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风雪小镇(五)祭祀
第十八章
“七弟,就等着你来了。快带着水生坐过来。”四爷向前迈着微微颤抖的步子,朝着洞口走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不会把全村人的命当成儿戏的。”
他的话中难掩说不出的惊喜,就像是沙漠中徐徐徘徊的路人终于找到了最后的救命水。他殷切的望着七爷,黄的发红的亮光照在他石蜡雕刻的脸上渐渐虚无。
一瞬间,山洞中目光交错汇聚在洞口,所有人都在看着进门的爷孙二人。
如同黏液般浓稠的目光掺杂着说不出的欲望和渴求,死死地缠绕在七爷身后那片湖蓝色的背影上。
洞中自从七爷出现后便静下来,四爷的招呼也难免显得有些刻意。陈连星遥遥看着水生躲在七爷身后,低头垂目,战战兢兢的不敢看向前方的土台子。
这所谓的迎神到底是什么?陈连星蹲在角落里不禁沉思。
如果说是水生即将沦为这群人的祭品,七爷怎么就这样顺从,就连反抗一下也没有?
忽然间,水生扭扭头,她的目光闯过人群,竟像是看出了他们的方位,目光和陈连星交汇片刻就像是触电一样立马缩了回去。她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女孩的眼神,眼神空洞,却带着一种深深的寒意。陈连星看见她的眼睛,就感到彻骨的冰凉,整个人霎那间坠入寒潭。
陈连星直觉告诉她水生有些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为什么现在水生就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整个人脊梁微微弯曲,孱弱的身体被黑暗覆盖压缩。但是她又像是一根固定在这里的老树,透过厚厚的衣服,你甚至可以看到她僵硬而带有锋利角度的骨头。
这完全不是之前所见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
村长在台上闷声咳嗽两声,山洞的气氛被他晃动。
“你来了。”村长拄着拐杖往前迈两步。空荡荡的衣服在他的身上晃荡,如同是灰黑灯罩将要熄灭的老灯。
水生被七爷拉着手走向了土台子,此时村子里边的人都盯着他们,自觉让开一条窄窄的小道,环绕着两人。
火光在他们的眼中跳跃,灼热的火光中倒影两人的身影,在山洞昏黑的墙壁上摇摇摆摆的折射。也不知道他们是在看水生,还是在看七爷。
所有人当中只有最前面的冰人默默伫立,看着洞中所有人的共同参演这一场闹剧。
七爷的腿一歪一拐,水生怯生生的跟在他的身后,迟钝着迈着步子往前走。直到穿过冰人,站到土台子上边。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个误入黑暗的姑娘,一身湖蓝色的身影,和这里格格不入。
土台子上边的村长敲了敲拐杖,嗓子像是吞了一口浓痰,嘶哑的在众人耳边扯着尖叫:“既然七弟已经到了,就赶快安顿好,准备迎神。”
一听迎神,洞中所有人顿时振奋,转头看向土台子,陈连星三人绕过人群,悄悄跟在水生身后。她确定,水生刚刚一定是看见了她。
既然水生是迎神仪式里边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那么跟着她说不定就可以找到雪人的踪迹。
或者这场迎神,迎的就是雪人这个神!
可是为什么水生眼里有着如此狠毒的恨意。这么小的一个姑娘,首先想到的不应该是害怕吗?
陈连星这边还在思考,台上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七弟,现在就把水生丫头绑在后边。”村长安排道,刻不容缓。
这时陈连星才注意到土黄色台子后边的墙壁。
陡峭削薄的石壁上突出几根粗短的柱子,它们镶在石壁上。下方两根,中间两根,最上边还有一根。看着是像人的四肢一样排列的。
这些柱子中间好像还被凿空,留出一个窄窄的洞。昏暗的火光映在土柱子上边,陈连星隐隐约约看到黑褐色的污渍附着在上边。
“且慢。”七爷阻止道,从陈连星的角度她并不能看清楚七爷的神情,但是她足以看七爷脖子上的肌肉紧绷,就好像再坚持不了多久沉积在他身上的力量就会瞬间爆发。
村长眼睛闪过一丝寒光:“怎么了,现在你有意见?”
