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人间失格
蛰萤的第一本长篇小说《绪任克斯的潘》在东日出版社的大力宣传下顺利发行了, 因为事先已经预热过，也送了原稿给文坛前辈，得了不错的评语, 所以不只粉蛰萤这个读者的人，对题材本身感兴趣的人，相信文坛前辈品味的人, 书荒的人都买了——怎么说呢，短短几个月下来，小野寺萤买得起东京的房了。
《绪任克斯的潘》讲的就是希腊神话中在记录牧神潘时被一笔带过的潘神的经历。他追求山中仙女, 山中仙女绪任克斯不喜欢他，拒绝，躲避，最后在他的穷追不舍下甚至将自己变作水边的一束芦苇, 潘神因此感到悲伤, 歌兴大发, 折下芦苇创造出了排箫的雏形，又叫潘笛。
据说潘神还曾用这种乐器和音乐之神阿波罗比过音乐。
蛰萤以山中仙女绪任克斯的视角为第一视角，描述了她眼中的潘神，这个希腊神话中唯一死亡了的神明, 这个名字在古希腊语中象征着“一切”的神明, 这个在后来被另一个宗教异化为恶魔的神明, 这个是“Panic”（恐慌）一词的语意来源的神明，这个……和“悲剧”这一文学形式的诞生源头密不可分的神明。
这个追求过许多美人仙女, 但无论追求谁都失败的, 充满败犬气息的神明。
绪任克斯原本在山间的森林里生活得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 终日里和小伙伴们唱歌跳舞, 和赛尔提玩耍和小精灵嬉笑, 听说了牧神潘的一系列恋爱失败史也不过报之一笑，根本不放在心上，谁知道某一天在湖中玩水时撞见潘神，荣幸成为又一个在潘神的悲剧恋爱史中出现名字的仙女。
晴天霹雳。
绪任克斯委屈得快要哭了！
以前玩得好的小伙伴发现她被潘神盯上，也不敢再靠近她了，生怕自己也被盯上。以前的赛尔提情人们也不敢再来找她，害怕被嫉妒的潘神撕碎。以前那些悠闲自在无忧无虑的时光，终于蒙上了一个无处不在的名为潘神的阴影。
绪任克斯实在受不了潘神那种追求人的方法，说真的，你整天跟着我不走是怎么回事？小仙女就算不用吃喝拉撒，但难道连点隐私都不能有吗？！还有别用你那副丑脸对我说话！很吓人的知不知道！再摆出那种可怜巴巴痴心绝恋的样子我要炸了！我又没对不起你！
我不喜欢你怪我咯！
我还没怪你喜欢我呢！
绪任克斯是个心地善良的小仙女，不忍心把脑海中那些伤人的话当作利剑刺进潘神心口。她只是不喜欢他，对他没感觉，倒不是看不上他，也不是厌恶他。所以她只好一直避而不见，想法设法地从潘神的视野范围中逃走，捂住耳朵不听潘神那些磕磕巴巴的爱语。
潘神追了绪任克斯六百一十九年，绪任克斯就躲了他六百一十九年。
潘神第一次追求一个人追求这么长的时间。
因为以前他喜欢的女人根本忍不了这么久。
无论如何，在这么长时间的你追我逃下，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熟悉了起来。潘神倒是习惯了被所有人嫌弃，孤零零野人般的生活，但绪任克斯以前可是派对女王啊！这么久没和人聊天玩乐她无聊得快疯了好吗？！
所以，不管愿不愿意，绪任克斯都没办法完全在潘神面前自闭，两人也渐渐从偶尔的交谈中了解了彼此。
但是，和苦海中终于尝到了一丝甜，无比振奋，差点就要从自卑转向自傲的潘神不同，绪任克斯还是不喜欢他——有谁会喜欢让自己游离于集体之外，逃跑了几百年的家伙啊？
在潘神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终有一天会苦尽甘来赢得美人心，用炽热的爱和不变的痴心感动绪任克斯，得到爱神的眷顾时，绪任克斯的情绪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她是个温柔可爱的小仙女，与人为善，不愿意伤害别人，但是为此害自己躲了六百多年也够了！
绪任克斯不忍啦！
于是她决定把自己变成一束芦苇。
绪任克斯当然可以撕下温柔的面具，返身就和潘神明火执杖地干一架，就算打输了也能指天骂地地斥责他是讨厌鬼，甚至，她还能一口气跑到奥林匹克山去找神王为自己做主，去求丘比特用铅箭射他。
但是，这么久以来，绪任克斯也看清了潘神的本质，她实在不忍心让这个已经饱受污蔑的铁憨憨更惨了，也做不到连他的爱都从他那里夺走。
所以气急败坏，破罐破摔的绪任克斯就骂骂咧咧地把自己变成了芦苇，以此为潘神的这次追求划上失败的句号。
他会习惯的，反正他一直被拒绝。绪任克斯在变成芦苇前想。
那些该死的牧羊人肯定已经在诗歌里把我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排在一起了。绪任克斯在变成芦苇前想。
