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咒术师
*世界在音乐中得到了完整的再现和表达。它是各种艺术当中第一位的, 帝王式的艺术,能够成为音乐那样,则是一切艺术的目的。
——叔本华
庵萤继承的术式·音波操式其实不算强, 历代以来,庵家人大多都处于战斗辅助的位置,因为音波的杀伤力很低,顶多干扰控制一下咒灵,和禅院甚尔那种拿着咒具一刀一个咒灵的战斗力完全比不了。
但是使用者是庵萤的话情况就不同了, 将黄药师独创的碧海潮生曲攻击法融入到自己的术式中,再配上在这个世界算是顶尖的音乐才能,无论是乐器还是人声,庵萤都能做到使音乐具备实际的杀伤力的效果。
音波操式的攻击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没有杀伤力的群攻, 主要作用于精神方面;一种是具备杀伤力的, 和京都咒术高专的校长乐岩寺嘉伸的攻击方式有些像, 将咒力融入到音符中进行实质攻击, 既可以群攻也可以特供。
艺术是直通心灵的,有时候,直接伤害到心灵的攻击更难缠。
呃……虽然说想要直接击杀的话还要看双方的力量差距吧。
不过庵萤也不可能对小屁孩下杀手。
准确来说, 如果不是禅院直哉实在惹到了她, 让她觉得将这种家伙放在未成年人的范围里享受《未成年人保护法》是一种对正义和公理的玷污的话,她也只会想办法息事宁人, 而不是直接出手教训对方。
废物废物废物的说着她最重要的朋友, 说着他根本不配妄加评论的对象……暴力无法让她的心情变好,但能解决让她心情不好的人。
清越的笛音响起, 庵萤开头便是一串长长的高音响遏行云, 紧接着低沉呕哑的音符在咒力的增幅下砸进脑中。
是悲伤、痛苦、绝望、无助……天地之间仅有自己一人即将独自死去的致命的孤寂。
庵歌姬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紧紧捂住耳朵躲到了角落里, 不断在体表、尤其是耳蜗附近堆填咒力抵抗庵萤的音符攻击。
她一开始还想为妹妹的发威得意,但很快,就像每一次和妹妹连术式时那样,她无法抵抗地被拉入妹妹所打造的音符世界中,只能任由那些饱含感情的音符一个个穿透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喜她所喜,悲她所悲。
庵歌姬没想到禅院直哉那智障居然把妹妹惹怒到了这种地步,音乐中的怒火简直就像要把那一片苍茫黑暗的宇宙都烧毁,连孤独的死去这一结局都不给你的尖锐的恶意……闹大了的话,就说是因为禅院家的小鬼要把她扔进咒灵堆里,妹妹是为了救她才出手的好了。
贝多芬曾说:“音乐是比一切智能、一切哲学更高的启示,谁能参透我音乐的意义,便能超脱寻常人无法自拔的苦难。”
这是正面意义的音乐,可以用做心理疏导的媒介。
如果用做战斗,那么当然是用负面意义的音乐来让对手感受一下什么叫网抑云(划掉)。
大门被察觉到问题的禅院家下人打开了,庵萤的音乐顺势沿着空气肆无忌惮地传播了出去。
不是没有离得近的小孩或从门外跑进来的大人试图组织庵萤,但是音乐本就是能够影响人的精神的,尤其是丧气至极悲苦至极的音乐,那更是从根本上就消减了人的动力,让他们也只能像被重点关照的禅院直哉一样,倒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地流泪。
庵萤完完整整地唱完了一曲,然后才拿刺绣精美却并不舒适的袖口擦了擦笛子,恰好在赶来察看情况的人出现前将笛子插回腰带里。
庵歌姬抹着眼泪被妹妹扶着从墙角站起来,还可爱地嘴硬道:“下次就算妈妈不让我也要随身带着(特制)耳塞,免得又有混蛋叫萤酱生气连累我,哼。”
庵萤笑得像个小天使,装可爱朝庵歌姬眨了眨眼睛,用眼神示意庵歌姬回廊转角处那群以禅院直毘人为首的人,让她去告状。
读懂了妹妹意思的庵歌姬咧了咧嘴,用力闭了闭眼表示收到,接着一撸袖子就啪嗒啪嗒跑了过去抢在别人面前告状。
或许是禅院直毘人更圆滑虚伪的关系,这一回倒没有像上次一样不欢而散,庵萤甚至还被夸奖了未来可期,就算禅院直哉情绪稳定后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禅院直毘人也能面不改色地当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还邀请庵萤有空和禅院直哉一起去祓除咒灵。
庵萤也懒得装了,微笑假得根本不像一个小孩子能做出来的,就这么坚持完了全程。
