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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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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儿,怎么不领着阿骏进去?”岳风骐疑惑道。

    刘骏却道:“既然礼送到了,那我也该走了。伯母,仁礼告辞了。”

    “坐一坐再走吧。”

    刘骏笑:“日后自有机会,今日课业繁忙,伯母宽恕则个。”

    没想到骏哥哥这么机智,柳绵松了一大口气。世子垂眸,柳绵恳求般看着他,她一点也不想娘亲知道此事。

    世子嘴巴动了动,并未出声。柳绵能看出那口型所说,乃是松开二字。世子不出声,自然也是同她一样不想别人知道此番他来过,柳绵胆子又缩了回去,连忙松开手。

    她见世子转身,进了她的屋子,而门又被扣响,岳风骐的声音凉凉的,“闺女,还不开门?人都走了。”

    柳绵被这话噎了一下,忐忑地打开门。一穿着绣梅深蓝比甲的美妇人立在台阶上,手里提着一黑木礼盒,挽着圆心髻,头戴金簪。看相貌与柳绵几分相似,不过美妇人的凤眼却厉害得紧,目光一寸寸从女儿身上打量了一圈。

    但见柳绵穿着一直搁在箱拢中的碧纱裙,裙摆的尘土脏处明显得很。今儿个梳着垂髫分肖髻,留发在右,鬓间插着一根藤簪,藤簪歪斜,头发微卷,怕不是又跌了个跟头。岳风骐心中叹气,女大不中留,只希望刘骏看在柳丁的份上,待闺女好些吧。

    自家孩子自家知,岳风骐恨铁不成道:“过来1

    柳绵心里想着在自己房间的世子,心不在焉的,听到母亲生气了,垂着脑袋有气无力的。

    正屋里,岳风骐把礼盒放在桌上啪地一声,冷斥道:“跪下1

    柳绵看母亲真的生气了,忙跪在地上,只是心底的委屈越发涌了上来。她埋着头,眼里蓄满了眼泪,一股倔劲儿硬是逼着自己忍住了不掉下来。

    “你呀你,往日里你都在侯府,娘没法多教你什么。但这私自与外男相见,你的名声要不要了?1

    “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不管小时你怎么亲近刘骏,男女七岁不同席,这点分寸都没有吗?刘骏那孩子,是有大出息的,你既有那个命做刘家长媳,不端庄自持,反倒行那私相授受的行径,叫爹娘怎么抬得起头来?你以为刘家打小见你,就真的会把你当女儿看待?当人媳妇,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咱们身份卑贱,本应谨言慎行。”岳风骐顿了顿,想起柳绵这不学无术的女儿,又是恼道,“本应小心谨慎行事,才好叫别人抓不着错处。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骂你婢子养的不懂规矩,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阿曼早扒在门外,听到这话,连忙进来跪在柳绵身边,“干娘,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听刘家哥哥的话,约绵姐姐见面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刘骏再好,也是外人,姐姐才是自家的,阿曼一股脑儿把过错全推到了刘骏身上。“那日巧遇上刘家哥哥,他请了我吃饭,说是想念绵姐姐。绵姐姐刚巧又因害了疹子回来,阿曼多嘴,提了这事儿,绵姐姐最是心软的人,就答应了。可今日绵姐姐却没有开门,连话都没有跟刘家哥哥说呢。”

    岳风骐拿起鸡毛掸子,握着鸡毛那头,并不相信阿曼的说辞,“把手摊开。阿曼人小,不懂事,你都十五了,可以嫁人生子了,还不懂事?你今日穿这一身,若不是跌了,早就开门了,当娘的还不知你这点小心思。”

    柳绵伸出左手,右手紧紧地攥着裙摆,她抿着唇不发一言。既不为自己解释,也不求母亲原谅。

    岳风骐向来脾气大,看女儿这死不认错的样子,本来是吓吓她的,结果愣是被气个倒仰。“好啊,还跟我倔?”