世界上还有没嘲笑过我的家伙吗？哦，除了那个大傻子以外。绪任克斯在变成芦苇前想。
……
绪任克斯在变成芦苇前想了很多，她站在水边，世界是安静的，安静得她甚至能听见森林深处，潘神那羊蹄子踩在枯叶上快速走近的声音——她其实是听不见的，只是这么长时间的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她早就知道潘神什么时候会追上她了。
除了知道这件事外，这六百一十九年里，她还知道了更多有关潘神的事。
虽然她完全不想知道！
哼！
算了……
美丽的山间仙女在半羊人跳出森林的那瞬间适时回眸，她给了他一个微笑。
这是二人相识以来她第一次对他笑。
山间仙女的这个笑容，以前只有对象是亲热的赛尔提们，或者是英俊的牧羊人，抑或是高贵的男神时才会出现。
绪任克斯对潘露出了一个这样的笑容，然后有些狡黠地，带着一点小小的坏心眼，在对方呆住时瞬间化为了芦苇。
那过程太迅速了，绪任克斯甚至来不及多想些什么，脑海中刚刚浮现“潘”，身躯就成了在微风中轻轻摇荡的芦苇。
绪任克斯以为这就完了，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她倒霉地重现了达芙妮的经历，从此世界上又多了一种植物，真是可喜可贺！
然而现实告诉她她想得太美了。
牧神潘把她躯干折了，弄出个以前没出现过的乐器，然后就坐在湖边演奏了起来。
他哭得好伤心。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那圆溜溜的，羔羊一般的眼睛里滴落下来，砸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水波轻轻荡漾过她的脚，她整株芦苇都颤了一颤。
这一瞬间……
绪任克斯骂骂咧咧地又变回了原型，把短了一截的头发往脑后一扔，指着一边流泪一边傻乎乎抬头朝她看来的潘神就是一通大骂。
她把这么多年来自己看不惯潘神的地方从头到尾地骂了一遍，潘神从欣喜若狂到懵逼再到委屈最后是呆滞的悲伤。
她见他这个样子，越来越骂不下去，心里的火气却越来越大，忍不住就动了手。
绪任克斯把危险的半羊人扑倒，又是揍又是揣，表情凶恶得不行。
而潘神呢，这个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柔弱美丽的山间仙女打飞的森林之神，他毫无反应地躺着，袒露出野兽绝对不会在陌生人面前袒露的肚腹，任由绪任克斯撒气。
他不仅不生气，反而还美滋滋。
直白点说，他石更了。
骑在他身上揍人的绪任克斯立刻就发现了，她停下动作，瞪着潘神的样子就像在瞪着什么荒谬至极的存在。
潘神瞬间恢复理智，慌了起来，他赶紧撑着地想坐起来站起来，向绪任克斯道歉——不是为他有感觉道歉，这个时代男女之欲是正常的，没有压抑的必要。他是想为自己对绪任克斯，不喜欢他、不愿意和他欢好的绪任克斯道歉。
不过绪任克斯没让他起来。
她伸出一个手指，手指尖轻轻一点潘神毛发旺盛的胸口，然后潘神就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失去了所有力气。
绪任克斯默默地盯着潘神看了许久，就连命运三女神也不会知道这段时间里这个小仙女想了些什么。但最后，这个小仙女一脸嫌弃地收回手，轻哼了一声，然后，褪下了轻薄的衣裙。
自始至终，她都坐在潘神身上没下来。
再之后，有偶然撞见他们的赛尔提说：
「潘把心爱的新娘背在背上，就像小小的女儿骑在羊上。」
在赛尔提的描述里，背着绪任克斯到处走的潘还是个直立人，而绪任克斯则是在不用走路后吹着潘神用她的头发化作的芦苇做的排箫，两人亲密恩爱。
然而事实是绪任克斯骑马一样骑在四条羊腿都着地的潘神背上，拽着他弯弯的羊角，像个脾气不好的中年妇女那样一刻不停地对着潘神唠叨这不许做那不许干的——如果这个真相传出去，诗人们肯定不会再传诵潘神痴情打动山间仙女的故事了。
在故事的最后，还是绪任克斯的视角，蛰萤借着女主角之口解释了，绪任克斯她倒也不是刻意折辱这个基本上就是她以后的丈夫的潘神，她就是想为自己跑了几百年的美腿报个仇，顺便发泄了一下憋了几百年的吐槽欲。
潘神倒是有些不愿意，但谁让他理亏呢。
绪任克斯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就他那种追求人的方法，她没有转过身来和他同归于尽全算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小仙女。
而且她都答应给他当老婆了，那别的就都由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