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神雕侠侣
解了渴, 郭芙直接坐在潭边的一块石头上，微微鼓着腮帮子。
杨过站在边上三两步的距离外，垂着眼, 盯着水面上的涟漪憋气。
“你也别生气, 现在看着是我占便宜了，但实际我这种脾气在别人那得吃多少苦头？你只等着其他人给你报仇就是。”郭芙揉着胳膊不咸不淡地说。
杨过被郭芙的强词夺理给震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嘲道：“合着别人欺负你我就高兴了是不是？”
这话本是杨过气闷之下忍不住说出来的, 说完立刻就后悔了，但又不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只能扭开头，提着心等郭芙搭话。
郭芙也没办法装作没听到, 愣了一愣, 随即才色厉内荏地冷哼一声，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刚刚被郭芙打破寂静卷土重来, 气势汹汹。
在这片比月光还安静的寂静里, 郭芙是真地被闹得没力气了，幽幽地长叹一声, 低声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该生气的人难道不该是我么？”
杨过闻言张口就要反驳, 但是视线转过来见到郭芙眉心微蹙, 那张明媚娇艳的脸上满是落寞的郁色，他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 最后还是回到了肚子里。
可是回头一想, 杨过也想不明白郭芙为什么这么说。
要是以前呢, 他就当这丫头被父母溺爱过了, 万事只想着自己, 再不肯想想别人的难处的。但是这两天郭芙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以前只是不去想, 不是想不明白。就像世人都说郭靖愚鲁, 但其实郭靖只是性情敦厚心地老实，思维较为古板，故而看上去和以聪慧著称的妻子黄蓉是两个极端罢了。
既然如此，那么郭芙这么说，显然在她的想法里，她是真的吃亏了。
杨过思来想去，觉得再怎么说，他们两个人之间也没有郭芙更惨的道理，于是这才充满了底气，沉声反问：“你又有什么好生气的？被拿捏住的人是谁？你还有生气的理由么？”
郭芙脸一板，硬邦邦地说：“咱们观念不合，没什么好互相说服的。”
杨过听得刺耳，下意识激道：“怕不是你郭大小姐明知自己无理取闹，便又不肯认，这才在嘴上占便宜罢？”
郭芙眉毛又扬了起来，“好哇，我今天就跟你好好地说一通，要是借此你看清了我是什么样的人，觉得讨厌了，那我才要松一口气，心安神定呢！”
杨过是何等多思敏感的性子，当初郭芙只是一句无心地要他和掌柜账房们坐在一起他都能发散到是郭芙瞧不起他侮辱他，因此记恨，如今郭芙这般明晃晃地表示他对她的心意是一个她急于甩脱的负担，他岂能平静？
不过郭芙压根没管他突变的脸色，姿态很是娇蛮地说：“我来到这世上可不是为了为别人活的，有人喜欢我，我没义务为此做什么。谁还不是个人了，便是宫里的皇帝，也没有一定要所有人都喜欢他的道理。你觉得你对我好，我就得心生感激或者愧疚，像你一样报恩回去吗？真是对不住，我实在不是那样的人，便是生我养我的爹爹妈妈，要是他们让我做我不愿意的做的事，那我也只能问一句他们生我出来爱我宠我长大是不是为了叫我受委屈的。我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性子，我也不求人人喜欢我，哪怕是我喜欢的人，我也不会觉得就有义务要反过来喜欢我。”
“杨世兄，我清清楚楚跟你说，若是之前，别说你跳下来，就是你把自己大卸八块，我该不喜欢还是不喜欢，该不为你着想还是不为你着想，我不愿意做的事，便是杀了我我也不干。”
“你问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好端端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这个人一点预兆都没有地闯进来，做的事桩桩件件都够叫我肯定你心里有我了。但是一个心里有我的人成天地惹我生气，还口口声声要对另一个人好一辈子，我还不能生气么？要是你不喜欢我，我当然不生气了！要怪就怪你自己，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过的心情随着郭芙的话语坐了一趟过山车，完了好半晌没回过神，怔怔道：“你、你这女子，好不知羞。这些话……这些话能放在嘴边的么？”
郭芙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的红脸，“哼”了一声说：“我倒是想委婉，但是这儿反正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与其含含糊糊地导致交流不顺当，我觉得还不如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再说了，事无不可对人言，咱们又不是在说亏心事、坏事，我一个女孩家都不计较了，你还计较什么？”
杨过想起当初在后花园，被武修文拉了下袖子都要打人的郭芙，再看眼前的郭芙，突然间有些相信郭芙坠崖后是真地因缘巧合下破解了胎中之谜，否则如何态度变得这般快？他的一条胳膊还真达不到这种效果。
不过不管怎么说，郭芙一个女子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杨过也是敢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要娶自己师傅的人，更是生来便对世间种种习俗伦理最是看不惯，当下也被激得登时应道：“我自然也不计较。你既然要说，那咱们就明明白白地说，再不扯一丝谎，更无虚言。郭姑娘，我方才说自己心力交瘁，确实有所遮掩，却并非刻意。你心里自然明白，我也不必多说了。但既然要开诚布公，那么我要先问你，你刚才说‘若是之前’是什么意思？”
