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过了两日，晋王领兵出京，去往云州前线。
这一战的主帅却不是这位百战百胜的大衍战神。
刚登基的新皇宋逐昭，要御驾亲征。
群臣听到这一消息，纷纷劝谏：帝王万金之躯，不可以身犯险。何况云州前线距离京城，快马加鞭不过一日距离，任何战况都能迅速传达，完全没有亲临战场的必要。
更有心腹幕僚直言不讳：万一前线失利，叛军兵临城下，帝王要提早做好撤离京城，退往西南的准备。
宋逐昭只微微扬了扬唇角，如往常一样悠哉的笑容淬染一股令人悚然的阴寒：“齐王都在兵营中，朕怎可在后方避战？”
“朕也该在阵前，和他一决高下。”
晋王并未劝阻，群臣没办法再劝。
于是留下淮王在京中代为处理国事，大军浩浩荡荡开向云京两周交界处。
程月璃如今在长宁宫中住下。
以前在将军府时，她也是这样，关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理外事。按理说，对于自小生长的皇宫，她并不陌生，不该觉得无聊。
不知怎的，她这回才在宫里住了两三天，就觉得金瓦红壁的宫墙仿佛和云层接连在一起，形成囹圄，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长宁宫院墙内的碧空和流云，令她觉得十分陌生。
她忽然就想起那些深宫中的嫔妃。
即便是贵妃，甚至皇后，几十年都只能待在皇城里，透过高耸的宫墙看向天空掠过的飞鸟，她们是何心情？
先帝的嫔妃全都遣散出宫，宋逐昭孤家寡人，后宫空无一人，她找不到别的贵人询问。
宋逐寻倒是每日都来长宁宫同她一起用膳。
但她和他没什么好说的——除了听他带来的战报。
两军在京云边界处打了几场小规模的战役。
晋王骁勇善战，无人能敌，把镇北王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可惜齐王武功盖世，万军从中如入无人之境，将敌方大将救回本阵。
镇北王退至云州，紧守关隘不出。
他是大衍最善守的大将军，即便晋王，一时半会也难以将关隘打下。
如今两军再次阵前对峙，都在谋定而后动。
……
第五日夜晚，乌云厚重，遮蔽了星月辉光。
长宁宫的宫墙上，一道人影跃出墙外，迅速融入墙根漆黑无光的阴影中。
后宫全部空置，出了长宁宫，周围连巡逻的禁卫都难见一个。
人影沿着空无一人的深宫高墙，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皇城一角。
这里原本是先帝某位妃子的宫苑，如今已无人居住。
四周漆黑无光，只要翻过宫墙，就能到皇城外边。
没有内侍没有守卫，对习武之人来说并不算难事。
人影刚准备爬上墙边的宫殿飞檐，忽然一声人语打破深黑的冷寂。
“月璃。”
程月璃动作霎时一顿，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宋逐寻。
“你怎么知道我打算从这里离开？”
宋逐寻无奈一笑：“宫中禁卫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废物。”
程月璃本想逃离皇宫，没想到一开始就被他察觉。
她无话可说，只平静问道：“你要阻拦我？”
“你要去他身边？”
程月璃默然点了点头。
“走吧，我送你出城。”
她蓦地一怔，仔细看向宋逐寻。
夜色太暗，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走吧。”宋逐寻转身，朝着皇宫侧门走去，“我已吩咐人备好了马。”
程月璃跟着他，出了皇城，骑行来到东城门。
“城门守卫我已安排好，他们不会拦你。”宋逐寻背着火光，表情依旧沉浸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我有职责在身，只能送你到这里。我属下会护送你到云州边界，你出关时一定要小心，别被皇兄的士兵发现。”
程月璃眉头微皱，时隔一年多，再一次认认真真看着他：“为什么要帮我？”
“我此前曾对你说过。”宋逐寻嘴角含着苦笑，“我曾负过一个女子，后来才发觉，我竟爱她爱得如此之深。”
“我追悔莫及，愿做任何事，只为求得她原谅。”
程月璃抿了抿嘴，并未说话。
她转身，正欲策马，又被人叫住。
“月璃！”
宋逐寻默然片刻，才沉声道：“你能不能……”
“能不能再叫我一声，逐寻哥哥。”
程月璃看了他一眼，只道一声：“你多保重。”
