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间失格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哦，你也知道的吧？性格不好脾气也差，脑子里想的都是只有自己乐意想的东西。虽说这样的人世界上到处都是，但我又不像他们一样愿意体谅他人的情绪，为了他人眼中更好的形象而费心伪装自己，摆出温柔和顺的样子……我不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说穿了，我不过是把本应压在我身上的社交压力都转移给别人，让自己更随心所欲地生活罢了。”
小野寺萤迷恋地听着大庭叶藏的心跳声，轻声道。
在这栋隔音不好的房子里，他们的说话声音本就够轻，现在更是轻得像是悄悄话。
小野寺萤说完，见大庭叶藏没有回应，不禁咬住下唇，默默环住了他的腰，手指扯着他的衣摆。
大庭叶藏的胸膛突兀地起伏了一下。即使对方掩饰得再小心，小野寺萤还是察觉到他深呼吸了两次。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小野寺萤又甜蜜地无声笑了起来。
“你太妄自菲薄了。”
头顶，大庭叶藏用和平常不一样的声调否定道。
小野寺萤不这么觉得，但是既然大庭叶藏夸她，那么她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抬杠——况且，她不否认她之所以要自我贬低，心里也确实有一部分是在期待着他的否定。
不过高兴归高兴，她还是不太习惯这种有人在头顶说话的感觉，于是她无师自通地伸直了腰，水蛇蜿蜒般贴了上去，手改为揽住大庭叶藏的脖子。
小野寺萤本来贴得更近，但是大庭叶藏充血通红的耳朵就在她眼前，她也就反应过来了。脸上一热，母胎单身至今的少女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匆匆在少年耳边声若蚊呐地说了句“我喜欢你”后就退开坐稳，轻晃了下脑袋让长发遮住侧脸。
做完了这一切后，小野寺萤才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嗯，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的模样，弯腰从书包里拿出书和纸和笔，摆到桌面上。
她目不斜视，献宝似地翻开书，抽出写满了字的格子纸，把笔盖打开，拿着笔对身侧的大庭叶藏道：“我今天完整翻译了一篇欧亨利的短篇小说哦，他的书里没有多少生僻字和炫耀结构的句式段落，所以语言的准确性可以保证，但是从翻译要追求的信达雅角度来说的话，我觉得‘雅’这个方面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觉得我多读读文采好的文典书会有帮助吗？”
“……嗯、那样会比较好吧，培养语感什么的……是这篇小说吗？《the gift of the magi》，麦琪的礼物，麦琪是人名？有点耳熟……我先看看你翻译的。”
小野寺萤依言把纸挪了过去，就像在课上和同桌传小纸条时悄悄挪草稿本一样。
大庭叶藏阅读的时候很安静，因为脑子聪明，记性也好，所以他的阅读速度很快，几分钟就看完了。
他又拿了原文来看，这回他就没保持沉默了。但是他没说小野寺萤翻译得怎么样，只说这个故事写得很好，非常好，好到明明应该是一个极其悲惨的故事，但是却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了幸福。
他说他一时间竟判断不出这样的幸福是否值得追求。
他说：“我最喜欢卖了头发给吉姆买表链的黛拉要吉姆拿出金表，而已经卖了金表给她买发梳的吉姆却往后一靠枕在手上，笑起来的这段。只是一句话而已，这个男人却立马活了过来。他肯定是个好丈夫。”
他说：“我想起来了，‘麦琪’指的是东方三圣贤，在《圣经》里，耶稣诞生时有东方三贤人‘麦琪’为圣子带来了礼物，于是后来才有了基督徒在圣诞节时互相送礼的习俗。嗯，最后作者也评价这对夫妇的聪慧，这就是和‘麦琪’联系起来了。”
大庭叶藏把原文也看完了，然后才翻到扉页去看对这本小说集的介绍以及作者的生平。
小野寺萤觑着空，有些忐忑地问：“阿叶觉得这篇小说怎么样？”
她问的这个问题，刚才他一开始就回答了，现在再问一遍，难免有说废话、不专心听人说话的嫌疑。但她能怎么办呢？难道她还能开门见山地问他自己的翻译怎么样吗？
大庭叶藏可不是一个不会听话音的人，正常情况下，他一看完就该把各种好听话都不值钱地洒出来了——是能把小野寺萤哄得得意忘形的程度，即使小野寺萤知道这不过是他的恶习。
所以现在他不主动开口，她也不好意思问，只能问些有的没的，抓心挠肝的，都快焦虑了。
“这个故事很好，”
和喜欢在用词和句式方面杠人的小野寺萤相处久了，大庭叶藏也养成了用词谨慎的习惯，不管有没有把握，总之是不打算把自己的观点从“故事的剧情”一直扩大到“文章结构”/“遣词造句”/“剧情转折”等方面。
大庭叶藏把根本没看进去的书页翻过去。
“如果易地而处，我绝对做不到像吉姆那么乐观。怎么说呢，假设未来我的妻子会为了给我送礼物而卖掉美丽的长发，那礼物我还用不到……仅仅只是想想，就觉得那样的未来太让人绝望了。人活成这个样子的话，无论是自尊心还是生活动力都已经被践踏成泥了吧？那样的生活我绝对不要……但是……认真想想，说不定我未来会比他还要惨呢？”
大庭叶藏自嘲地笑了起来，神情惨淡。
“至少在那样的境地下，吉姆还能笑得出来，还能对明天抱有希望。这样的人无论如何落魄都不会一蹶不振，一定能把自己的人生经营得很好。我不行。阿萤，我哪怕只是想想都觉得心灰意冷。”
原本在仔细打量自己的长发的小野寺萤眼神清明了许多。
她听懂了大庭叶藏的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