郭芙听了这问题低下头，然后觉得不对又抬起头，不甘示弱地回视杨过，像是为了争锋相对似的，清脆响亮地说：“自然指的是我不喜欢你的时候。”
这回换杨过低下头了。
郭芙见状急道：“你可别误会，我大概就是一点点动心……我是说，你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就像你对他们那样……呃，不是，我是说，程度就只有一点点，转头就能忘，然后还一点也不吃醋，也没打算发展下去的那种……”
郭芙的脸也红了。
低着头的杨过听郭芙声音越来越小，在心里开始得意了，暗想，“我就知道，还不计较呢……这事是你想不计较就能不计较的么？现在害羞了吧？作茧自缚了吧？论脸皮你这大小姐还厚得过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最后还是个憨姑娘……”
不过这么想是一回事，实际上杨过半点也不相信。自始至终，无论是他发现自己对郭芙的心意之前还是之后，他唯一确定的就只有“郭姑娘半点也不喜欢我”。
现在听郭芙这么说，其实他心里还是酸苦多些。
杨过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在嘴上故意疑惑地问道：“你唬我吧？就你，你能看上我？你也说了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喜欢的，我自己难道不知道？你何必多此一举说这种话？可怜我么？”
郭芙急了，从石头上跳下来插着腰就道：“我绝不拿这种事胡说，再说了我这么说有什么好处？我也不想说的，说不说都叫你难受，我也没过分到故意惹你的地步，只是为了解释我的行为，所以不得不直言罢了。”
“杨过，我就是想拿这件事说明我有理由生气，也没亏欠……呃，好吧除了你的胳膊以外，但是我也坦白了，那就是一点点苗头，我既然能当着你的面说出来，就代表那么一点情愫着实微不足道，有和没有也没两样。说不定明天就没了。”
郭芙三令五申地强调这一点不重要，反而叫杨过有些信了。
他不由慌了，只装着一副镇定的样子，只是再也不敢看她。
“我还是不信，就这么一点……”考虑到这么说有自作多情，想多了的嫌疑，杨过换了种说法，“我还是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你能察觉到，你不是连兄妹情和男女之情都能弄混么？”
杨过失言，郭芙也没发觉对方暴露了之前偷听了她和大小武对话的事，只就着他的问题强撑着脸皮，诚恳道：“我刚才坠崖的时候……只道此次必死无疑，下意识想要是……要是咱们还是仇人的话就好了……后来昏迷中又旁观了小野寺和大庭的人生，多少有了阅历，一睁眼又见到你，自然就明白了……只是谁能说得准呢？就像李莫愁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诗，我也不敢百分百地打包票，而且我这里什么准话都没有，你也不必多想，这不是重点。”
杨过差点被郭芙气晕过去。这还不是重点？那什么是重点？！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了下来，勉强接话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说你有生气的理由。嘿，还真是你的脾气。”
郭芙自知理亏，也不好计较他带着嘲讽的话，顽强地继续开口：“重点是你的想法。我的话都摆在这儿了，既然说开了，那我也不好劝你，不然怎么说都是我带着私心——虽然我半点不介意有私心，但你都知道了我再劝，那样就挺难看的。”
郭芙抿了抿唇，不想说，却不得不说。
“说实在的，我也明白，我和其他人比没什么好值得你喜欢的地方，更别说我还说了那样的话，正常人都不会再喜欢我了。所以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都不介意。说白了，就像你没喜欢我喜欢到可以抛弃自尊、忘恩负义的地步一样，我也没喜欢你喜欢到想和你在一起的地步。咱们之间既没缘分也没深情，其实也没必要强求。我之前劝你不要用自己报恩，确实是有一点点私心，但绝大部分还是因为我发自内心地认为这种做法不对，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
郭芙说到这里觉得有些没意思，话语中的情绪也淡漠了下去，好似褪去色彩的月亮，惨白得刺眼。
“不过话说回来，我又有什么立场对你大放厥词，硬要你顺着我的意思行事呢？我不要别人委屈我，我自然也不想委屈别人。你要怎么做，说到底都由你……只是今天我们话都说到这地步了，那我也最后再说一句：不管你怎么想的，在上去前，还是要跟我通通气，至少面对别人的时候说法能一致，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在后头。”
杨过总算是听明白了。
其实要不是他们又吵了起来，郭芙真想对他说的就只是最后这一句话而已。
不过此时此刻，杨过撇开心中的百千思绪不管，只有一个无法放开的困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郭姑娘，若是……若是我听你的，向姑姑磕头请罪，跟她说清楚，你会愿意我去襄阳吗？”
郭芙的心猛然一颤，叫她下意识咬住嘴唇，目露不安地望着问出这个问题的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