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美狄亚
西比尔不害怕, 不是因为她觉得宙斯的雷霆没有威胁，相反，自从她一脚踏进属于自己的命运之后就帮了她多次的直觉正在疯狂拉响警报, 告诉她这玩意儿对她危险无比, 要赶紧逃走。
但是西比尔没有做出反应，除了昂首挺胸地孤独站着, 等待那道惊雷劈到自己头顶。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有阿波罗因此伤心,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担心。
在赫卡忒神庙的时候，那位不服输的伟大女神曾要她为她定义。
在成为神明之后，西比尔清楚了这一行为背后的含义, 也因此明白了自己对赫卡忒的重要性。或者说，还没有成功成为比赫卡忒更强大的女神的自己对她的重要性。
赫卡忒是不会让她在那个真相出现之前被宙斯杀死的。
这位连宙斯都没有办法对付, 只能给她特权的女神绝不会毫无反应。
而且。
对于神明而言, 死亡并非真正的终结。
宙斯的雷霆对她的威胁十分严重, 直觉告诉她只要那道雷霆劈在自己头顶，她就一定会死。
因为是还没有权能的新生的神明。
因为是没有不可替代的权能的脆弱的神明。
用阿波罗的例子就很好解释了。
宙斯是没办法杀死象征着太阳与光明的艺术之神阿波罗的，至少在他的象征被其他神明取代前不可能。
世界不能失去太阳, 更不能失去光, 所以阿波罗不会消失。
所以人们在描述神明时才会加上“永生的”这一定语。
所以和宙斯共享了地位和权力的赫拉也只能抓着漏洞在阿波罗诞生前对勒托女神下手。
所以阿波罗承诺了不会继续对赫利俄斯的太阳神权动手，实质上便是承诺了对方将永远都是永生的神明, 而且还是在诸神中也享有至高地位的太阳神。
即使太阳的权能本该成为光明神的一部分。
在后世的记载上，人们会说，阿波罗被称为太阳神, 只是凡人记载上的混同, 实际上希腊的太阳神自始至终都只有赫利俄斯一个, 而阿波罗则是光明神。
他依旧可以自称太阳, 但是却不是唯一的太阳, 甚至不是真正的太阳，而只是太阳的光的象征。
这是他为了避免西比尔会在试炼中遭受挫折而付出的代价。
这是一个深爱的男人而非神明所做的事。
但是，对于那些并非无法替代的神明就不是这样了。
有些神明所代表的含义，就算失去了也不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在命运的权重中占据着微不足道的地位。这样的神明，是可以被宙斯杀死的，反正随时都能有其他神明替补，只要花点时间添加一段真实就好。
对于世人来说，也不过是诸神的传说又多了一个而已。
正如此时的西比尔，就算她现在被宙斯杀死，影响或许也就是阿波罗的悲痛，以及刚才强行被宙斯按上的花草昆虫会萎靡一段时间，但只要其他也有这个神职的神明出手，那么影响就微乎其微了。
但是，死亡并非终结。
西比尔当然不会盲目地把希望都寄托在神秘莫测的赫卡忒女神身上。
她之所以不害怕，是因为命运站在自己这边。
不是刚刚近距离接触神明时怀疑过的命运三女神对自己的操纵，而是最高维的，在任何世界都能说出口的“命运”。只是，因为这个世界正处于神话时代，所以在说出“命运”这个词的时候其所指更倾向于某种切实的存在。
故而，西比尔才能确切无疑地说出在唯物史观下绝对说不出口的，非常中二的话——
“命运选择了我，我在雷霆之下消失，但我将再次诞生，因为我是命运中注定的混沌，是不可知不可碰的神。”
面对着第三代神王、奥林匹斯神系的大家长，掌控天空与雷电的宙斯，西比尔直视着他雷光闪烁的双目，无比挑衅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宙斯的手动了。
西比尔面不改色，在皮肤都被刺眼的雷光映照得蓝白冰冷时，她最后放了通狠话，然后新生的神躯就湮灭在了宙斯的力量之下。
她说：“我来到这世上，和我最最亲爱的福波斯·阿波罗培育燃烧着火焰的爱情，当我张开环抱星辰的双翅遮住天空，烈日的盛焰烧熔大地、蒸发海洋，隐身的厄洛斯会做我们的长子，在不幸的父亲注视着逆子的尸首发出狂笑时，诸神将从太一中重新归来，填补世界的缝隙。”
“我将站得比一切还高，叫一切都睡在我身上，从我的尸骨中，新一代的属灵人类会诞生。”
“以太阳为中心的新时代中，神明和人类的地位会远比他们在奥林匹斯山上获得的地位要低，但是他们将与太阳一起永存，在广袤的星辰之海中静静地栖息，直到有人跨过我无边无际的灵性，将古老的命运与我一同埋葬！”
其实……她可以选择拒绝的。
只要远离神明，远离奥林匹斯山，她可以作为一个凡人平平淡淡地度过这一生，并不是非得一脑袋栽进这对于人类而言意味着自杀的命运中。
