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魔王
【洛德。】
那软绵的声音回响着耳边。
他凝视着她的脸庞，伸出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洛德躺回她身边，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他蜷缩着身体以此更加靠近她。
温暖，软绵，像梦一样。
清晨，她恍然从噩梦之中惊醒，急切跳动的心脏还没有缓过来。
她深吸几口气，昨晚的睡梦里她竟然梦到被一个模糊的身影捅死，残留的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那头黑发。
还有反反复复地重现一个画面，魔王和勇者对决的画面。
她揉了揉眼，感官逐渐清醒，光辉的阳光落入房间，她感觉到身体有什么暖烘烘的东西贴着她。
低头——一头毛茸茸的黑发顶着她的下巴，精瘦的小羊崽将脸埋在她身上，整个人差不多贴在她怀里。
她的一只手被紧紧握住，她另一只手像搂着抱枕般抱着他，本来在手中的画册已经掉落地面。
莉希震惊地动了动手指，她竟然当他是抱枕抱了一整晚！
小羊崽的身体动了动，他的上衣已经向上卷起，侧腰间露出，红色的图腾也显露出来。
她被吸引注意力看过去，图腾如同被落下诅咒般歪扭，扭曲的纹路像是在昭示着什么。
那不是属于奴隶的印记……
红色的图腾，黑发，琥珀色的眼睛，黑山羊，还有头顶上的角……
梦里魔王和勇者的画面浮现。
莉希的眼眸逐渐睁大，她瞬间抽回被握住的手，满是惊恐地坐起来，手里一空的洛德也睁开眼睛，对上莉希的目光，他身形一滞，她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他也坐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手下的床褥。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他昨晚悄悄贴近她……
他的眼眸逐渐黯淡下来，脑袋微垂下，就在这时，忽然之间他感觉身体被人搂了过去，脸颊贴近睡衣的领口前，头顶似乎被人抚摸着。
他往上看，她在拂动他的发间好像在找着什么。
莉希的手向那团黑色毛茸茸伸去。
她摸了摸他的头，挼开黑色毛发，发间隐约间出现两个小圆凸起疙瘩，好像发觉她的意图，小羊崽有些抗拒，他开始想挣脱。
“别动。”莉希说完，小羊崽顿时一顿，好像被吓到般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反抗。
头顶上的两个小圆疙瘩，不太软不太硬，像是即将破土而出的芽苗和枝条上含苞待放的花蕾，那将是往后茁壮长成骇人的双角，不是属于无害的羊角，那可是——
属于魔界反派大魔王的双角啊！！！
被碰触到敏感的小疙瘩，小羊崽的身体小幅度地抖了抖，他紧抿着嘴唇，抓着她的睡裙忍耐地别过脸。
很快，贴近他的温暖飞快远离，她的小身板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远离了好几步，瞪圆着惊恐的眼眸看着他。
此时管家爷爷被女仆的指引下也出现在这里，清晨的女仆发现小羊崽竟然在他们莉希小姐的床上。
没有移开目光的洛德只望着莉希，残留在手心的软绵和温暖在她远离时就立刻消褪。
不要……不要这样看着他，不要害……
只是，莉希再次往后退了一步，随后转身急切地跑出了房间。
她沿着长廊没有停歇，在长廊尽头打开书房的门，然后一下子把它紧紧关上。
她爬上桌椅，迅速拿起一本空白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抓起一只笔，趴在桌上飞快地在上面书写着。
颤抖的不习惯的小手划着方正的文字，更像满页不明意义的鬼画符。
啊啊啊啊啊她原来是穿书了！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曾无聊翻到一本小说，那本书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只因为作者竟然把简介当成正文写，洋洋洒洒地把主要剧情写在简介里，而且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因为简介的字数限制，最后关键大战剧情断了，就断在魔王的炮轰下，背景板炮灰将要被灭的时候。
