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殷山海今年六十有五, 保养得很好。童颜鹤发,面色红润,寻常不说话时总是一团和气的样子。
但是现在, 这个向来和气的老人脸上却是多了丝郑重。
他看向对面坐着的人影:“你是说, 这酱是你一个朋友的妈妈做的?叫苏芫?”
江樾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扭扭身子,然后把目光落向一边的另外一罐酱上, 点点头:“嗯。”
殷山海的脸上又严肃了几分:“你确定这是她妈妈做的?你亲眼所见?”
江樾最不耐烦回省城就是这点——在这里不管是谁,所有人跟他说话似乎永远都是一副不信任的语气。
闻言,他顿时生气起身:“你爱信不信,这酱也给你尝了, 我要拿走了!”
然后抱起罐子,转身就走。
殷山海一顿,张嘴喊住他:“江樾。”
江樾本待不理,但是脑海里莫名其妙突然闪过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他顿时迟疑了下。
便听身后殷山海缓缓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此事事关重大, 关系到……唉,算了, 我也是糊涂了, 跟你一个孩子说这些做甚?”
殷山海自嘲一笑,缓缓摇头:“你去吧,这个樱桃酱好生收着。”
江樾侧头, 老人的脸隐藏在灯光下,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周身莫名凝着一股让人感觉分外沉重的气氛。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她妈妈做东西很好吃, 我吃过,饼子味道……”他想形容一下到底是个什么好吃法,结果却发现自己言语匮乏,无以形容,最后只得干巴巴补了句:“总之非常特别好吃!”
他连续用了两个副词,十足十是个病句,但也足以表明他的态度了。
殷山海一笑:“嗯,我相信。”
闻言,江樾反骨发作,本想怼他:“你这是真心话吗?”但是话还没出口,下意识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表现好点,以便帮那脏丫头的妈妈拉分。
于是他的那根反骨一闪就消下去了,出口的话也就变成了
强调:“我吃过她妈妈做的饼子,真的很好吃,而且她妈妈在那村里也是有名的厨子,寻常人家有什么宴席,都会请她去帮忙的。陈柱叔也请过!”
殷山海略有些诧异地看一眼今天尤其显得话多又顺耳的江樾,心里倒是对他口中那个朋友起了一丝兴趣。
但这时江樾已经自觉说得够多,宝贝地护着那罐樱桃酱,转身匆匆走了。
屋内,殷山海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面前那罐樱桃酱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直到一旁的炉子上的水开顶得壶盖发出“笃笃”的声音,他才猛地一惊,伸手把水提开,然后起身去了院外,学徒们的住处。
学徒们的宿舍在离这儿不远的一处院子,院子不大,一共有六间房,只住了三个人,倒也宽敞清静。
林琳拿着一本书坐在廊下一边吹着清凉的晚风,一边认真做着笔记。
殷山海隐在暗处静静观察。
从这边看,姑娘的眉眼端正,眼神清亮,一点也不像是会做出冒领功劳的人。他花白的长眉轻皱,想着那罐樱桃酱背后关系到的事情,决定还是再慎重一些比较好。
想到这,他眼神一定,轻轻咳嗽一声,自暗处转出来。
“殷老?”
林琳看到是他,赶紧起身挂上一个不卑不亢的微笑:“这时候了,您怎么来了?”
殷山海和气招手:“来来,坐坐,别客气。”
“就是很久没回去了,突然想听人说说家乡的风土人情。”
“是吗?”林琳眼神一闪,继而笑道:“不知您想听点什么?”
殷山海露出缅怀的神情,微微出神:“就山、水、人……什么都行,你想到哪说哪吧。”
然后垂眼落到她正在写的笔记本上,顿了下又道:“你在学习?会不会太打扰了?”
“您说这个?”
