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穿过花木扶疏的庭院,辽袖一掀门帘,客堂极尽藻饰,锦幔宫灯,便是百十人坐在里头也不显拥挤。
目光一齐聚过来,不由得恍神片刻,再也挪不开眼,众宾客心底无不赞叹,好一个美人!
葱绿缎面光滑,更衬得腰肢柔软,行动间香风袭袭,玉枝将倾,身段儿一等一的风流。
脖颈白腻腻的,皮肤娇嫩,一瞧便知极易留下红印子,需得显宦巨富人家小心呵养,她才十五岁,五官胚子已经出挑得明艳妩媚,端是动人心魄,上翘的嘴角尖尖的,不慎被勾了魂去。
只是一双眼眸极大地冲淡了媚感,蕴藉水光,盈盈流转间,满室光影明灭,天真又脆弱,一触即碎的美,
这种无辜小白花,别说在座的都是俗人,哪怕理学君子来了也忍不住心生垂怜。
她娘已经是名动大宣的美人,辽姐儿因为姿态间的三分仙气,三分病弱气,犹甚她娘亲当年的风华。
在座诸人皆知辽姐儿的身份,可都心口不宣地默默闭了嘴。
为了不惹祸上身,众人只能将目光转回来,心底却不住生出遐思。
辽袖松了口气,见到老祖宗招手,入席坐在她身旁。
辽袖目光一扫,落在一个衣着华丽,头戴珠翠的女人身上,心下一惊,这个美艳嚣张的女人,被小太监前后簇拥,正是圣恩隆顾的张贵妃。
张贵妃的母族出自岐王府,算起来,她还是岐世子的表姐。
雪芽小声说:“姑娘,奴婢觉得张贵妃和裴小姐,跟您长得有些像呢,张贵妃是眼睛像您,裴青禾是轮廓像您。”
“别乱说。”辽袖有些慌张。
辽袖唇色苍白,低下头,愈发显得单薄纤弱。
裴青禾恨恨地剐了辽袖一眼,她瞧了瞧自己盛装打扮,却被乡下来的辽姐儿比下去一截,气得眼圈儿红了。
辽袖心知,裴青禾仅仅因为自己就气成这样,若是见了那位大宣第一才女陆姑娘,只怕要七窍冒烟了。
辽袖总在想:文凤真若是早娶了这位陆姑娘,也不必辛苦教她读书识字了,或许他本就喜欢有文采的女子,才费心费时将她调\教成符合他喜好的模样。
前世她心疾复发时,宫墙内外忙着预备皇后仪典,迎接那位大宣第一才女陆姑娘入主中宫,迎接百位高贵的世家女进宫,
那是新帝第一次充掖后宫,热闹非凡,处处锦幔宫灯,鞭炮齐鸣鼓乐大作,一片喜气洋洋,世人恭贺帝后永携琴瑟。
还好她死在了众妃嫔进宫的前一日。
曹姨妈见到女儿被生生抢了风头,悄悄拉了一下裴青禾。
“殿下快到了,你先备好茶吧。”
“真的?”裴青禾一愣,“殿下不是说不来吗?”
曹姨妈堆满笑意:“傻孩子,你的生日,殿下怎么会不来,轿子都已经停在轿厅了。”
裴青禾眼眸一亮,顿时喜不自胜,她得意地瞥了一眼辽袖,心下暗骂:小乡下妞!
辽袖正欲夹一块糕点,裴青禾落下一声轻嘲笑。
“辽姐儿,你从前在庄子里,一定不尝吃这些吧。”
辽袖蹙眉,裴青禾竟然一再挑衅。
这时,席面上已有人吹捧裴青禾,提起她一手精湛的茶道,裴青禾面露得意,不免矜傲。
裴青禾算了算时辰,淮王也快到了,于是命人备上茶具,她坐在一层珠帘内,与客人隔绝开,精心配了一套绿裙,纤腕慢弄,大方得体。
不一会儿,白雾袅袅,已有人尝上这道茶,纷纷赞不绝口。
“这道茶名叫东溪玉女,是西域贡品,今日咱们能饮御茶,皆是托了裴小姐的福气啊。”
“换做别人,谁敢分出圣上的御赐之物,也只有裴小姐深蒙圣恩。”
“这茶味极妙,裴小姐的茶道愈发炉火纯青了。”
辽袖陪着老祖宗也分到一小盏,她抿了一口,不禁蹙眉。
前世,文凤真曾手把手教她品茶烹茶,每年贡品中那一撮顶尖珍品,不知被她煮坏了多少,再笨拙的舌尖,将世间珍品过了一遍,也通透了滋味。
那时,文凤真问她爱喝什么茶。
少女怯生生地偎在大氅中,只露出一截纤弱的下巴:“臣妾只爱喝牛乳,不爱喝茶。”
文凤真难得展颜一笑,用额头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袖袖,你真是小山猪吃不来细糠。”
东溪玉女确实是好茶,可这味道却不对。
辽袖正兀自沉思,裴青禾本就看不惯老祖宗将茶分给她,这乡下来的泥腿子,如何有资格饮御赐之物?裴青禾越发瞧不起她。
看着辽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裴青禾说不出的痛快,心里愈发平衡了,她无家族倚仗,又穷又没教养,跟淮王殿下哪里能谈到一处去,天上地下的两个人罢了!
裴青禾上扬一侧嘴角,天然地携了讥讽,轻声说。
“好端端的东西糟蹋了,辽姐儿,你一定没喝过什么好茶吧。”
辽袖将茶盏缓缓放下,裴青禾面色如常,却凑过来,一字一句。
“别人不清楚你的来路,可我把你看得一清二楚,老狐媚子生小狐媚子,我娘说了,你娘活着的时候就是到处勾引男人,害得男人为她家破人亡,我娘还说了,你娘死的那天,全京城的女人都松了口气。”
这时,张贵妃也看了过来。
辽袖顿时有些晕眩,隐隐不适,这两个女人……跟自己生得好像,裴青禾的轮廓,张贵妃的眼睛,与其说跟自己像,不如说是跟娘亲像。
老祖宗关切的声音响起:“辽姐儿,你身子不适吗?”
