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水榭旁一间暖阁, 辽袖一张小脸被劲风打得生疼,攥紧了微微泛红的指尖,她出了一身汗,冷风一激, 湿腻腻地黏在皮肤上。
文凤真漫不经心抿了口茶, 目光却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她刚刚死里逃生, 气息微弱, 湿透的乌发贴着脖颈, 面色苍白, 清丽宛如芙蕖。
低眉敛眸的小模样,怎么看都惹人怜惜。
怨不得那些没出息的世家子老看她, 迷迷糊糊心神颠倒。
文凤真一步步走过来,她紧张得后背贴紧墙壁,避无可避。
“你怕我?”
他神情温润, 一低长睫,冲淡了深邃眉眼的城府感。
窗棂撒下一片熠熠金光,盛满了他的鸦睫, 星星点点,殿下的睫毛浓密又长。
文凤真的手捏住了她的斗篷,她身上淡淡的绿梅香, 清冷又携了一丝甜腻湿润, 勾得令人瞳光微动。
“你跟槐哥儿说, 我是个坏人,不许他见我。”
他记性好, 什么仇都记着。
“殿下, 我不敢说您坏话……”
辽袖撒谎时磕磕绊绊, 她怕得眼眶红红, 小眼神往左看,羞愧地低头,耳根沁出不明的红晕。
他像是毫不在意的模样,俯下身,温热的香气将她小小的身躯笼罩。
修长的手指缓缓下移,碾碎她下巴摇摇欲坠的泪珠,一滴两滴,温暖潮湿。
“是该怕我。”
他凑近她耳边,眼底冷漠,滚热甜气喷薄在她耳边,烫得绯红一片。
“明白哪些人不能惹。”
携了薄温的指腹,冒犯地抵着她下巴,蹭了蹭,漫不经心地挑拨她的心理防线。触感比想象中更柔嫩,他凤眸情绪不明。
文凤真拿了药,指节敲了敲桌面。
“裤腿卷起来。”
辽袖将下巴畏怯地缩在大氅,一双乌瞳泛起水光,惨兮兮的。
裤腿挽到膝盖处,堆叠搭着。
小腿纤长细直,玉洁光滑,软乎乎的,被划伤的血痕便格外显眼,一长条,蜿蜒在雪地间似的,干涸暗红。
一定很疼,可她一双眼眸懵懂,没因为这个哭。
倒是被他方才那两下子,弄得险些哭了。
文凤真一只手拽过她的脚踝,将她拉过来,拍了拍她的膝盖。
“别动。”
她病迷糊那夜,这双脚曾羞怯地抵住他的小腹,蜷缩在他怀里,紧紧搂着他,梨花带雨地央求他,他忍不住想起那滋味。
少女的膝盖蹭出胭脂红色。
前世新帝也是这般,分开她的膝盖,一对点漆乌瞳望着她,给她温柔体贴地上药。
膝盖软肉上被磨蹭的红肿,罪魁祸首不正是他吗。
新帝登基后,据说打仗时左手受了伤,用一圈圈绷带缠了手腕,从未取下。
每回她不肯上药,他便懒懒掀起眼帘,说要取下绷带,捆着她两只脚踝,不许她再乱动。
回过神,辽袖慌张地蜷起腿,将裙摆盖得严严实实,一咬牙,挺直清瘦的脊背。
“殿下,我不上药。”
文凤真放了药瓶,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略带嘲讽。
“你以为我要伺候你?”
辽袖一时说不出话,文凤真懒散地靠在绣榻,一脚踩在桌角,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怎么这么能出汗?
