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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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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姐儿这封家书,是寄给她乡下的弟弟,还在老奴这里。”

    冯祥将家书呈给文凤真,他却不接。

    “你打开吧。”

    冯祥应声拆开,烛火透过薄薄的纸背,他的手蓦然颤抖起来。

    信纸跌地,冯祥满头大汗,连忙跪在地上,迭声说:“老奴该死!”

    “可是,辽姐儿的字……她的字怎么会……”

    冯祥如梦初醒,他将信纸捡起,重新托给文凤真。

    文凤真随意一睨,目光晦暗不明,意味深长。

    冯祥战战兢兢道:“殿下,老奴觉得,辽姐儿的字,竟然跟您有八分神似,真是巧了。”

    “巧合?”文凤真嘴角微抿,良久,轻慢地一声冷笑。

    屋檐下的冰柱,蓦然清脆断裂,令人脊背一凉的杀气骤升。

    书案上摆了两份字,一份是辽袖送来的谢礼,一份是她的家书,截然不同的字迹。

    尤其这封家书,乍一打眼,竟以为是文凤真所书。

    文凤真冷白的面色逐渐沉下去。

    冯祥俯首,又记起一事:“方才小兰园那边传话,太阿从笼子里跑了,路上没伤人,只是撞见了……辽姐儿。”

    “辽姐儿倒是毫发无伤,据他们说,辽姐儿吹的一记哨调,同殿下平日的笛声差不离,他们唯恐自己听差了,可是瞧见,太阿果真乖乖地一动不动。”

    冯祥越说,声音越颤,直到最后已是冷汗淋漓。

    文凤真不言不语,面色波澜不惊,像是并不在意,目光却冰冽如水,上位者的压迫感深重。

    冯祥无法揣摩殿下的情绪,膝盖一软,险些站不起来。

    他只是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娇娇弱弱的辽姐儿,恐怕摊上事了。

    拜别老祖宗,已是子时,街面上硕大的油绢灯笼吹拂,两乘轿子打道回府。

    曹姨妈望了一眼气鼓鼓的女儿,心知她还未顺过气。

    裴青禾一脸郁闷,死命地绞着手绢,一向娇纵的她,眼圈儿竟红了。

    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儿,她袅袅娜娜地给淮王请安。

    她一低头,不胜娇羞,小声说:“殿下,青禾下个月生日,预备了您喜欢的茶叶,您来陪青禾过生日,好不好?”

    雪肤蟒袍的男子抬腕,不疾不徐饮了一口茶,两个字掷地。

    “不去。”

    淮王生性冷酷,从来懒得虚与委蛇,不做面子功夫,常在朝堂上懒散地用几句话,刺得御史面红耳赤,羞愤难当。

    文凤真只有嘲弄他人时,才会露出笑意。这两个字掷地清晰可闻,场面霎时冷下来。

    裴青禾如遭雷击,面色瞬间涨得通红,从小到大,她从未遭遇如此难堪的场景,颜面尽失,差点哭出来。

    曹姨妈问:“你可恨淮王?”

    裴青禾霎时抬头,咬唇,泪花盈满:“娘,女儿不恨他。”

    满京城皆知,裴青禾对淮王殿下情根深种,她从小修习一手精湛茶艺,皆因为淮王极擅品茶。

    曹姨妈见女儿意志消沉,语重心长道:“那就对了,男子的心意是最不值一提的,等你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磕磕碰碰间总会生出情谊。”

    “娘,万一殿下不要我怎么办?”

    “胡说!你是凉侯府嫡女,放眼满城贵女,只有你深得天子垂青,哪怕陆家那位大宣第一才女,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裴青禾想起什么,厌恶地皱眉:“可是还有个乡下丫头,每日离殿下那么近,您瞧她那个小狐媚子模样,装出一副柔弱无知,还真以为殿下喜欢这套!”

    裴青禾的眼前浮现出辽袖的玉轻花柔,仙姿弱骨,十足十的祸水!

    她虽讨厌极了,却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生得极美,尤其今日瞥见她一眼,更令自己心惊胆跳。

    辽袖才十五岁,稚气胚子脱了,渐渐显露出天成媚骨,眸光盈盈流转,不施粉黛,却艳丽得摄人心魄。

    这还是幼时那个在乡下干瘪枯黄的小丫头吗?

    裴青禾越想越头疼,辽袖对于淮王来说近在咫尺,哪个男人忍得住不吃这么位小尤物?

    曹姨妈冷笑:“辽姐儿呀,她呀,没娘教的人就是这样,你是正经的名门闺秀,可不能学她,她不肯嫁人有什么用?过完生日,抬也得把她抬到世子身边儿去。”

    末了,曹姨妈幽幽开口:“到时候,你不喜欢她,她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这天夜里,辽袖睡得极不安稳,被梦魇住了。

    前世在淮王府那几年,文凤真只收了她一个人,他篡位登基后,又过了几年后宫只有她一人的日子。

    她没名没份,甚至连一个嫔位都没得到。

    世人差点就怀疑帝王对她是真心的,又一想,倘若真的喜欢她,又怎会连一个名分都舍不得呢?

