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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咒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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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都不如你碧绿的眸子

    流出的毒, 你的眼睛

    是湖水,倒映出我颤栗的心灵……

    我的梦幻蜂拥而至,

    为了解渴, 在这苦井之中畅饮。

    ——波德莱尔《毒药》

    庵萤觉得自己或许是遭了报应也说不定。

    到了现在,她基本也已经确定了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彻底陌生的, 并没有什么原著剧情可以依靠,更没办法找什么了解的原著人物, 她失去了先知的优势,也失去了锚点。

    是因为上个世界她摧毁了所有黑铁人类吗?

    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她毫无疑问罪孽深重。

    是可怕的恶神。

    但是……

    “我说想要自救是真的,甚尔君。怎么说呢……”庵萤缓缓坐到禅院甚尔身边, “我以前降生的那些世界,我都会了解那个世界的基本情况, 了解某些大概可以解释为是命运选中的主角的人的故事, 以及一些人的性格。但是这回不一样, 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目标没有动力,与世界最微弱的牵扯也没了。”

    “我似乎可以为所欲为, 但是我又没什么想干的。我不是一个野心家,我最初的梦想早就在曾经的世界里实现过了, 再来一次也显得无聊。在一次又一次地降生中, 我难免会产生一种隔阂感, 我想要消灭这种隔阂感, 所以找来找去,最后把目光对准你, 想着你应该需要帮助, 或许我能帮助到你, 或许在这个过程中,我会逐渐融入到这个世界里。”

    “对于这一点我倒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人都是自私的嘛,除却一些不知道是诅咒还是偏爱的特殊以外,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只要不做坏事,我就已经能昂首挺胸地活在世上,然后鄙视那些丑陋的家伙了。”

    “不过我也没想到,在我去找你之前你就先来找、哦,是看我了。我真地挺开心的,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特殊意义啦,但我姑且还算是一个文青病晚期患者,就是那种时不时会脱线跑去悲春伤秋的腻歪角色。唔,这种时候象征主义也挺适合出现的……啊,抱歉,我又忍不住偏题了,我确实自我意识过剩了,这点是我想改但一直没改掉的,对不起对不起。”

    “总之,对于你出现在我面前,还听我说了这么多我以前都不敢说给任何存在听的私事,我非常感激。”

    “我原本想去找你,说的其实也就是别把禅院家的扭曲思想当真,那些人全是恶心的垃圾这样的话。不过只是说这些话是不够的,我知道。我在某种意义上还挺幸运的,所以从来没经历过特别悲惨的事,所以,即使阅历再丰富,我也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

    “强加的善意大概和恶意也没有区别,以前我总是自顾自地对别人好,是因为我了解他们的经历,知道他们的性格心理和结局,所以我能确认我做的是对的事。但是这回我就不确定了,所以不管做什么都有些畏首畏尾。”

    “但是,什么都不做的话我忍不住。”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想做到的事,就请提出来,作为充当了我的树洞的回报吧。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

    庵萤这么说道。

    禅院甚尔当完了树洞,保持着沉默大概有十分钟左右的样子,然后他扭头看向庵萤,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庵萤“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哦,我在练内功,呃,就是,你知道海对面的国家的市井传说中的武林高人吗?内功心法外功秘籍那种。”

    禅院甚尔不知道。

    他目前为止的一生都打满了禅院家的烙印,那个古老有腐朽的家族是他的囚笼,他在里面是最低级的犯人,不被任何人尊重,也不被任何人当人看。

    事实上要不是他算是嫡子,禅院直篦人没有阻止,或许他连识字的机会都没有。

    他上哪儿去知道国外的文化常识呢?他甚至连本国的,咒术界以外的普通人的世界都一知半解。

    他没有回答,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于是托着腮帮子的小女孩似是明白了,开口解释道:“这是人人都能学会的一种武术,外功就类似于格斗技等技术,我刚才在修炼的内功则是内力,唔,某种意义上你也可以将其看作和咒力差不多的东西,不过内力根据修炼门派的不同也会有不同的属性,大致就是阴阳两道。”

    庵萤进一步解释道:“我修炼的是属于道门的内功心法,内力中正平和,坦荡光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减我体内的咒力对我个人性格的影响。”

    说到这里庵萤又想起来自己一直想吐槽的一件事,“哎其实我以前就想问了,诅咒是从人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那么按照常理,要消灭诅咒应该是从人的正面情绪中提取力量吧?为什么咒术师也是用负面情绪啊?要不是隐隐发现我心性逐渐往偏激暴躁的方向走,我也不会翻出全真教的内功来练。”

    禅院甚尔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庵萤的一句话上,“人人都能学会?也能用来祓除诅咒?”

