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程月璃板着脸一言不发，杨时宛若不觉，一如往常给她布菜添茶，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逗她开心，对二人如今面临的局面一字不提。
这顿饭看似平静，处处弥漫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诡谲。
宋逐昭是皇后的亲子，是程月璃打算效忠的主君，在她眼里杨时是反贼。
可他又是她心悦的男子。
她想再劝劝，她们可以不用这样，找个避世的地方隐居才是最好的选择。
杨时的态度非常坚定，他一定要光明正大娶她为妻，绝不会让她去过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
程月璃清楚，那是杨时对她情深入骨的爱意。
可他和宋逐昭争夺帝位的后果，她承受不起。
她再无别话，只能待在房里，砸砸东西发泄怒火和烦闷。
再一次送来的喜服，却未再故意撕破。
……
日升月落，转眼就到大婚那一日。
齐王和栖霞县主的婚礼，虽然仓促，并不简陋。
为了提高齐王的名声，两境联军将婚事昭告天下，大衍百姓无不知晓。
甚至还给京城中的皇帝和晋王送去请柬，彷如耀武扬威的炫耀和嘲弄。
宋逐昭少有地大发雷霆。
宋逐烽差点忍不住即刻开战，率兵攻打云州。
程月璃身着金玉锦绣的凤披霞冠，在被逼无奈，又心甘情愿的矛盾之中和杨时完成了这场进退维谷的结婚大典。
红烛摇影，喜缎高挂。
坐在迤逦绮靡的洞房内，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感觉。
她从未有过感觉如此荒唐可笑的时候。
艳色鲜亮的朱红大门被人缓缓推开，珠帘撩起，杨时进入房中。
春风得意的俊俏面容带着略微羞赧的霞红，今日是他有史以来最高兴的一日。
他得偿所愿，风风光光迎娶了此生最爱的女子。
二人相对而视，谁都没敢开口。
洞房花烛夜，接下来该做什么，程月璃心中清楚。
她心悦杨时，早就愿意嫁他为妻，然而此刻只觉得哪儿都不对劲。
沉默良久，杨时温言软语道：“我，我今晚睡外间的长椅。”
他耳根通红：“不必担心，你不愿意，我不会……”
几不可闻的“强迫”几字声音越来越低。
还没等到程月璃回过神，他已走到外间。
程月璃：“……”
不知该说什么，又莫名觉得好笑。
即便杨时要和她圆房，她又不会介意。
可他害羞窘迫，她也还未真正准备好。
她翻了翻柜子，从里面找出另一床绣被，走到外间甩到杨时身上：“春寒料峭，当心别着凉。”
见杨时忽然发呆，她嘴角不自觉扬起：“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杨时目光深邃又深情，略有几分呆愣看着她，无意识低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1）”
蓦然回过神，红涌瞬间从脖子烧到耳根：“我不是……我并非有意出言调戏……”
这是《神女赋》中的一句话，讲述楚襄王夜梦巫山神女的故事。
程月璃没忍住，噗嗤一笑：“做梦去吧你！”
为了掩饰难以抑制的上翘嘴角，她又一个枕头扔去，随即转身走入里间。
杨时接过枕头，紧紧抱在怀里，笑容满面。
冉冉晨雾重，晖晖冬日微（2）
清晓洞房开，却并无佳人喜燕来。
昨日程月璃和杨时拜堂成亲，晚上住了一间屋，一个睡里间床榻，一个睡外间长椅，过了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夜。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杨时并未在房里，应是有事要处理。
如今大衍国内以京城和云州的关隘为界，一分为二，战事一触即燃。
前几日程月璃住在侧院，此处是齐王的临时宅邸，高手众多，根本不怕她逃走，只在房里留了两个侍女供她差遣。
昨夜入洞房，换到主院，周围更是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程月璃出了房门，在庭院中信步闲游。
今后该怎么办？她毫无一点头绪。
“这不是栖霞县主吗？”忽然一声似曾相识的女音传入耳中，带着几分玩味，“不对，现在我该改口称你齐王妃，或者皇后娘娘？”
程月璃蓦然抬头，循声望去，霎时一怔。
“南，烛？”
曾经以青楼花魁的身份潜藏在京城，谋划刺杀宋逐昭的女刺客。
“你怎么会在此处……”
话一出口，无需对方回答，程月璃已然想通。
“你是魏老将军的手下？”