手指滑动，点开这本书看了好几章，然后发现真和简介所写的剧情一样，不过奇怪的是这剧情只占小说五分之一的内容，但她也没继续看下去，手指滑开关了书籍页面。
这本小说的剧情就是宛如全身开挂了的勇者在大陆中冒险升级，收获强力队友们，与圣女结识恋爱，无意中发现队友一员竟是魔王。
而毁天灭地的魔王只需动动手指就能翻天地覆。
他极其厌恶人类，幼小的黑暗经历导致他的暴戾、残忍和偏执，也只有圣女能安抚他。
不知为什么，那本书对魔王的描写特别多，连发色、瞳眸、双角，甚至连腰侧象征魔王的红色图腾也有仔细描写。
莉希停下记录的笔，有些哀叹地捂着自己的小脸，她竟然捡了个魔王回来，还是那个对待人类比对蝼蚁还残忍的魔王……
被黑发之人捅死的梦境浮现，她心头一颤，她可是想平平安安、寿终正寝地活着啊，与厌恶人类的残忍的反派魔王有牵扯，她有几条命都不够。
不对，她还来得及。
她拍桌而起，刚想立刻从椅子上下来，这时，一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进耳朵，又像是凭空在脑海里回荡。
【你该不会想现在就让他离开？】
废话，难道让这么危险的未来魔王待在这里？
“……”莉希浑身停滞住了。
她慢慢转头回望书房一圈，整个书房除了她，只有墙壁和书柜的冷漠回应她。
“……”
沉着呼吸仔细察看了几眼，那凭空的声音不再出现，她肩膀一松，顿时舒了一口气。
【现在抛弃他不是更危险？】
“……”
【你想啊，就像黑暗中捕获光明一样，像死前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也像果不饱腹之时尝到最美味的珍肴一样，一旦尝到就终身难忘，一旦抓住就不再想放开。】
“你——”
【现在他尝到温暖，难道就不怕他以后更加报复你，因为是你带给他温暖但又狠心地立刻抛弃他，哎呀，我的反派真可怜。】
“——是谁？”
那喋喋不休的声音显然听到她的问话，声音停顿了一下，【初次见面，我是你的穿越系统0401。】
0401？真是愚人的日子。
“你是谁？”莉希再次问了一遍。
那声音变得不再缥缈而无法分辨性别，他好似呼出如同感叹而轻声的气息，用活跃的男性声音重新出现。
【我叫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
“神明？”看着仰起头开口的莉希，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唉，怎么就骗不了你呢，难道你们世界的神话故事里也有神和我拥有相同的名字？】
“‘维’这个词语，一直到现在都是象征着世界的意志不是吗，神明先生。”
虽然这里是魔法的世界，或许有人能使用这样凭空传达声音的魔法，但是没有人敢用代表至高精神意志的主神的名字，也没有人能用现有的空间魔法去干涉和知晓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这种无法想象的能力也只有神明才能拥有。
莉希知道他是神明后，而且神明还想骗她，她有点窝火，总觉得这个掌控世界的神明也早在她身上掺了一脚。
【你不能这样对待我书里的小魔王，好不容易得到希望后又失去会让人更加怨恨，你不怕他睚眦必报，以后回来找你，然后把你关在小黑屋里折磨你？】
听到小黑屋的莉希已经沉默了，她当然不想被报复，也不想被大魔王记恨她的性命，莉希咬了咬牙，也只有神明先生才会写这样喜欢折磨人类的反派……嗯？等等——
“那本小说是神明先生你写的？”
神明的声音有些骄傲。
【我写得还不错吧，你很幸运，你是第一个读者，作为这个世界首个观察者，你透过文字观察它，你影响着世界，世界也影响着你，所以你最终也来到这个世界。】＊
莉希不知道神明在说着什么观察和影响，或者又尝试编织谎言来骗她，神明继续说着。
【所以你的选择也会影响这个世界，现在的魔王太弱小太年幼，他流落在外很容易死，你要是选择现在抛弃他，没了构成这个世界的重要人物，这世界肯定会崩坏，而这座宅邰这里的仆人、你所亲近的人都会消失。】
最后的话语让她的小手不自觉地捏紧手心，莉希沉默了许久，世界不知道会不会如同神明所说那样会崩坏，但她不敢赌，她害怕所生活的这个宅邰这里亲近的人真的会消失。
而且更让她不明白的是，她能够干涉或影响这个世界什么，因为——她连书里主角团里的一员都不是。
【？】神明好像晓知她的所想。
【你不知道吗？你可是勇者队伍里的大魔法师哦。】
哐铛——
听到惊天地泣鬼神的情报，莉希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你说……我是勇者队伍里充当人形背景板、被魔王炮轰波及的炮灰魔法师？！1