“意见倒是没有,只是我有一个小的请求。
水生自从知道自己今年参加迎神后,便十分兴奋。她知道迎神的时候,族中的年轻人都会喝下村长所斟的酒,就求今年也给她一杯。所以我想让大哥答应我,今年能不能让我送族中年轻人一杯酒,最后再送我的水生一杯。”
七爷说的十分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倒是有些别的意味。
台子下方的人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的充当一名旁观者。
“怎么,你难不成以为你是村长。还给族中年轻人倒酒,你多大的脸?也不看看族中人谁愿意喝你倒的酒?”麻仓忍不住讽刺道。
原来这个小镇的迎神仪式开始就要由族中长老出面,为年轻人斟酒祈福。
但是这几年都是由村长出面,现在让七爷这样一说,不是平白的夺了村长的风头。身为村长爪牙的麻仓自然是要维护村长的面子。
二爷在一旁咳嗽了两声,一条肩膀搭在麻仓的肩膀上:“麻仓,你说的太过分了。七爷到底是水生的阿爷,况且水生对族中有功,让他给水生倒杯酒怎么了。”
说完,他顿了顿:“不过族中的年轻人就算了,村长一心为这次迎神做准备,呕心沥血。这次迎神也是他为全族的命运,所以说还是让村长为族中年轻人斟酒为好。”
“况且,七弟,你是知道的。今年可是我们的最后一年。要是这一年雪灵还是不愿意帮助我们的话,我们村子可就是真的完了。今年要不然去就算了吧。你给水生和大哥斟一杯酒就可以了。”
陈连星听着不由得想笑,这个二爷也不知道是向着谁,怎么哪哪都是他来和稀泥。
谁知道这次的稀泥是勉勉强强的维持伤口,还是反泼自己一身。
出乎陈连星意料的是,七爷竟然答应了。
他拖着僵硬的腿就往墙角走去。因年老而萎缩的身体看起来弱不禁风,颤颤悠悠。他的背影慢慢隐入黑暗,紧张的肌肉附在他的骨头上,直到最后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原来村长他们所说的酒就放在土台子的下边,足足两个大坛子,上边扎着粗布。七爷率先开了一个坛子,弯腰从墙角拎出一柄木瓢:“大哥,这坛是你的,这坛我就先给水生。”
说着,七爷就从旁边拿一个瓷碗,浅浅的舀了半碗,然后朝着山洞中央走来。
水生一个人正孤零零的站在台子下方,就好像是要和那些冰人逐渐融合。
七爷端着瓷碗一步深一步浅的走过来,手中的酒水跟着他的脚步摇摆晃荡到地上,顿时地面上出现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水生,喝下它,然后你就睡上一觉,一切都结束了。”
水生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呆呆地看着七爷给的酒,双手接过,但是却没有喝:“阿爷,你希望我喝下去吗?”两行清泪划过,连着扑腾几声,坠入碗底。
“好孩子,喝了吧。”七爷扭过头去,“喝下它,你再睡上一觉,然后我们就回家了。”
浅浅的瓷碗映着火光,把整个山洞晦暗不明的神情个个收纳在里面。包括准备起身的陈连星。
七爷给的酒指不定里面藏着什么东西。要是水生喝下去,岂不是入了这些人的心愿?
就算是为了雪人,现在也不应该让水生白白送命。
况且如果破坏了迎接雪人的仪式,那么雪人会不会直接就会出来?
瓷碗倾斜,冰凉的液体映着陈连星还没有来得及动手的身影,一股脑的灌如水生的口中。
“咕咚,咕咚。”水生喝下酒,站在土台子上轻笑一声,笑声中竟听得出一分悲苦和苍凉。七爷转过身,隐在阴影处,看不清楚神情。
此刻陈连星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就好像马上就要倒地。
她动不了了!
程知墨立刻扶着陈连星:“你怎么了?”
冰冷的触感就在手中,程知墨此刻怀疑自己是不是怀抱一块坚冰。
“我们靠到墙角那边。你扶我过去,我身体现在好像被冻住了。”陈连星勉强张开嘴,口中连一个热气也哈不出来。
村长拄着拐杖下了台子:“麻仓,给水生绑起来。”
麻仓带着几个年轻人,手中拿着铁索,拽着水生就往柱子上边拉。水生没有反抗的动作,像是认命了一般。他们如同是拖着麻布袋,动作利索,三下五除二的就把水生四肢绑在土柱上边。
最后还剩下一根铁链,麻仓把它穿过最上边柱子的小洞,悬空挂住。
村长拄着拐杖,拿起水瓢,舀大坛子里的酒。上百碗酒摆在土台子上边,波光滟滟,数不清的人影在碗里边越过,还有冰人的倒影在其中闪烁。
七爷僵硬的腿泛着寒光,水生像是畜生般绑在土台上,暗示命运的画作
无数的线索相串联,如同一张大网缓缓打开,陈连星忽然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