    辽袖逃跑了三次,皆以失败告终,每一次的报复都来得惨烈。

    她不敢妄想文凤真喜欢她,在得知他写封后诏书,要以隆重大礼娶陆家才女为皇后时,她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她总是这样,懂事又迁就他人。

    书房中,帝王一双凤眸静静望着她,见到她的笑意,面色一沉,手中写诏书的那根笔,骤然折断!

    那晚寝殿,文凤真狠狠咬破了她的唇瓣,鲜血四溢在唇齿间,少女小鹿般纯净的眸子,眼巴巴地望着他,惶恐不安。

    “朕不仅要纳皇后。”他逼她抬起下巴,望着自己。

    见到辽袖怔怔的,毫无反应,跟个木头美人似的,他更生气了,又恶狠狠补充了一句。

    “还要充掖三宫六院,选千百个女人进宫,君无戏言!”

    他要册封后宫,偏偏一个嫔的身份都绝不会给她!

    “文凤真,放开我……”

    她突然喊了一声,不明白又怎么惹他了,泪水涌出,抑制不住的哭腔。

    这天,是她百般迁就隐忍的一生中,第一次喊疼。

    少女甚至忘了唤他陛下,她总是怯生生地望着他,沉默腼腆,哪怕文凤真逼她喊名字,她从不敢直呼名讳。

    偶尔在床榻间被催磨狠了,脸庞羞得通红,无助又可怜,眸含水光,满脸挂满泪珠,为了制止他更放肆地动作,只好不好意思地,磕磕绊绊地挤出他的名字。

    “文……文凤真……”愈来愈轻,缠绵在唇齿。

    断断续续的名字,吞没在他霸道又炽烈的亲吻中。

    世间无人敢直呼白袍恶神文凤真的名字,他只允许她这样唤,她偏偏不肯。

    从前她只要唤他名字,天大的过错他都会轻轻揭下,这回却没饶了她。

    君无戏言,裴青禾也在第一批入宫的妃嫔名单中。

    前世的裴青禾,矜漠地抬起下巴,残忍地笑道。

    “知道我为什么叫青禾吗?因为我家在城外拥有万亩田地,种出来的青禾,你上下八辈子都吃不完。”

    裴青禾住了口鼻,嫌恶道:“破落户的气味。”

    曹姨妈温柔道:“我们家青禾呀,跟穷人相克,压根儿就没有穷过一天,一生下来闻到穷酸气就会大哭的小姑娘呢。”

    “像你这样身份低贱徒有美貌的女子,京城实在太多了,陛下若对你是真心的,便不会丝毫不提给你一个名分。”

    “你凭这张脸,抢走了我与陛下的七年,如今,你也该还回来了!”

    ……

    辽袖一觉醒来,脸庞泪痕未干,一摸枕襟,竟然已经湿透了。

    还好,前世她心疾复发,死在了他的皇后与嫔妃入宫前一晚。

    不用看到她死后,文凤真是如何爱护三宫六院,或许也是幸事一桩。

    她坐在梳妆镜前,听闻一个好消息!弟弟今早进京了,正在王府外头等她。

    弟弟辽槐生得英挺高大,一身流畅的肌肉线条,可惜眉眼中透露出几分稚憨气,幼时发高烧,将头脑烧成了个傻子。

    他蹲在路边,憨憨的,一身短衫粗布,蓝发带将头发束起,标致的宽肩窄腰,古铜色皮肤,肌肉蕴藉野性,龙精虎猛,任谁一打眼都忍不住赞叹,好一个习武的身条苗子!

    “姐!”

    一个高大男人,英俊的面庞生出兴奋,大声喊道。

    他不顾路人目光,双手放在一个姑娘肋下,将她高高地举起来,遮住日头,又抱在怀里。

    辽袖想让他将自己放下来,终是忍不住先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满眼疼惜。

    “槐哥儿,今早是坐牛车来的,可受累了?”

    “不累!”

    “怎么不累?”

    “大娘说要我见姐姐,别说让牛拉我,我拉着牛进京也行。”

    辽槐从小在十里八乡,便是出了名的天生神力,十岁便能拉开一石二的重弓,射杀山里两人高的熊瞎子。

    他一张俊脸傻乐着,天真雀跃,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生怕辽袖又走了。

    辽袖问:“大娘可还嘱咐过你什么?”

    他思索一会儿,认真道:“大娘说,我该说门媳妇儿了。”

    辽袖不免愧疚,幼时家贫,槐哥儿高烧不退,无处求医,耽搁了一整夜,原本聪敏的弟弟烧成了个傻子,否则,他早就娶上媳妇儿了。

    京师的人拜高踩低,槐哥儿又是个傻子,寻常人家是指望不上,辽袖心想:不求那女子有多漂亮,只求她身子康健,不嫌弃槐哥儿就好。

    辽槐感受到了她的低落,忽然嘴角一咧。

    “我不要说媳妇儿,我跟大水牛一路过来,京城里的女子一百个加起来,才有姐姐一根指头好看。”

    他虽然傻,却善解人意,知道说一门媳妇要花多少钱。

    辽袖蓦然想到什么,面色凝重地抚住了弟弟的手。

    “只有一件,你要记住,姐姐给你在外头租间院子,你不要住在王府。”

    槐哥儿一愣:“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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