直到天色不将晚,来做客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庵萤也牵着庵歌姬的手跟在父母身后要走,禅院直哉追出来冲她放狠话被她无视,上了车,路边的风景彻底取代那座巨大又古旧的宅院,庵萤也没见到那座宅院中唯一一个自己想见的人。
她本来以为禅院甚尔知道她来后会偷偷来见她的,但是他不来,庵萤也能理解。
旁观者总是无法对亲历者的心理感同身受。
禅院直哉那么嚣张地说了那样的话,她听着便觉得怒发冲冠,那么一直在经历这样的语言暴力,以及更多暴力的禅院甚尔的心情又是怎样的?
说不定……他根本不希望在禅院家看见自己。
有了这样的猜测,庵萤回家后再联系禅院甚尔时绝口不提禅院家发生的事,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依旧和对方分享自己的日常。
禅院甚尔也像根本不知道庵萤在禅院家发动了术式弄了一群哭包,依旧充当着他的树洞加杠精角色。
好像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后续影响的样子。
好像这件事其实没有任何特殊意义,就只是它本身的样子。
两个人假惺惺地粉饰太平,庵萤对庵雅夫和禅院家的来往紧密起来的情况视若无睹,禅院甚尔对禅院家议论的,禅院直哉可能要订婚的事置若罔闻。
如此又过了快一年,庵萤除了在庵歌姬和禅院甚尔面前以外,在其他人眼里也越来越有“天女”的样子。
无论是战斗时美妙的乐音还是漂亮的招式,抑或是她时常挂在嘴边的悯笑,又或许是那双黑得发亮的瞳仁里浸出的讽意。
庵雅夫越来越少接触她了,也很少再因为庵萤不听他的话而发怒,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养出了一个无法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女儿,这个女儿无论是拿去联姻还是重振家族都可以,但这女儿不会是他的女儿了。
很可笑也很合理的一件事,世上往往是不爱子女的父母最常把子女不孝挂在嘴边。
庵母越来越殷勤地要打扮庵萤,坚持庵萤必须要穿着巫女服才能出门,而且出门绝不能没人服侍。
庵萤就冷眼旁观。以前的话她可能还会在脑子里记个小本本,把好的坏的都列出来,等到摊牌的时候公平地决定是该回报还是教训。
但是现在她手头上事情太多了,已没有闲心做这种游戏,所以她懒得这么干了,到时候分清界限就好。
庵萤不再排斥去御三家或者其他家族做客,她更细心地收集咒术界的情报,无论好的坏的,包括一些咒术世家的黑料,不管真的假的她都先记着,以作日后所用。
她已经厌烦到,没办法再做出“反正这一切都跟我没关系,我没动力耗费精力去管”的姿态了。
既然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剧情,不知道主角是谁,不知道有什么悲惨的事是需要自己出手,也只能自己出手的,那么她只能自己寻找了。
就像她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不知道能接近谁要远离谁,那么她就只能自己寻找一样。
实际上……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这样过来的,她之前那么做才是异常。
庵萤竟然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事实。
这是连挚友都没办法告诉的隐私。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就连神明都无法彻底地相互了解。
庵萤不得不咀嚼这个真相,直到她的末日到来。
她也不知道到那时,她咽进肚子里的残渣会是什么。
她希望不会是太让她痛苦的东西。
“我要离开禅院家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普普通通的一天晚上,禅院甚尔摸进庵萤房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庵萤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笔,“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禅院甚尔靠在墙上,他还是穿着一件和服,腰间别着几把咒具,他抱着手,打量着这个无比熟悉的房间,就好像和平常一样。
