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神雕侠侣
郭芙突然一怔, 继而用余光左右一扫，心道不妙，这下他们“八卦”的话都要冲着她来了。
“杨世兄当真宽宏大量, 竟能饶恕我犯下的大错，如此我更要不惜粉身碎骨也为他拿到解药。各位，我先追上去劝劝，或许是杨世兄不想见到我这个罪魁祸首才拒绝我们帮助, 但生死大事, 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有什么事等拿到解药, 救出朱伯伯他们再说。”
言罢，郭芙也不等他们开口，足下一点，长及小腿的火红色披风鼓噪扬起，露出海边水波似的裙摆。
“杨世兄！杨世兄？等等——喂！”
郭芙紧赶慢赶才勉强赶上了放慢速度的杨过, 最后停在面无表情的少年身前，完全控制不了仪态，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鬓边珍珠发簪上垂落的柳叶状翡翠叮叮当啷地晃着。
少女额前鼻尖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白嫩得几乎要滴出奶油来的脸蛋上泛着水样的潮红，被红衣一映更显娇艳。杨过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不再看。
“呼……杨世兄,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 但是请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一定会从裘千尺手中拿到解药……”
“郭世妹言重了！杨某生来命贱，不敢劳动你千金之躯为我踏足险地。再说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怕是进去了还要麻烦别人来救你, 还是省省吧。”
郭芙放下手的动作顿了顿, 她直视着杨过的双眼——多亏了武三通的打岔，她又有底气直面杨过了，“杨世兄，咱们把话说清楚。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你的手都没办法接回去。如果你意难平，那我还你一只手也无所谓；若是你实在恨我，看在你多次救我一家的份上，我这条命赔给你也不是不行。我自认已经把姿态摆到了最低，你方才话中展现的宽宏大量也让我深感敬佩，但是如果你再继续这么阴阳怪气的，那我对你的内疚只会越来越少，等到没了的那一日，如果我翻脸不认人，希望你知道后日之果，全部起于今日之因！”
郭芙表示自己受不了这份气，亏她刚才听到杨过说这件事是阴差阳错的时候还心生敬佩继而愈发为他难过——不是谁都能在自己是受害者的一方时还保持客观的目光去看待全局，得出理智而不偏私的结论，并以此行事的——结果这个人果然就像原身说的那样古怪。
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
郭芙根据自己学过的知识和阅历能得出，杨过其人的人格和观念被其出生丧父，童年丧母，流落江湖挣扎求生的幼年期影响甚重，也能推测出这么一个人、他在看到郭芙这么一个和他完全是云泥之别，偏偏从关系上来说他们又是对等的人时，心中会产生多么复杂的情绪。
原身眼中的他的古怪便出自于此。
但是说句难听的实在话，郭芙命好就命好了，又不是抢了他的命，生来也不欠他的，他凭什么对郭芙的幸福和幸运愤愤不平，好像郭芙生来便要为他的悲惨人生担一份责？
你惨你有理么？
是，郭芙是看不起你。
她住在武林圣地桃花岛，外公是黄药师，父亲是郭靖，母亲是黄蓉，老顽童周伯通是她爹爹的兄弟，江南七侠之首柯镇恶从小陪她玩照顾她，江湖上多少人拼死都见不着一眼的绝世武功秘籍、在她家里根本不稀罕，她要学还得挑挑拣拣的。
这般锦衣玉食千娇百贵地被宠爱长大，有生以来第一次出门，九岁的小孩子，看不起一个脏兮兮的、手“脏得一团乌黑”的小乞丐，不想和他玩。可以说没有礼貌，但是说有错就太严苛了。
郭芙的骄纵蛮横是从小到大一点点被宠出来的，除了无条件爱她的亲人和习惯了的师兄以外确实也没人有义务惯着她，就算她栽跟头，也是她活该，是遭受了社会的毒打，能醒悟就是重新做人，不能醒悟就是废物一个。
可无论是哪个时代，人类社会的道德标准都没有苛刻到把一个娇纵蛮横的人定义为“错误的人”/“坏人”的地步。
郭芙是很讨人厌，说不定除了她亲人同门外都没人愿意搭理她，有才有能的人都在心里鄙视她憎恨她，觉得她不配做郭大侠和黄帮主的女儿，玷污了父母的威名。
但是她是坏人么？
如果她是坏人的话，当初英雄宴上当着天下英雄，平生从不作伪的郭靖会说出自己的女儿武功人品都还过得去，又在心里补充芙儿武功人品皆是一流这样的话吗？
