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业
陈骏喘着粗气,扶着墙壁,摸索着终于找到自己家楼下,抬头看了看楼上,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到底住几楼。一个酒嗝冲上来,陈骏似乎清醒了些,“哦,三楼……”这幢小破楼也许实在太破了点,租住户都很少,平日里他的女人总会在他回家之前点亮那盏橘黄色的小台灯,灯光很暗,但他却因为这盏灯从没回错过家门。
“孩他妈,开门!”女人慌忙地打开房门,看到陈骏一身酒气,连忙扶住,脸上有一丝不满,但更多还是怜惜。其实“孩他妈”并没有孩子,陈骏也没孩子,甚至女人只是他的女朋友而已。
陈骏不是北方人,甚至是个很有文化、靠文字吃饭的南方人,但这个文人却喜欢把自己装扮成个粗鲁的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叫自己女朋友“孩他妈”,他认为这是一种“洒脱”。
女人当然不是“孩她妈”,甚至你找不到她与“孩她妈”这个称谓有任何相似之处,平日里她是冷艳的白领,私底下她是恬淡温柔的淑女,但这时候,“孩她妈”真成了“孩他妈”。她扶着陈骏躺上床,忙不迭地端来脸盆让他吐,不停地用纸巾替陈骏抹着嘴边的秽物,或是轻捶着他的后背,让他吐得舒服点。
半晌,翻江倒海的呕吐总算消停了,女人给他清理干净、漱了口,陈骏安静地躺在床上。女人才轻轻地问:“干嘛喝成这样?”陈骏嘟囔着说道:“我辞职了,同事们送我,没法不喝。”
女人心中微微一震,但随即明白了。陈骏在一家效益很不错的报社做小编,总爱写些得罪人的时事评论。女人说过一次,叫他要圆滑点,但他不以为然,还不解地盯着女人。女人脸上一红,她知道自己爱的这个人是怎样的性格,如果自己再说恐怕会被他瞧不起,便忍住再没说过。
今天,她也猜到了他为什么辞职,不过她没再问,只是笑了笑:“哟,丢个工作嘛,值得借酒浇愁么?我的‘孩他爸’怎么变得这么没出息啦?”
陈骏笑了笑,也用“委屈”的语气说道:“丢了工作还不许人家小小难过一下下呀?”
女人笑道:“丢工作其实跟失恋一样啦,第一次你感觉丢失了整个世界,第二次你感觉至少丢失了自我,第三次第四次后嘛,就跟丢个一次性打火机差不多啦……”
陈骏楞了楞,笑了,眼前这个女人还是和初识的时候一样,温柔、可爱、善解人意,更有别的女人缺乏的幽默与睿智。这么一笑,酒意似乎全消了。忽然,陈骏坏坏一笑,一把抱住女人,翻身压在身下,笑道:“原来你是个打火机呀,不行不行,我要灭火!”女人正要惊叫,一股略带着酒精味道的男人气息堵住了她的嘴……
太阳光照进了陈骏家的小屋,明晃晃地射在他脸上,很久没睡过懒觉的陈骏在阳光的催促之下终于睁开了眼睛。早餐,已经摆在了桌上,对这一切他早已习惯;女人,却已不在,这却与往日有了些不同。
陈骏上班比女人远,通常早上女人都会笑嘻嘻地把他送出门。当然,绝不许他来个“吻别”,理由是“又抽烟了,臭臭,除非你戒烟”。
吃完早餐,陈骏琢磨着今天该干嘛,忽然的清闲竟让他有些不习惯。找工作吗?似乎没必要那么着急吧,恩,还是先休息两天,放松放松吧。
陈骏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下意识地就踱到了一所大学的门口。那是他和女人的母校,虽然很近,但他竟然记不起上次是什么时候来过了。这是一所号称“南方之强”的大学,不过实际上它更有名的是它的美景与美女。
校门里走出一群女生,其中一个是个挺惹眼的小美女,陈骏目不转睛却又面无表情地对她行着注目礼。那个女生也注意到了,脸微微一红,轻轻地啐了一口,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陈骏幡然醒悟,哑然失笑。
他想起了从前,有一次和女人手拉手在校园里漫步,遇到一位美女,陈骏故意很夸张地立正,对美女行着注目礼。女人不无醋意地说:“怎么啦……又看上人家啦,你到底一天会看上几个哦?”
陈骏会马上很正色地说道:“不,不,我一向视美女如粪土,在我的眼中,除了你,她们都是一坨屎……”
女人微微一惊,一向文雅的陈骏怎么会用这么粗俗的比喻。“而你是……”女人笑嘻嘻地问:“是什么?”“额……两坨。”女人佯怒,追打着他。陈骏假装很委屈地说道:“我视美女如粪土嘛……你比她们都美,当然只能是两坨啦……”
想到从前,陈骏嘴角又泛起了一丝笑意,但现在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和女人手拉手闲逛是什么时候了。平日里自己又忙又穷,女人虽然很注意维护他的面子,但他自己总有些气短。而现在,连这份工作都丢了,下一份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想到这里,陈骏有些沮丧。
“陈骏!”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醒了正茫然思考的陈骏。他抬头一看,叫道:“金海西!这么巧!”