他倏然又抬起手指,握住了她的兜帽,静静望着她诧异的面容,心底想着:天气冷,她这副娇气的身子,只怕又要风寒。
文凤真每回一过来,便带来一阵清甜的滚热,他生得极好看,长眉不修饰已然含翠,鼻梁高挺,皮肤雪白。
他起身,淡淡开口:“一会儿叫下人给你送衣裳,先穿这件。”
文凤真低垂眼帘,辽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件宽大保暖的狐裘,方才他脱下来的。
她眼尾泛红,小心翼翼地摸过狐裘,又望了一眼屏风后头的文凤真,一点点解开衣裳。
衣料贴得皮肤凉透了,她极不舒服。
窗子外,人影幢幢,倏然响起岐世子的声音。
“辽姐儿人呢!不是说把她弄来了吗?你他娘耍我呢!”
婢女抽泣道:“出事了,辽姐儿的马跑了,但是马拴在这里,应当就在附近,不远的。”
岐世子醉意醺醺,怒气冲天,正挨个屋找她。
他怎么会在这里?
辽袖听得心惊胆战,或许弄马和弄酒的是两拨人。
在酒里下药的人原是打算将她送给岐世子,谁知马出了意外,跑来了这处水榭。
岐世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猛然一脚踹开。
辽袖吓了一跳,一转身撞上文凤真的怀抱,他疾步赶来,暗色大氅倾覆下来,将她整个小身子遮住。
岐世子瞪着一双眼,四处张望:“美人儿!美人儿?”
透过大氅一条缝儿,她瞧见岐世子眼底乌青,一抬胳膊,竟然生了一圈儿疮。
岐世子一开始只是两股间生疮,自从被禁足在府,成日与小男倌厮混,脖颈也生了两三颗,每日淌黄水儿,气味极大。
这叫杨梅疮,不少贵族子弟死于这个风流病,同房便会感染。
辽袖赶紧闭上眼,生怕多看他一眼都会染上。她吓得攥住文凤真的腰带,纤瘦的腕子竟在颤栗。
岐世子只瞧见文凤真,心生疑窦,倒客客气气。
“哟,这不是巧了,淮王殿下如何在这里?”
文凤真不言不语,他觉得指腹发烫,似乎还藏着她的温度。
少女在他怀里,她讪讪抬起眼睫,一对瞳仁波光涟漪。
他欣赏着她这副惶恐不安的可怜样,面无波澜,压下心底隐隐的兴奋。
文凤真目光略微下移,眼底意味深长。
她只拢了他的狐裘,宽宽大大,里头未着寸缕,愈发衬得身段瘦削风流,领口微露,皮肤白腻,墨香一缕一缕递送,克制……却挑拨得人溃不成军。
岐世子流气地笑了一声:“哎,殿下您怎么……”
花影斑驳,男人沉静的侧颜,落下一个字:“滚。”
岐世子背着手,知趣地晃了几下,走了,临走前还不死心地往里头望了一眼。
他想:淮王殿下平日装得不近女色,没想到白日便急不可耐地宣/淫了,也不知哪家小娘,光闻见那股幽香便勾得人心痒。
辽袖松了口气,压下心底惊恐,文凤真双手摊开,长睫微垂,盯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嘴角衔起淡淡笑意。
她一双手仍攥着那条玉蟒腰带,指尖微微泛红。
“你还拽着不放?”他盯着她。
辽袖蓦然松手,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
文凤真笑意顿敛,俯身,双手环在她两侧,心底一阵乱窜的躁意。
她以为屋子变热了,药劲涌来。胸前剧烈起伏,耳垂泛起不自然潮红,药劲上来,若非他在,她真想解开狐裘,散散热气,凉快一会儿。
她一咬牙,别开头,唇瓣几乎被咬得沁血,满额头香汗。
“撒手……”
文凤真皮肤下血液涌动得愈快,体温骤升。他略按下眉眼间的躁意,波澜不惊道:“安分吃药。”
文凤真随身携带解毒药丸,只因整个京城想他死的人实在太多。
他从绣囊取出一粒,修长双指撬开她唇齿,少女懵懂的情态动人,唇瓣颤颤巍巍,湿润冶红,银丝牵扯。
他眉心一动,手指离开时,用力碾了一下她的唇。
辽袖咳嗽了两下,再一抬眸,文凤真已站在门前,侧身瞥了她一眼。