    庵萤摇头,“我没试过不知道,不过如果是一个有武功的人加上咒具的话肯定能祓除诅咒的。呃,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庵萤的眼睛突然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对啊,我可以教你武功,你可是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身体的人哎,这要放在武林世界那你就是天之骄子了。其实你现在也是啊。练武也要讲究筋骨的,像我姐姐就资质平常,还不如专心掌握家族术式,但是你练武的话绝对事半功倍,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也没你的资质好。”

    庵萤见禅院甚尔阴郁的脸色逐渐松动,立刻添油加醋道:“甚尔君,禅院家的人不是用只有你没有咒力贬低你吗,可是武功是来自世界之外的存在,等你学会了武功把他们踩在脚下之后,你也可以用同样的理由嘲讽回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而且武功练得好还能延年益寿呢。轻功你知道吧,就是一步数十米看上去和飞也差不多的那种,你还可以飞在禅院家上空往下泼狗血然后狂笑哦!”

    禅院甚尔下意识顺着庵萤的描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心情又是嫌弃又是好笑。不知不觉地,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暴戾感逐渐消弭了。

    他扯出一个很负面的笑,右边嘴角上那道又细又深的伤口因此扭曲,吸引了庵萤一瞬间的注意力。

    听说那是在禅院甚尔像她这么小的时候,在家族里被咒力的孩子霸凌,被扔进咒灵堆里后受的伤。

    不过庵萤的注意力只转移了一瞬间,因为下一瞬间,禅院甚尔开口了。

    “你就不怕我用你给的东西做坏事?还是说,我在他人口中的废物形象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以为我是一个只会忍受伤害的可怜虫?”

    禅院甚尔饱含讽意地对这个来自糟糕透顶的世界之外的存在,对他许诺了能叫禅院家的垃圾们跳起来的宝物的存在说。

    庵萤默然片刻,旋即放下手,对禅院甚尔说:“你如果要报仇的话我双手赞同,复仇是人类古老而永恒的命运,既然你被伤害的时候没人阻止,那么你去伤害那些伤害你的人时也没人有资格阻止。这是我的观点。我说了啊,我本质上还是个普通的人,并不是圣人。”

    “不对……”

    庵萤突然反口,皱了皱眉,似笑非笑道:“我有点自夸了。你知道吗?在上个世界,我是毁灭与创造的神明,一力摧毁了旧世界,叫新的、合我心意的世界在我身躯上诞生。”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至少表面上看面无表情。

    “我既然成为了万物的母亲,那么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地打造新的世界。也就是说,我可以创造一个天堂般的世界,让所有的罪恶、污秽都消失,让一切都沐浴在我的丈夫,光明之神的荣耀中,无时无刻不处于纯粹的幸福之中。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我创造的世界依旧像其他世界一样,有光明有黑暗,有罪恶有善良。”

    “当时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世界是我熟悉的世界,因为每个世界在这方面都是大同小异的嘛。但是现在想想,或许我那时候只是单纯觉得这样的世界更复杂有趣而已。”

    因为情感被抽离,所以庵萤回忆过去,也没有太深刻的情绪波动,只觉得有些陌生,感觉那并不是自己会做的事,“我现在也能确认我做的是正确的事,因为神明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因为不正确的事根本无法出现——不过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世界观啦,这不重要。总之,甚尔君,如果你要报仇的话,我不光不会阻止你还会拍手叫好,只要你不伤害无辜人,那么无论你做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其实现在想想,我上个世界做了那样的事,或许就是数世积聚的傲慢的最终体现。我有我的正确,他人也有他人的正确,我用我的正确去摧毁他人的正确,本质上就是一种极端自我的行为。”

    “如果我只是想从这个行为中获得满足的话也就算了,但是,我全程都抱着很纯粹的,我是为了帮助你才这么做的居高临下。现在想来也挺恶心的。”

    “禅院家不就在用他们的正确来恶心我吗?我可不想和那种人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太丢脸了。我真得改改自我意识过剩的毛病……不过我这不是又在一直balabala地谈论自己吗?!”