话音一落，马蹄扬尘而出，独留黑夜中一抹孤寂身影，久久立在原地。
……
几匹快马在星光暗淡的黑云下奔驰，朝着日出方向，走到黑夜转为白昼的第二日。
在侍卫的护送下，程月璃避开关卡，从小路悄悄离开京州，再次来到云州府。
两军暂时休战，杨时回了云州府邸。
听到属下来报，一个自称栖霞县主的女子在外求见，俊逸双眸骤然一缩。
“你可曾听错？！”
属下摇头：“她就是这么说的。殿下，我们是否让她进来？”
“殿下？！”
他话还未说完，齐王已不见踪影。
杨时用了最快的轻功，瞬息之间来到州府门口。
大门外，站着一个一身夜行黑衣的女子。
她梳着利落的高马尾，发丝有些凌乱，身后停着马，一身风尘仆仆，显然赶了很久的路。
杨时呼吸瞬间一窒。
程月璃在门口站着，眉头微皱，等得有些不耐烦。
栖霞县主在京城无人不识，即便皇宫禁卫见了她，也不闻不问直接放行。
如今不过一个云州州府，齐王的临时府邸，门口守卫还敢让她久等？
她说了她是栖霞县主，人还不信，非得进去通报。
别说以前杨时在将军府时，她一声就能把他叫来，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齐王，她唤一声，他还是得乖乖过来。
这群有眼无珠的守卫居然敢让她等？！
她心中微怒，想着等会见到杨时，一定骂他几句。
霎时间，就见对方出现在门口，站着一动不动。
那股幽微的怒火，瞬间就灭了。
她每次见到杨时，总会情不自禁心情愉悦，怎么舍得骂他。
她扬了扬唇角，正打算说些什么，猝不及防撞入一个温暖怀抱。
杨时蓦地将她拥在怀里，因为太过用力，甚至令她感觉有些疼痛。
但满心无可抑制的情意，通过微微颤抖温热身躯传过来，程月璃无奈又好笑，任由他紧紧抱着。
过了一会，杨时回过神，猛然一惊，急忙放开怀中人，脖子耳根和脸都羞愧得通红：“我不是有意……我……”
“……抱歉……”
他急于朝她解释，自己并非故意在大门口当众轻薄，只是情难自禁，自己还未意识，身体已经行动。
可惜他面红耳赤，心如擂鼓，支吾了半天打结的舌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程月璃噗嗤笑出了声。
“我赶了一夜的路，又累又饿，”丽音满是戏谑的笑意，“还被你的卫兵拦在门口。”
“你说该怎么办？”
杨时怔愣半瞬，速即将她迎入府中：“你先坐下喝点水，我马上叫人准备膳食。”
“我要你亲自下厨给我做。”
杨时毫不犹豫立刻应下：“遵命。”
门口守卫大张着嘴，看着珠联璧合的一对玉人走入府中，惊得目瞪口呆。
那人真是齐王妃！
是几日前，砸了半座州府的栖霞县主！
果然如传闻一般，凶蛮任性……又貌美如花。
她不知为何独自一人出现在王府门口，他们有眼不识泰山，会不会受齐王责罚？！
……
夜阑风静，明月碧琉璃。（1）
程月璃休息了大半日，到了晚上，同杨时在院中花前月下——谈论的却是家国天下。
“杨时，你还是不愿和我一同离开？这场仗不能不打？你不会不知，大衍分裂，烽烟四起，苦的是黎民百姓。”
即便程月璃没说，杨时也明白，她为何会选择回来。
她心悦自己，心向的却是京城的那个宋家。她效忠宋逐昭，绝不会谋/反。
“月璃，”清亮嗓音略微低哑，“当时师父问我，打算怎么办。继续过原来的生活，仍旧当一个江湖剑客，只把身世当做不知？亦或和镇北王一同起兵，为家人报仇，将宋逐昭赶下王座？”
“我的选择，你已经见到。”
“我既然已经答应了魏老将军，便不能中途反悔。如今兵事已起，我若离去，这些将士会如何，你比我更加清楚。”
没了齐王，举事的东北和江南军就不再是名正言顺的拨乱反正，匡扶正统。
他们师出无名，得不到各地诸侯支持，此战必败。
无论宋逐昭还是宋逐烽，对这些叛将都不会心慈手软，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况且，”俊逸眉眼微微一弯，带出几分意气洋洋，“宋逐昭御驾亲征，是不是因为知道我……”
“知道我赢了他。”
知道程月璃心悦的人是他。
“他要在战场上和我一决胜负。就算我现在和你一同离开，隐姓埋名找个地方避世，他一定会永无止境地派人追杀，我们永无宁日。”
无论宋逐昭，宋逐烽，一定会把杨时置于死地，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月璃，你知道我并非想要王权富贵。但你是身份高贵的栖霞县主，我想成为配得上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