辽袖强压下不适,她望向不可一世的裴青禾,这人侮辱娘亲,自己要给她一点教训。
辽袖露出笑颜:“回老祖宗,袖袖无事。”
老祖宗问:“你喝了茶,觉得怎么样?”
辽袖抿起嘴角:“圣上御赐的茶叶自然是顶尖的,只是水却不好。”
她一说话,众人纷纷侧目,面露疑惑,裴青禾冷冷瞟她一眼,乡下来的泥腿子,懂什么叫品茶吗!在这里班门弄斧,徒惹笑话。
裴青禾揶揄道:“辽姐儿,这茶水可是去年贮藏的雪水,你若是懂茶,便知连宫里的用茶也是雪水调制!”
辽袖轻声道:“宫里的贵人自然最会用水,深窖的雪水煮开,又绵又软,可惜,用来煮东溪玉女,这水还不够软。”
裴青禾嗤笑一声:“辽姐儿,你喝过几盏好茶?”
辽袖不理会她这明晃晃的不屑,老祖宗起了探究之心:“依你所言,该如何烹茶?”
少女睫毛轻颤,俯首一行礼:“袖袖愿为老祖宗烹茶。”
众人只见一张樱桃木红桌,少女命人做了一个竹漏装置,铺垫上珍珠细沙,雪水滴滴答答地溅落在瓷盆,如玉珠蹦跳。
仙姿玉貌的少女,眉眼精致,一袭流仙长裙逶迤,细腻的皮肤与茶香相得益彰。
莹莹玉润的指节把弄着茶盏,拂弄得人生出绮丽遐思,只怨这指节不曾按在自己身上。
扁灯壶小口喷出一团玉轻花柔,白雾撩散,露出她一张妩媚的小脸庞,众人不由得停了杯盏,怔怔出神。
“养眼,真是养眼。”
“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如此赏心悦目的茶道。”
不管茶味如何,有此等美人烹茶,哪怕煮的是一壶牛尿也让人甘愿饮下,她本身已经是一道极为养眼的美景了!
前世,这道美景是文凤真一人私藏。
辽袖的一手茶道,是文凤真闲暇时亲自调/教,这个法子也是他告诉她的。
文凤真对身边事物极为讲究,他曾告诉辽袖:庸人只在茶叶上做功夫,其实烹茶的炉子也大有门道,必得用干燥松针烘泥炉,煮沸过千百遍的老铫子,煮雪时火势得催猛。
至于煮茶之水,必须用他的竹漏过滤一遍,不经过滤的水,晦涩得难以入口。
仅这一件小事,便能明白他有多难伺候。
“袖袖,知道最适宜雪水的是什么茶叶吗?”他问。
少女懵懵懂懂捧着一本茶经,尚未记熟,小眼神儿时不时瞟他一眼,汗珠颤颤巍巍,紧张极了,磕磕巴巴地小声说。
“陛下……臣妾……臣妾忘了。”
年轻峻拔的帝王,站在她身后,俯下身,用手托着她的下巴颌儿,凤眸逡巡,轻声道。
“笨袖袖,昨日你才喝过的,好罢,也不要紧。”
“最重要的,便是煮茶之人。”
“像你这般的美人,樱桃檀口……”
他修长的中指碾过少女柔软的唇瓣,携了侵略性攻击性,撬开洁白贝齿,牵出了一缕银丝。
手指也蹭上少女殷红的唇脂,一圈儿沾在手指根部,红得触目惊心。
“呜呜呜……”
少女几乎无法吞咽,睁大了清亮的眼眸,染上一层水雾,眼尾沁润了绯色,耳根子水红,透明易碎。
伸到喉咙时,她几乎被弄得哭出声,呜咽被堵住,胸口剧烈呛个不停,憋得满脸涨红,是难受,却远远没有他那张漂亮面庞带来的阴影强烈。
他的手离开,少女瘫伏在桌上,大口喘气,眼角滚落泪珠,断了线似的,少女怕极了,肩头颤抖,告饶声也携了哭腔。
“陛下,臣妾打小学问就不好……您放过臣妾这回好不好……”
少女委屈极了,哭得惹人心疼。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蜷缩了脚趾,薄薄的衣衫,愈发凸显漂亮的蝴蝶骨,腰肢细得盈盈一握,天真又妖冶。
少女小小的一个,被帝王从身后环抱住,拢压在桌上。
他抬腕,茶水灌进少女口中,银色牵扯,褐色的茶汤不断涌溢,顺着脖颈儿,流进心衣。
年轻帝王不容她吐出来,咬衔住她的唇瓣,气息紊乱。
这道最适宜雪水的茶,名叫桃叶拂衣。
是文凤镇专门辟开茶园,命令茶匠精心侍候的药茶。
辽袖身子骨天天生病,她那时与文凤真赌气,嫌药苦便偷偷倒了,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皇帝震怒之后,瞧着她委委屈屈地说药苦,他愠着脸色,在那之后命人培育了“桃叶拂衣”的药茶。
“不爱喝药,喝这道茶,也是一样的。”
茶水咕噜噜沸腾了,火星子叫嚣着,跳跃着,香气满溢,淡褐色茶水沿一圈儿淌下,盖子要冲开了。
“陛下……炉子要烧开了……饶了臣妾吧……”
她惊恐不安,想要他停下动作,她真的宁可喝极苦的药,也不要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