“什么都没发生,你不是一直很想离开咒术界吗?和我一起的话也不用担心一个小孩子独自生活的麻烦吧。”禅院甚尔说。
庵萤皱了皱眉,“我虽然天天这么说啦,但正因为能忍所以才挂在嘴边的,要是我真地忍不了了,那我才……”
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庵萤瞳孔猛地缩小,她看向了禅院甚尔。
在台灯的光照不到的阴影中,这个年满二十的男人一动不动,昏暗的光像是被吸进了他的瞳孔,只留下冰冷阴森的碧绿眸色隐隐发光。
可那双眼睛并不冰冷阴森。
或这样说,庵萤从来没见过这双眼睛冰冷阴森的样子。
但是,这四五年来,禅院甚尔一次也没有向她诉说对禅院家的怨恨。
于是她也就自然而然地以为是自己说的真相给对方的冲击力度太大,让他早将那个腐朽的家族抛在脑后。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一直不说,是因为觉得已经无关紧要,不值得浪费时间精力,还是因为他一直铭记在心,所以才不轻巧地诉诸于口?
庵萤脑海中浮现这个想法的下一瞬间,心脏就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石头。
在静静铺陈的寂静中,庵萤与禅院甚尔四目相对,一个坐在光源边上,一个站在阴影之中,他们谁也没有打破沉默。
在这趟默默无言的旅行中,庵萤恍惚间感到,自己或许终于触碰到了禅院甚尔的真实。
不是说以前禅院甚尔对她有所隐瞒,他只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于是她也什么都看不到,迟钝得好像如果没有人物小传的话就无法理解剧情的笨蛋。
(这样算什么挚友啊……)
“我跟你走,甚尔,我跟你走,你不会一个人离开。”
来不及多思考,庵萤凭着本心说出了这个时候,自己最想说的话。
眼睛有些酸,庵萤借着低头的动作飞快眨掉眼眶里的泪花,从椅子上滑下来,一边收拾书桌一边快速道:“我马上就收拾东西,对了你的东西呢?别在这种时候清高噢禅院家的东西不拿白不拿,我们什么时候走?去哪儿?留在京都的话不太安全吧?”
“……萤,你想好了?”禅院甚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怪异。
庵萤没有回头,继续收拾着东西。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对禅院甚尔还是有些了解的,这家伙肯定是已经离开了禅院家才跑来问她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临走前闹一通,如果有的话他们就得抓紧时间了。
“想好了,其实离开了咒术界另起炉灶反而更好,咒术界高层还有御三家盘根错节的,千年的积淀,想要从内部由下而上的改变实在太难了,而且这里还有那个危险的六眼。倒不如离开这里从头开始,发掘平民咒术师,研究让普通人解决诅咒的方法,组建自己的祓除诅咒的班底,到时候就算没办法改变这个垃圾堆,也能让人自己选择是要去垃圾堆还是去一个更干净的地方。”
庵萤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自己瞎扯的这个理由还挺有说服力,也来了劲,“走官方路线也成啊,大不了就装神棍忽悠人呗,至少我肯定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神棍了,我还就不信官方势力都压不了咒术界,要真是这样那咱们移民吧,何必硬同垃圾共沉沦?哦对了,到时候还得劝我姐跟我们走……对了我得跟姐姐说一声!甚尔你帮我把床底下的箱子拖出来把这些书和草稿放进去一下,衣服我回来自己收拾,我去找姐姐暗示一下叫她别担心我。”
庵萤离开了房间。
等她过了十多分钟再回来的时候,刚才她顺手拉上的门开着,台灯还亮着,叠成一摞的书还放在桌子上,床底的箱子也没拿出来,一切都和她出门前一样,只少了一个男人。
庵萤怔了一会儿,随即跑到床边拿起手机,拨通了禅院甚尔的电话。
单调的铃声响了很久,没人接听。
禅院甚尔走了,没有带她一起,是一个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