    庵萤捂着脸哀叹了一声,随即闷声闷气地说:“不行我不能继续说了不然就太过分了。甚尔君,告诉我吧,你想学武功吗?如果想的话我保证倾囊相授,我自己是因为讨厌暴力的关系所以懒得练外功啦,不过我可以把秘籍抄下来给你,有不会的地方也可以问我,都是我或者我……以前身边的人练过的。”

    “……除了武功还有什么?”禅院甚尔问。

    庵萤无奈道:“你直接说你想要什么好啦,我都坦白我当过神了,不是这个国家传说中的信仰成神哦,是象征着法则的神,所以我会的东西真的挺多的。”

    禅院甚尔于是沉默。

    庵萤也不催他,又托起腮帮子,建议道:“我给你一种药,可以放倒咒术师的那种,我在我自己身上试验过,咒力无法免疫,所以只要禅院家没有反转术式,那么他们在你面前就是待宰羔羊。你可以卷了禅院家的钱死遁到咒术界以外的地方随心所欲地过富豪生活。这个国家是资本主义嘛,基本哪里都有钱就是爹吧。”

    “或者你想拥有咒力,从这方面摧毁那些人束缚在你身上的枷锁的话,我努力试试,不过这个我就不保证了,因为我两年前悄悄试过,这个世界并没有神明,所以天与咒缚这玩意儿到底是啥我也搞不清楚。不过说真的,咒力真不是什么好力量,我甚至想建议你去学习阴阳术,这个我倒熟,因为有一世我是个妖怪嘛。”

    “马洛斯需求理论中将人类的需求分为五个阶段,最低的是对生存条件的需求,最高的是对精神满足的需求。我可以从不同方面提供帮助,但是如果你不告诉我你最想要的是什么的话,我是没办法真正帮助到你的。”

    禅院甚尔没有说话,他仍然在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

    别看他一直表现得好像很沉稳平静的样子,但谁听到了信息量这么大的真相会不懵?

    他甚至还数次想掐住庵萤的脖子叫她表演一个什么叫超脱世界的灵魂的特殊。

    他想自己身体里流的到底是禅院家的恶心血脉,这股疯劲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几乎是全程带着恶意的心态去听庵萤说的话,她每说些什么,震惊之余,心里都会下意识地腹诽一些恶毒刻薄的话。

    他这种人,在垃圾堆里呆久了,本来就是垃圾堆里的一份子,连垃圾都看不起的货色,在面对能够底气十足地说出“我是个好人”这种话的庵萤,第一反应似乎只能是恶意。

    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吗?

    束缚想要绕过去的方法多的是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最坏不是你离开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而是恰恰相反?

    你不担心我恩将仇报吗?

    你说那么多真心话,不怕被我取笑吗?

    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妖怪,偏偏幼稚成这个样子,不觉得丢脸吗?

    只能和我这个被所有人鄙夷排斥的透明人说话,不觉得活到这份上很可怜吗?

    你不是有能力吗?

    不是当过神明也当过妖怪吗?

    那还说什么自己是普通人的蠢话?!

    禅院甚尔的胸腔里回荡着数不清的咒灵的嬉笑声,那笑声太过刺耳以至于他听不清自己的心声。

    他平视前方,切实存在他却看不到的帐,下垂的睫毛遮住他一半的绿眼睛,剩下一半里在庵萤的眼睛里被倒映。

    他看到庵萤正耐心地等待他提出要求,似乎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有将其实现的余裕,是他不曾听过的童话故事里的仙女教母。

    毁了咒术界吧。

    让我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叫所有姓禅院的人都跪在烂泥里哀嚎到死,尸体要丢给快老死的野狗。

    所有的一切都给我。

    我要所有的一切。

    像咒术师奴役咒灵那样为我服务吧,反正这正是你需要的,不是吗?