你可以在“娇纵蛮横”这方面尽情地给她毒打，反正她咬牙忍了，准备在接下来一两年的时间内戒骄戒躁，努力蜕变为一个让自己更满意的人。
但是这么阴阳怪气地指着她家世说事，好像她出身高贵对于身世凄惨的人而言是一件多么罪孽的事算什么意思？
没错，说的就是一脸嘲讽蔑视的你！杨过！
就准你看不起我，不准我看不起你么？
“翻脸不认人，哼，我好怕啊，你要怎么翻脸不认人？”杨过不住地冷笑，心道这女子真是本性难改。
郭芙语噎，不由瞪起了眼睛，高高地扬起下巴，“杨过、杨改之！有些话我不想说是给你留面子，而不是叫你以为我真没脸在你面前抬起头、然后对我趾高气昂的。就凭你要拿我爹妈的命换你的命这一点别说砍了你的手，就算我要了你的命天下人也没话说！我觉得对不起你，是因为你最终没对我爹娘动手，而我却意外害你残疾。我愿意背上所有过错那是给别人看的不是给你看的！”
“好哇！”杨过也瞪起了眼，语气凶狠，“合着现在在襄阳城里的郭靖黄蓉都是别人假扮的，真人早被我连着你妹妹一块儿杀了送到绝情谷去了！我就是要杀你爹妈，那又如何？他们害死了我爹爹，害得我娘早早病逝，如此大仇，不共戴天！”
激烈的情绪带动的内力涌动叫杨过又破又脏的衣袍鼓起，距离他一米外的郭芙感觉到脸上颈上裸·露的肌肤如刀割般生疼，不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继而，在杨过貌似讽谑的眼神中，郭芙傲气盈胸，一连上前了两步死死盯着他带着血丝的双眼，一手握剑鞘一手握剑柄。
清冽的声音撕裂了两人之间越涌越凶的气氛。
光可鉴人的剑刃上，蓝天中一只飞鸟迅速逃走。
对于性格或激烈易变，或鲁莽暴躁的人而言，愤怒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杨康自作孽不可活，你以为他活着你和你娘就会有好日子过吗？你娘会死得更早！她会被自己居然喜欢上了一个无恶不作的人渣卖国贼而逼死自己！至于你，哼，你倒是有可能高兴，毕竟你只分亲疏不管善恶，就算跟着你爹认贼作……啊！”
郭芙捂着原本握着剑柄的手，惊怒交加地扭头，只见自己的佩剑被杨过右边衣袖一卷再一甩，竟直直插入地面，只剩下剑柄还在外面。
郭芙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思考杨过这能挥动柔软的衣袖的功夫是怎么回事，背脊发凉。
还没等她冷静下来，就听到了杨过阴沉嘶哑的声音。
那声音中沉淀着不知多少怨愤悲恨。她转过头来，看清了他通红的眼，和他眼中的泪。
郭芙心中生出一股懊悔，惭愧于自己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以至于说了这般难听伤人的话。
不过杨过既然动手了，那么郭芙就算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正确立场，也绝不能就此软了气势。
“你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告诉我！”
“我能告诉你，我爹娘也能告诉你，甚至知道当年之事的人也不少，大家都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但为什么直到今日也没人告诉你，理由是什么难道你真地猜不到吗？”郭芙梗着脖子硬声道。
杨过真恨不能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她不过是仗着他不会杀她……
如海啸如暴风雪般在脑内袭卷乱来的思绪这一回未能延续下去，因为郭芙紧接着又说道：“我接不回你的手，但至少我能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免得你总是被自己的身世所困，活了小半辈子却不知到底为什么而活。”
郭芙注视着这个几乎整本书的时间都在被他那造孽的父亲给影响，直到最后才从柯镇恶口中得知真相，彻底放下，完成真正意义上的成人礼，成为一代神雕大侠的偏激少年。
她深吸了一口气，放低音量，嗓音低沉。
“我不想当着儿子的面骂他的父亲，我只能跟你说，那个人并不是好人，不只不是好人，还是从家国和亲朋意义上都罪无可恕的恶人。他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又一次想要杀害自己的世兄时一掌打在我娘的软猬甲上反而导致自己受伤，在那之前，西毒欧阳锋的儿子欧阳克的毒沾在了软猬甲上，毒药顺着伤口进到他体内，于是他毒发身亡。”
“没人告诉你的原因就是这样，因为没人说得出口，也没人希望你被你父亲影响。”
杨过怔怔地听着，然后，吐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