金海西是陈骏大学的好朋友,朝鲜族人,总是留着长长的头发。大学时,两人是老搭档,跟另外两个朋友组成了一支“呐喊”乐队,海西是主吉他手,陈骏是主唱和主要的词曲作者。当年,这支“呐喊”乐队可真算红遍整个校园。
每个周末的晚上,四个人都会抱着吉他贝斯盘腿坐在鲁迅像下的草坪上,深情款款地弹着一首首自创或是翻唱的校园歌曲,周围齐刷刷围着一圈着欣赏他们音乐的同学,不停地免费“点唱”,直到夜深。
节日到来的时候,他们会在学校的中心地带搭起简陋的舞台,曲风却摇身一变,以叛逆的面孔呐喊着他们的摇滚。台下照例是一群如痴如醉的少男少女。那时候,还没有什么超女快男,他们大概就算整个学校学生心中的“快男”级偶像吧。
陈骏追女人的时候,他们把舞台搭到了女生5号楼(女人所在的宿舍)门口,陈骏还深情款款地旁白了几句,说是写了这首歌给自己的最爱。女人当然明白是为她而写,虽然没有下楼,却趴在窗台竖着耳朵倾听。结果自然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就做了他的女朋友。
后来,陈骏坦白,其实那首歌是他玩了游戏《仙剑奇侠传》(1995年大宇资讯游戏,本故事的起始时间为2000年前后),为某个情节所感动而挥笔而就的一首歌,然后才“挪用”给她了。
女人气得两天没理陈骏,但她还是原谅了他,因为她太懂陈骏了,他写每一首歌都是有感而发,如果没有非写不可,他是不会写的。只是内心里,她还是微微地心酸,心酸自己没能让陈骏达到非写不可的境界。
“干杯!”金海西的声音又把陈骏从回忆里拉回现实,这时候他才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位老友。依然是长长的头发,喝酒依然是一饮而尽,只是眼神有些浑浊,目光再没了学生时代的那般清澈。
对于这位老友,陈骏内心里是很钦佩的。毕业之后,四个怀揣着音乐理想的年轻人,本来很想象自己的偶像beyond那样,唱出属于自己的音乐与理想。但现实就是现实,现实是人必须吃饭,不仅要吃饭,吃喝拉撒还都想得体面点。为了这个体面,不到半年,“呐喊”便做了鸟兽散。
陈骏是第三个离开的人,他不是为了那个“体面”,每天吃两碗面条,抽最劣质的香烟,胡子拉碴,他都很习惯。每天晚上和海西象两只忙碌的蚂蚁,不停地在各个酒吧之间跑场,陈骏甚至觉得乐在其中。
但陈骏也有致命的软肋,那,就是她的女人。女人,自然不会指责他不务正业,虽然她的收入比陈骏高得多,但“吝啬”的她总是过得很简朴,房租也会让陈骏负担一半。陈骏微薄的收入自然都是她在管理,她也绝不多花,总是恰到好处,让陈骏有自己在养家糊口的感觉。
虽然,女人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陈骏的自尊,但周围的人却没那么体贴。每次,陈骏和女人一起散步的时候,周围的邻居都会以一种很诧异的目光“欣赏”着他们俩。陈骏自然知道,他们在“欣赏”什么、诧异什么,他很想大声地呵斥:“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我象小白脸么?有这么胡子拉碴的小白脸么?”可没人对他说过他是小白脸,所以陈骏也只能忍受那种目光。
终于有一天,陈骏累了,感觉坚持不下去了。他很愧疚地告诉海西,他准备放弃音乐了。海西的心远不象他外表那样粗豪,他知道陈骏为什么会放弃,他也没有挽留,因为他知道音乐对于陈骏远没有另一样东西重要。
第二天,海西就背上吉他离开了这个城市,怀揣着四个人的梦想,一个人上了路,做起了流浪歌手。四年了,陈骏和他的联系断断续续,偶尔的电话也渐渐不知道该说什么,失去了音乐这根纽带,当年在一起无话不谈的兄弟竟开始有些话不投机。
今天,情形也差不多。四年的分别,依然让他们不知道该畅谈些什么,更多的话都象是没话找话。
“嫂子还好么?”
“嗯,挺好。”
“你们结婚了么?”
“嗯……快了吧。”
“还偶尔玩玩音乐么?”
“……没了,你呢?”
“还在混吧。”
“哦,怎么样?”
“还凑合吧。”
末了,接下来就是令人尴尬的沉默。两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幸好有酒这种道具,尴尬的时候碰碰杯一饮而尽就可以了。陈骏想起了昨晚,思忖着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再喝多了,便抱歉地对海西说道:“昨天喝醉了,今天我们就喝到这吧,免得被\""她\""骂,兄弟多担待。”
海西默然一笑,他们俩大学四年一起不知道喝过多少次酒,他们都从不强迫对方喝酒,但酒逢知己的感觉,总是会让两人几乎次次都酩酊大醉。但这一次,或许这以后,都再也找不到这种感觉了吧。
海西撑起身子,笑道:“没事,又在一个城市了,机会多的是,替我向嫂子问好,我就先走了。”也不和陈骏抢着付账,转身离开走出了餐馆。陈骏忽然想到,彼此还没留下电话,但他也没再叫住海西。两个都是不喜欢弄虚文的人,明明知道不会怎么联系,何必多此一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