    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的你。

    随便拉了个人就开始敞开心扉的你。

    寂寞得露出丢人表情的你。

    一切都得到了满足,生命却仍未结束的你。

    你在渴望被需要。

    不是我出现在了你面前,不是这样。

    是你需要我需要到不惜一切代价要留住我的地步。

    真是明显的弱点啊……

    自己都这副德性了,还想帮助别人吗?

    “不知道,要不你把诅咒都消灭掉好了,当过神的话应该不难做到吧。”

    甚尔漫不经心地说。

    “哎?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烦……随便了,我也要好好想想啊,和你说的那些比那个垃圾堆的破事儿算什么啊,老子难得走运一次,可不能浪费掉。”

    “太难的我可能也没办法做到哦,毕竟人类是有极限的嘛,就像学武,如果你想学的话我也不能biu——一下就叫你学会,还是要自力更生的。毕竟我现在也只是一个人类,所有的技能也只是以知识的状态存储在脑子里。对了,我建议你最好学一下中文,然后了解一下道教的文化精神,这样修炼起来会更轻松一些。”

    “哈?”

    “我可以教你的!这样吧,我回去就驯养几只鸽子我们可以飞鸽传书啊,虽然有点麻烦但只要再过几年等手机有了邮件功能就能用手机联系了。对了对了你还可以来我家找我呀,我现在还很弱但是你很厉害啊,应该能避开我爸妈吧?不行的话我想想弄个阵法出来……”

    “我说,你真名叫什么?”

    “哎?”

    “庵萤是庵家给你的名字吧,那你的真名是什么?”

    “哈、哈哈哈,这个国家的神话传说里有言灵的说法呢,如果知道妖怪的真名的话就能驱使对方……”

    “不打算告诉我吗?明明连最不能说出口的秘密都说了吧?还是说用完就丢?对树洞的话就没必要付出太……”

    “啊啊啊好啦好啦我说!甚尔君我没有那种意思你别误会!我就是莫名有点忐忑因为我确实已经很……很久没想起自己最开始的名字了。不过我要强调一下庵萤也是我的真名,至少在这个世界,我叫庵萤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真实。你是想知道我最初诞生的世界里我的名字吧?”

    “……”

    “我叫方萤,fang ying,我在最初的世界里是海对面那个国家的人啦,姓方,名萤,就是庵萤的萤哦。你可以直接叫我‘萤’的,这样我就当你是在叫那个尚且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上学,为考试发愁的女孩子。”

    “……”

    “甚尔君,我们都交换过名字了,在神话里这样就算是结缘了吧?我们算朋友了吗?以后……我憋不住想说话了能找你聊天吗?”

    “……”

    “对不起、不行的……”

    “你说的找我聊天,指的是你负责聊天,我负责当树洞这种吗?”

    “呃……不、我……”庵萤突地一怔,眼睛去找禅院甚尔的眼睛,在对方视线移开前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庵萤肉乎乎的小短手“啪”一声拍在禅院甚尔硬邦邦的手臂肌肉上,她高兴得原本一直刻意压低的,小孩子尖利的童音都冒了出来,搞得禅院甚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答应了是不是?!谢谢你!谢谢你甚尔君!无论你想做什么,你的挚友都会帮你的!只要不是坏事!”

    “……恶心死了。”禅院甚尔挪开屁股,翻了个白眼,头也扭到一边。

    “稍微包容一下忍了五年的我吧我的挚友!”

    “你、啧,不准说挚友啊!肉不肉麻啊你,我只是不会扔掉天上掉的馅饼而已!”

    “好的挚友我懂了挚友!只要你要只要我有!你要一我给你二,哪怕是不合理的我也不当好人给你——我抄袭的别人的句子!”

    因为束缚关系,庵萤不得不加快语速把后面的解释说出口。

    禅院甚尔面对一瞬间活跃起来,仿佛那种与整个世界都隔绝的状态只是错觉一般的庵萤,有点想反悔。

    但是,毕竟是天上掉的馅饼。

    他难得好运一次。

    扔掉确实可惜。

    稍微忍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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