林琳将手一扬,大方把本子递出去:“也不是学习,主要我记性不好,天分又差,便相信一句话,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寻常什么事我都会记下来。”
殷山海搭眼一扫,发现
第一页上端正记着一道菜谱,以及它的详细做法,注意事项。正是今天下午他给学徒们讲的那道上汤莲花白菜。
这姑娘几乎事无巨细,把他讲的每一句都记下来了,甚至有时候他无意义加上的语气助词,她都原封不动的记着的。
殷山海眼神虚了下,指着本子:“可以给我看看吗?”
林琳:“当然可以。”
然后笑盈盈开口:“正好也可以请殷老帮忙看看,我记的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殷山海没有说话。
林琳顿了下,又接着道:“殷老,要不您边看边听我说?我也不知道从哪里说,大山村我其实并不很熟,要不就从我下乡到那里开始说起?从我自己经历的来说,这样可能还能说上两句。”
殷山海不置可否,自鼻腔里发出一声单音节示意林琳可以。
林琳便清清嗓子,在殷山海随意翻动笔记本的声音里开讲。
她果真如她所说,从自己得知要上山下乡那一刻开始说起,从她不远万里搭火车来到省城,又转乘汽车,牛车,步行,最终到了大山村,然后初来乍到,从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城市女青年成长为一名干农活的好手。
期间受过不少人的帮助,还顺利觅得可以相伴一生的知音。
说到受人恩惠的时候,她着重强调了苏芫——
“苏芫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不过她也很命苦,父母被打成了右派,受不了苦,双双自杀,留下她一人在大山村接受改造。刚开始连灶火都不会生,但是我到的时候,她已经成长成一个非常棒的女人。”
“她的厨艺天赋非常棒,完全是自学成材。我那时候受叶老恩惠,有幸教我几招,但我太笨拙,完全学不会。所以后来我便擅自作主,索性将叶老教我的那几招全都告诉了她,没想到她因此而名声大噪。自此大山村附近的大小宴席,几乎都会请她去帮忙。”
“后来我跟岳仑结婚,她也添了女儿。可惜她命不好,女儿身体很差,她天天忙于挣钱给女儿看病,我们的联系才淡下来。”
听到她说苏芫,殷山海不动声色自书本的上方扫视着林琳,后者说这些时神色坦然自若,丝毫看不出哪里有撒谎或者心虚的痕迹。
他又再次垂眉,凝视着手里笔记本上娟秀工整的字迹——
如同他教的那道莲花白菜一样,林琳同样把小师叔的几样拿手菜谱记得十分详尽,就连握刀时食中拇三指捏刀箍这种细微的习惯性动作都会写出来。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无懈可击。殷山海皱眉,突然感觉有一丝不对劲。
这时林琳已经说到秦岳仑:“我跟他打完报告,领完证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他跟另一个知青,曾经是有过口头婚约的。当时我便想离婚,但是这种事情,对女人来说总归不好,便犹豫着一拖再拖,再后来,便发现……发现他人还挺好的,也离不开他了……”
说到这里,林琳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羞涩,但是眼底却又带着跟长辈坦白心事的释然。
殷山海眼神一动:“你说你怎么也学不会师叔的菜式,可后来为何这樱桃酱,又学得极好?”
闻言,林琳笑容瞬间变大:“哈哈,因为我爱吃樱桃,就拼命钻研,倒是让我摸出了点门道。只可惜,剩下那几道菜,我每次做出来要么就是形不对味,要么就是味不对形,索性我也不用靠这个过日子,便也就放弃了。”
没错,苏芫做的那樱桃酱也是用的当年师父教她的秘方。而且又因为那天她做酱时嗅觉意外开挂,因此调出来的樱桃酱的味道极佳。即便是现在的殷山海,也不敢保证能做出来同样的美味。
当然,如果他小师叔还醒着,说不定能调出来同样的味道。
只可惜,师叔病入膏肓,现在是勉强靠着药物吊着一口气,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更不要说做酱了。
想起小师叔,殷山海便没心思在这里再耗了,起身告辞:“好好努力,天分不足还可以凭努力来凑。”
林琳爽朗笑道:“哈哈,我是吃不了这碗饭的,有自知之明。”
殷山海诧异:“那你为什么又要答应我收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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