他那双凤眸格外迷惑心神,淡云春景,阔丽的十里湖泊,不能长久地盯。
平静妖异之下,分外危险。
文凤真踏出门槛,想到了什么,淡淡吩咐冯祥一句:“别让岐世子走了,给我把他看好。”
冯祥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殿下明净的侧颜不辨情绪。
他走后,辽袖撑着发软的腿,胸口提了一口气,不敢松懈,整个人仿佛劫后余生般,指尖已被掐青了。
冯祥唤来两名小婢女,伺候辽袖穿上干净衣裳,梳拢发鬓,喝了口滚烫的参汤,她觉得活过来。
直到宋公子赶来,她才心里彻底踏实下来。
失控的马,酒里的药,让她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文凤真虽然行事跋扈,但若不是他,她或许已经被岐世子欺辱了。
她口中淡淡药香苦涩,唇瓣上仿佛残存着他指腹的温度,辽袖不禁蹙眉。
还好,宋公子今夜会向皇后提出退婚一事。
她心绪不宁,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天色渐晚,客堂灯火通明,闹嚷一团。
辽姐儿的马失控狂奔,生死未卜,老祖宗揪着怕子捂在胸口,眼底泪珠颤颤。
“辽姐儿她才从庄子接回来,自小体弱多病,别说骑马了,连碰一根鬃毛都没有,是哪个奴才看着她骑马的!”
众人一团慌乱,只记起一个陌生头脸的老奴带辽姐儿骑马,至于是谁,人群里打了个转子,这人还揪得出来么?
老祖宗一拍佛珠,眉色敛去慈悲:“找不出这个奴才,那便是有人存心为之。”
她声音寒冽如冰,吃斋念佛多年,许多人忘了,她曾是随父从军的女副将。
此事出在首辅府中,一个小小的奴才,竟然让他逃了去,众人都嗅到暗流涌动。
皇后不言不语,神情凝重,良久,缓缓启口:“张瑕,你去找。”
身后的年轻宦官站出来,清直肃然,低眉敛眉,应声:“是。”
雪芽小脸泛红,眸光盈盈欲碎,她走出几步,站在庭院中,对着那道背影喊了一声。
“张中使……”
海棠香随东风吹拂厅堂,雪辉爬上屋檐。
张瑕背影一僵。
雪芽泣不成声:“麻烦您……一定要找到辽姐儿。”
张瑕微微侧头,宽大袖袍下,指尖攥得生疼,他温润地笑道。
“雪芽姑娘,你说的事,我从来都会做到。”
宴席散去,只留下内眷忧心忡忡,不消片刻,风雪声小了。
张瑕拂开帘子,果然将辽袖带过来。
辽袖面色苍白,进了屋子,被灯火烘出融融暖意,忍着眼底泪光,她心知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没事,让您担心了。”
老祖宗捻快了佛珠,口中直称:“回来就好。”
雪芽感激地望了张瑕一眼,随后扶住了辽袖,她发现辽袖的衣裳换了。
皇后望着辽袖,浮现温和笑意:“你娘亲昔年与本宫……是挚交密友,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如今见到你,便想到你娘亲年少时,我心里竟有些欣慰。”
辽袖深深地俯首行礼,宁王在席间紧紧盯着她,见她无大碍,才松了口气。
辽袖声音极轻,却清晰得令所有人听见。
“我有一事要禀报皇后娘娘。”
她抬头,竭力稳住心神,不破不立。
“方才我在府里遇到了贼人,幸好……幸好宋公子及时赶来救下我,否则袖袖便不能活着回来了。”
贼人?内眷们交头接耳,皇后面色微滞,沉声问道:“你可看清贼人的长相了?”
众人错愕间,宋搬山携了一群执棍的家奴进来,他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定在陈氏身上,清净的面容携了怒气,朗声道。
“私闯我家宅的贼人还能有谁,信国公府不是最明白吗?”
左手边的陈氏被他一指,面色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