但是这不就是逃避了吗？
并非逃避命运，而是逃避自我。
西比尔是了解自己的，正因为了解自己，所以她才无法逃避。
置身事外当然好，万事万物都有自己原定的路途，在路途的终点，或许还要晚上一两千年，但诸神的黄昏也将到来，到那时，她早就去到下个世界了。
又或许，在她拒绝成神的时候，面对阿波罗的询问可以更斩钉截铁一些，那么只要她坚持拒绝，阿波罗也不会强迫她，她也依旧能够以人类的身份迎来终途，一生享受神明的钟爱与偏心，最后幸福无比地离开这个世界，留下的永生的神会怎么样，到那时，反正她也不会再倾注感情。
但是西比尔就是做不到，所以她最后还是踏上了这条路。
在雷电劈出的火花中，神躯湮灭，一片焦黑的土地上只剩一颗通体金黄的卵。
西比尔的“灵魂”就在这颗卵中，保护着她灵魂的卵壳是阿波罗的心，那是她的身体中宙斯唯一无法摧毁的部分，是阿波罗，也是属天的厄洛斯。
她知道这个故事流传到人世后，世人会在她的名号前加上“Phoenix”，从此不死鸟也会是她的化身，正如宙斯可以化身成牛、天鹅，她拥有了最初的象征物。
人们在祭祀她时会称她为“菲尼克斯·西比尔”，正如人们有时会称阿波罗为“福波斯·阿波罗”/“Hekatos”。
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一次又一次的新生。
菲尼克斯……
这个名号在这个意义上，甚至超越了这个世界，成为了对披着“西比尔”皮的“方萤”最精确，同时也是最恶毒的定义。
西比尔的感官没有因为失去躯体受到影响，说到底她现在也是神明了。没有被限定，在某种意义上也暗喻着“无限”，这大概就是文字游戏中的最弱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最强的体现。
她能看到阿波罗压抑着愤怒的脸，看到他将黄金卵捡起来护到怀里，和宙斯争执不下，坚持不准宙斯继续摧毁她的最后一部分存在。
最后，当天空中布满恐怖的雷霆，雷霆之上，乌云也无法遮挡的烈日的金光甚至刺瞎了一些小神的眼睛时，长发上戴着活蛇做发饰的、神秘的道路女神手持圣火出现在奥林匹斯山，笑眯眯地消弭了千钧一发的神战。
在诸神中享有特殊地位，极得神王宙斯尊敬的三相女神建议光明之神与雷霆之主都各退一步，光明神把黄金卵交给她保管，神王则不再追究西比尔的过错。
身披黑袍，上面描绘着魔法的符文的赫卡忒女神心情不错地建议大家在奥林匹斯举行一次盛大的宴会，邀请所有神明参加，以挥散今天发生在这里的硝烟，让神圣的居所永远保持它应有的神圣与高贵。
雅典娜率先同意了这个意见，然后其他主神，以及十二主神之下的神明也多多少少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众神在颤栗与兴奋中通过了这个决定。
奥林匹斯山即将成为众神狂欢的圣地，恰如在很久以前，宙斯杀死父亲成功登上至高的神王之位后举行的宴会一般。
西比尔能感觉到阿波罗在她的灵魂上印下无比深情的一吻，然后将她转交给赫卡忒。
她现在其实还可以说话，至少，只要她想被阿波罗听见，就一定可以。
但是她有些害羞，所以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被赫卡忒揣在黑暗里带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连全世界都知道的更亲密的交流都发生过了——没办法，在这个神明的交·欢具有现实意义的世界里，这种事就是瞒不了的——但是在阿波罗隔着他赠予的外壳亲吻她的灵魂时，西比尔还是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叫人头晕目眩心动神摇的感情。
说是久违，其实准确一点，在这个世界是头一遭。
就连当初在内米湖边的初吻都没有带来这样的感情，那时候其实更倾向于Crush，足够强烈，具备令人动摇的冲击力，但是依旧不是这种……这种让她立刻想忘记自己放的狠话，也不管别的，什么世界什么神明什么人类都抛到一边去，她才懒得“合道”，只想长长久久地和阿波罗待在一起，品尝爱情的甜美。
不过和Crush一样，这也是一瞬间的事。
从神话的角度来说，在她身上，到底是阿波罗的痕迹重过厄洛斯的痕迹，所以她的理性再次战胜感情，由不同于“性动力”的另一种，同样重要的源动力支配她的行动。
不过……在那之前，她可以尽情用自己的心灵去爱，去幻想，然后叫所有的幻想都成真，叫一切都变成她喜欢的样子，让她最爱的人做最大的神。
做最伟大的事，然后当最伟大的神。
嘛……因为是神话时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