原来从去年开始，镇北王就已经在暗中筹谋，刺杀太子，嫁祸给二皇子。
后来嫁祸二皇子的诡计被她识破，南烛又立刻把脏水泼到晋王头上。
程月璃皱眉看向她：“若我没记错，当初你被杨时打成重伤……”
她识破南烛刺客身份，差点被对方偷袭。
如今杨时摇身一变成了齐王，南烛会否因去年之事怀恨在心？
“齐王殿下身手了得，妾身敬佩之极。能为他效力，妾身荣幸之至。”南烛语带讥嘲，“当时大家各为其主，如今我跟着镇北王一同追随齐王殿下，无论过去有何仇怨，都应当痛快放下。”
“怎么，县主已是一国之后，要母仪天下的人，连这点器量都没有？”
她含沙射影嘲讽程月璃，因为王皇后和秋心之死，记恨燕霞道人一事。
燕霞道人已明确表示，等到齐王打入京城稳坐帝位之后，他愿意献上项上人头，平息皇妃的的怒火。
这令镇北王一众手下心中不忿。
“你说的没错，”程月璃反唇相讥，“大家各为其主，势不两立。”
“各为其主？”南烛讥笑，“县主昨日不是已经和齐王殿下成亲，怎么还想着宋逐昭？”
“县主如此水性杨花，连我这个曾经的青楼魁首都自叹不如。”
程月璃心里一直憋着气，又不忍心朝杨时发火。
如今一个送上门来给她撒气的，她要不动手，就配不上刁蛮县主的名声！
她当即取下缠在腰间的细长软鞭，挥手就朝南烛抽去。
如今虽已成齐王妃，但在东北军中身份尴尬。她也想看看，这些人会以何种态度对她。
南烛武艺高强，她不是对手。
但她身份在此，不信南烛敢和她打。
南烛抽出怀中暗器，挡住鞭子，却如她所料，只能招架不敢还击。
程月璃冷笑一声，再次一鞭挥出。
南烛不敢伤她，出手有所顾忌，她总能找到机会抽她几鞭。
她是凶蛮任性的栖霞县主，今日存了心找人撒气。
南烛一边招架一边后退，程月璃只管朝她抽鞭。
忽然南烛纵身一跃，瞬间靠近她身旁。
程月璃哂笑，等着看南烛伤了她，此事如何收场。
“西北角的守卫已被调离，”南烛从程月璃身旁擦身而过，小声又迅速在她耳边低语，“翻墙出去，外面有马。”
程月璃一怔：“你……”
南烛神色如常，宛如从没同她说过话。
她当机立断，不再追打南烛，方向一转，跳上旁边稍矮的院墙，跃出府邸。
果真如南烛所说，外边没有守卫，墙边有一匹早已准备好的骏马。
她回头看了一眼白墙黑瓦的宅院，抿了抿嘴，即刻上马朝城门方向扬鞭而去。
院内，南烛落了地，理了理微皱的长裙：“殿下真舍得让皇妃就此离去？”
杨时从阴影中显露身形，看向程月璃离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和程月璃共结连理，是他毕生所求。
他希望自己能给她一场配得上她高贵身份的盛大婚礼。
明知她决意效忠的，是当今龙椅上的宋逐昭，不会为了自己这个忽然冒出来“齐王”，背叛她心中认定的君王。
他不伤心也不难过，毕竟这就是程月璃会做的事。
明知她想离开，却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人留在身边，逼着她同自己拜堂成亲。
如今心愿已经达成，纵使再不舍，杨时也不忍再违背程月璃的意愿，将她强留在这里。
那是他情深入骨的挚爱，不愿看到她愁眉不展。
南烛调侃：“殿下和宋逐昭都是情种，从这一点来说，不愧是留着宋氏血脉的一家人。”
边说边告退离去。
杨时依旧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矮墙。
……
程月璃骑马沿着小街，朝南烛所说的西北方向走。
这一角的守卫已经被他们安排好，人少，且见到她，也宛如未见般任由她离去。
杨时。
程月璃默念这个名字，心中五味杂陈。
她默默吸了一口气，从西城门悄悄逃离云州，随即一路策马，奔向京城。
一过云州地界，便遇上皇城司的监察。
宋逐昭下令皇城司暗探潜入云州，设法将栖霞县主救出。
然而云州城内戒备森严，齐王府邸高手如云，齐王自己也是武艺绝顶的高手，他们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
没想到县主自己寻到办法逃出来了。
众人喜出望外，急忙护送县主马不停蹄赶往京城。
皇城门口，收到飞鸽传书，得知县主回京的渊德帝，晋王，以及淮王，早已等得望眼欲穿。
帝王亲自站在宫门口，从旭日东升等到日上正午。
晋王更是心烦难耐，派了几拨武艺高强的亲兵出城迎接。
程月璃再不抵达，他恐按捺不住要亲自出城接她。
一队马蹄声忽然被风卷来，初听时极其细微，似有若无。不多时，声音由远及近，确定并非错觉。
皇城大道的尽头处，尘土飞扬，一队快马终于出现在视线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