她立刻趴着身子抓起桌面边缘的小镜子，她仿佛重新认识自己一般，将自己亚麻金的头发，蓝眸……一个一个的五官面容看了过去。
久远的记忆中恍然且模糊想起一些片段：勇者队伍里唯二的女性之一，魔法师拥有美丽的亚麻金长发，凝聚天空之色的瞳孔……性格如远方飘来的冰雪，不与任何人交谈，只是一个沉默的背景板在队伍身后。
看到她的反应，神明好像有点惊讶，他突然话锋一转，【总之世界不能缺少任何齿轮，所以要让它按照书里的剧情走，不然它会逐渐崩溃毁灭，然后……】
神明顿了顿。
【你也要活着哦。】
按照剧情走！魔王要活着－…按照剧情被魔王炮灰的她该怎么活着？这不是悖论吗？
神明感受到她满满的抗拒和吐槽，他想了想，最后仿佛想到了什么。
【要是你能做到，作为交换，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你想回去那个世界也可以，你要是想……】
此时，门外似乎传来什么声音，莉希隐隐听到管家在与他人交谈着什么，而后又逐渐远去。
而神明的声音似乎被惊扰一般，也逐渐变得虚幻远去，最后的话语也隐没在空气中。
过了十几分钟，这里再也没有出现神明的声音。
经过几番确认后，神明像消失一般不再出现，一直僵直着身体的莉希瘫软在椅子上，紧张的心跳还未平复，与神明对话不可避免地承受着压力和紧张。
她攥紧颤抖的小手，额头早已冒起冷汗，她深呼吸了几口气。
盯着面前被她写得乱糟糟的笔记本，猛烈的阳光斜照进上面，刺眼极了。
她的愿望就是要好好地活着，每天就是平凡的睡吃生活，谁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当魔法师，谁要加入对抗反派魔王的队伍。
精彩波折的人生往往伴随极高的危险系数。
而且现在她最应该考虑的是，她捡回来的不是一只软绵绵的小羊崽，而是未来残忍的反派魔王。
世界要按照剧情走下去，而剧情里魔王杀了她，魔王要活着，她就会死。
所以，她不能把这么危险的魔王留下来，既然他会成为魔王，那么带着魔王光环的他肯定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她会好好安置他，给他一笔钱，将他送到遥远安全的地方。
已经决定好的莉希抬起眼，空荡的肚子在提醒她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半天已经过去了。
她从椅子上下来，将写满字的笔记本塞在书架的最底层，满满的书籍将小小的笔记本掩埋在书海里。
走到门前，踮起脚握住扶手。
咔嚓一声，门扉逐渐打开。
门外的视野逐渐展开——
眼前是黑发的发旋，魔……不，小羊崽低垂着头站在门前，仿佛一直一直地站在这里不曾移开一步，他整个人浸没在无法言喻的悲恸阴沉的气息之中。
他注意到她的出现，身体微微动了动，他的手臂抬起，朝她伸出手，莉希本能地往后退了退，感受到她的拒绝，接近她的手顿住了，而后微微颤抖地收了回去。
洛德抬起头，美丽的琥珀色眼里蒙着一层泪光，眼角泛红，他的声音几乎颤抖地发出：
“不要……不要害怕我。”
看到他近似哀求的神情，莉希怔愣在原地。
她不知为何回想起街道上人们看他的神情，害怕，恐惧，嫌弃，厌恶……她现在也是这种表情面对他？
他的眼角边被手背摩挲得通红，满脸的泪痕刺痛着莉希的内心。
他……现在只是一个弱小无助的小羊崽，被无数人恐惧唾弃，甚至被任意主宰和对待。
他只有害怕、彷徨、无助。
连伸出手迎来的可能不是一点施予的善意，带来的是一步步导致绝望的深渊，也正是如此，他才会由羊变成魔。
洛德想重新伸出手，他害怕、害怕赋予他“洛德”的人害怕他，然后与其他人类一样远离他。
忽然，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对方轻轻地抱住他的肩膀，节制但又让他感受到这份温柔。
她的声音在耳边低声细语，“不，不是的……”
莉希忽然明白，现在的他不是让她害怕的反派魔王，他只是一个被她捡回来的小羊崽，不能因为可能未知的未来而否定现在的他。
即使要按照剧情走，但是很多东西可以改变不是吗，就像她捡了他回来，他不用再受到商人的迫害，他不会再对人类恨之入骨，她可以改变他对人类的残忍，最后或许她还有生的希望。
此刻的洛德不敢回抱她，她怕莉希会再次抗拒，但他紧紧抓着她的腰间的睡裙：“你要抛弃我吗？”
听到这句话的莉希怔愣了一下，刚想回答他，在不远处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这就是你不惜拿最珍重的小金库换回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