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梦里旧事几番忆
裴明衍烧得有些迷糊，恍惚间眼前尚显青涩的脸，渐渐变得成熟。
那一日黄昏，他被追杀至一处山下。他将长剑刺入马股，脱下外衣放在马上，拔剑弃马进了油菜花田里。
马儿嘶鸣，顺着山间小路奔跑。他在油菜花田中走了没两步，就倒下了，再走不得路。他的腰间中了一箭，箭头是带倒刺的，若硬拔下来，直接会带出一块肉下来。他身上还有些许刀剑伤，衣衫全被血浸湿了。
就在这时，前方的油菜花动了动，裴明衍拿起剑，正准备一剑刺过去！
油菜花被拨开，一张未着脂粉，却美得叫人心碎的脸庞在剑下惊得煞白，浓浓的雾气弥漫在那娇怯的睡凤眼儿中，剑停在了一寸的位置，并没有再深入。
青布包着鸦鬓的小妇人腿一软，坐在泥土上，胸口起伏，显然被吓得不轻。眼睛红了一圈，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似的，雪白的肌肤一看就不是乡间做粗活的人。
“侯爷？”小妇人缓过劲头，竟端正的行了个跪礼，“侯爷可还记得奴婢？奴婢柳绵，曾在听雨轩里做过丫鬟。”
柳绵？裴明衍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他眉心一皱，眼前这生得娇媚的小妇人相貌出众，他怎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小妇人柳绵看裴明衍怀疑的目光，忙道:“侯爷不知奴婢也是正常，奴婢不过在小花园里侍弄花草的三等丫鬟，您可还记得刘骏？他正是奴婢相公。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奴婢先带您回家。”
回家……
听到这两个字，裴明衍眼神一暗，由得那娇滴滴的小妇人艰难地扛着他走。他勉强用着剑撑地散去些分量，不至于让她被压得走不动路。
她的身体有淡淡的花香，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倒是比那些脂粉好闻些。
刘骏？那个因为狷介耿直，犯颜直谏，惹怒庞征一系，最后全家落狱的御史刘骏？裴明衍倒是知道那个少年举人，年少成名，却娶了他侯府的一个丫鬟，高氏曾说过那小丫鬟是她以前掌厨娘子的女儿，说到那小丫鬟有福气。
想到这里，裴明衍眼神微黯，既然是高氏的人，只看她会带自己到哪里去。若是她有不对劲的地方，手起剑落，便可要了她的性命。
柳绵丝毫不知裴明衍的想法，她带他来到一处村子，太阳都快完全落山了。偷偷从小路将他带到一小院中，避开了村人，寻着一处地窖将裴明衍藏了进去。
那群被马儿引走的贼人返了回来，在村子里四处搜找。裴明衍阻止柳绵出去，她却依旧且离开了。
他一个人留在地窖中，黑乎乎的空间里，只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味儿。
“小妇人，可看见一个负伤的男人？1
“军爷，这四下都是乡里乡亲的，哪里有什么生人来？”
“你这小妇人生得这般雪白娇嫩，怎么可能只是区区村妇。”
“军爷……不要……”柳绵惊慌的声音拔高了一些。
裴明衍抓住剑，怕那小妇人惊吓之中说出自己的位置，谁知她却高声道:“奴家是前御史刘骏之妻，相公之节义，京城皆知。力于亲，尽瘁于君。为民请命，事必躬亲，责无旁贷。今尔等着军衣，辱忠良节士之妻，奴家自不苟活于世。然尔等辱没朝廷尊严，叫天下人对圣上寒心，这罪名尔等可担当得起？”
“就是，你们这群当兵的闯进我们村子，还要欺负刘大人的妻子，未免也太过分了1
“要搜人就搜人，刘夫人自然不会跟我们这些穷苦人一样面黄肌瘦的，找什么理由去欺辱一个女人。”
其他看不过去的村人们七嘴八舌的说话，其中一个当兵的怒斥道:“都给我闭嘴1
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的气急败坏。因为这些军爷的扰民举动，让村里的人都有些反感。而这些村里的许多人都曾经受到过刘家的恩惠，陈国实行宗族治，大村庄的人又不少沾亲带故，比起见不着的朝廷，他们更维护宗族利益。
一个村子也有百来号人，因为柳绵高声说话，都被引得聚拢过来。这群贼人也就十几个人人，不敢因此耽搁正事，只得放下柳绵，开始在屋子里搜了起来，却并没有搜到那处藏在米缸下的地窖。于是只得去搜查下一个村民的屋子，以免再被扣上什么大帽子。
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柳绵一个个向村民道谢。也没有急着下去，而是在家里慢慢的做饭，做到一半后出去看了两眼，发现那个守着外面的贼人走了，打开院门，又回到厨房，搬开米缸下去。
裴明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柳绵因为后怕坐在地上，她手中掌着的油灯散发着不甚明亮的光亮。人们常说赏美人要在花下，月下，灯下。而此刻的灯下美人，娇喘微微，泪眼带雾，肌肤胜雪，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别样的倔强。
然后他眼前一黑，硬着许久，终于是昏倒了过去。
在乡间的那段时日，他一直躲在地窖中，道。刘骏也曾来见过他。那是个清风朗月般的男人，胸襟豁达，不曾因为家族惨事而自怜。自艾。即便遭遇奸佞陷害，也依旧保持自身的正直和对朝廷的忠心。
然而这样的人，适合为明君之臣，却不适合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裴明衍通常叫这种人为傻子，不懂变通之道，除了那点子圣人经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曾经惊艳京都的少年举人，状元郎，最后做了吃力不讨好的御史，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常
夫妻两个能捡回一条命，裴明衍都能猜到，是因为柳绵曾是侯府下人，柳绵爹娘打点了人，亏地庞征等人压根没把一小小御史放在眼里，这才把人捞出来，怕也是散尽家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