我弟弟放学呢。”
裴时夏站在原地看她一瞬，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贝萤才垂下眸子，脚尖轻轻踢了踢旁边的树干，黑色的碎屑落在鞋面上，看上去有些难看。
鞋子脏了。
贝萤好像找到了一个哭的理由。
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脚下。
贝萤到的时候，贝盛然的课刚刚结束。穿着蓝色t恤的小男孩站在老师身边，看见她就嗖地一下蹿过来。
她伸手将他软乎乎的身子接住，“饿了么？”
贝盛然拉着姐姐的手，摇摇头，“不饿。”
抬头的那一瞬间突然瞥见贝萤红红的眼眶，“姐姐，你怎么了？”
贝萤看着他的眼神一愣，然后欲盖弥彰地揉了揉眼睛，“没事，刚刚等你的时候站在树下，有东西落进眼睛里了。”
贝盛然闻言垂下了脑袋。
贝萤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小刺头，“怎么啦？”
“对不起，姐姐。”贝盛然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段，突然说道。
贝萤低头看着小男孩蜡笔小新似的饱满侧脸，垂下睫毛掩住眼里的神情。
她有时候甚至坏心眼地想，要是贝盛然讨厌一点就好了，她就能在爸妈偏心的时候光明正大地讨厌他。
可他不是，他和贝正钦，陈灵两人都不像，他虽然性格调皮捣蛋，可心思也细腻，对她也总是亲近粘糊。
让她想讨厌都不行。
“既然对不起，就拿你的零花钱去给姐姐买个冰淇淋吧。”
贝萤看着前面正拉着自己奶奶手耍赖皮的小孩，突然笑答。
“好嘞。”
贝盛然听见她声音里的笑意，脸上顿时多云转晴，连忙就冲了出去。
贝萤按着他说的，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等他。
贝盛然去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也不用过马路，贝萤就放心地让他去了，只是眼神却一直盯着那边。
贝盛然也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透明的袋子，欢快地从里面出来，贝萤看着他脸颊上的肉肉随着走路抖动，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可下一刻，他身后跟出来一个高大劲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