    第一下打在那白嫩的手心,一下子就起了拇指宽的红痕印迹,岳风骐劲儿没使多大,柳绵娇气的皮肤却反应过敏,看着很是厉害。

    岳风骐打这么一下,就有些心疼了,手下的劲越来越小,嘴上却放着狠话,“我养你这么大,把你养得这么好,是为了借你攀龙附凤吗?你要是不知羞耻,去做了人家的小,哪怕是世子爷那般人物呢,我岳风骐也绝不认你这个女儿1

    听到这话,柳绵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因为埋着头,岳风骐一时没有发现。阿曼被岳风骐吓到了,也呐呐不敢说话,并没有看见柳绵的异常。

    “刘骏,是你娘我从小看到大的。”岳风骐叹气,扔了鸡毛掸子,“你是我生的,娘也给你说句真心话。以前娘就替你相中了这女婿,人是清高了点,不知民间疾苦。日后做官了,你爹求人打通关系,让他做个清闲文官。做实职,他人耿直,不知变通,怕惹下祸端。家里攒那么些钱,日后也都是你们两夫妻的,不愁那点子俸禄。那些个文人,最是看不起人,你嫁给刘骏,他得遭受更多的非议。你也多替你骏哥哥着想,他打小那么照顾你,他不明白这内宅的弯弯道道,你在侯府也没听个几句?”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立身不正,你骏哥哥自然也无法独善其身。你做了人家正房娘子,日后与人交际的地方多着呢。男人在外要想如鱼得水,也得家有贤妻。你因着出身本就被人看低,要立起来,就得把分内分外的事做得叫人说不出话才好。”

    难为天下父母心,说好说坏都不过是想自家儿女幸福。岳风骐这番话也是剖心底的话了,若非是自家女儿,她哪里又要从女儿几岁起,就开始为她的未来筹谋。

    岳风骐也是家生子,吃尽了为人婢的苦楚。她跟高氏来到侯府,更是见多了那些争奇斗艳的姨娘,再风光也是一时的。唯有高氏依旧当她的侯府夫人,自生了一个出息的儿子,侯府便再没有人能够比她更有话语权。

    所以当时她并没有跟几个想往上爬的丫鬟一样,争什么姨娘,而是选择了老实忠厚的管事柳叮事实证明,岳风骐的选择是正确的,那些当了姨娘的人,当了半个主子,见了她还不是得恭恭敬敬的,只因为她是大太太的人,而那些人的子女,全都要仰仗侯府。

    “娘。”柳绵听到这里,扑到了岳风骐怀里,偷偷抹掉眼泪,“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与世子的秘密,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不敢说。柳绵的惶惑恐惧既不能向家人倾诉,又无法子可以解决。今日见不成骏哥哥,又不知何时能把心意说清楚,脑子里越来越乱。

    她勉强笑道:“娘,阿娘,您回来还没吃饭吧?我去做1

    “唉,你这小讨债鬼,不叫人放心。难得回来,娘还能不大显身手,叫你吃顿好的?你先回屋子收拾一番,洗个脸,以为偷偷把眼泪抹娘亲的裙子上,娘就不知道了?”

    柳绵期期艾艾地抬起头,“谁叫你打我那么痛1

    岳风骐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没好气道:“我真要打你,你这手还能要?当年你娘可以一人管着一个厨房,颠勺颠锅的本事没点力气能做?”

    柳绵扬起笑脸,脸上泪痕还未擦干,睡凤眼雾浓浓的,可怜又可爱,“那我就等着吃娘做的烧鸡。”

    “那好,我出去给你买去。”

    岳风骐出了门,阿曼也跟了去好提菜。柳绵送出门去,转身后,笑容凝在唇角,眼眸满是凄楚。她用湿帕子擦干净脸蛋,鼓足勇气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两间的屋子装饰得十分温馨,椅子上铺着塞满棉花的垫子,桌上的白瓷瓶插着一支柳绵自己扎的牡丹假花,花瓣胖嘟嘟的,可见制作者的手艺并不太好。

    里屋的架子床上,铺着桃粉色的夹竹桃绣花床单,底下同样垫着厚实软和的棉花。而世子就那么斜靠着她娘亲给她做的胖乎乎的软枕,单手支着额角,闭着眼睛睡着了!

    柳绵本打算趁着这个把母亲支出去的时机,好让世子能够从容离开。然而她怎么也没料到,世子就那么靠着她的床睡着了!

    她踮着脚,轻悄悄地进去,蹲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睡得很沉的世子。

    他的头发被墨色/网巾整整齐齐束在里面,一根羊脂玉飞龙簪穿过束口金环,帛缘下是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英气之极。不过他的眉毛是拧着的,在睡梦中,也是威严肃穆的。

    柳绵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睡着了,还皱着眉头,姿势摆得这么正。

    不过世子从小是在刘斌正刘太傅的教导下长大,刘太傅是陈国出了名的忠孝仁义廉明之辈,先后教导了两位帝王,敢犯言直谏,不畏生死。讫病骸后坐馆当了先生,唯一的入室弟子便是宁远侯府世子裴明衍,更为他取字弗及。

    世子的礼仪怕是被教导得深入骨髓了。她进府时,因为是最低等的小丫鬟,要在主子们醒之前出来干活。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冻得指头发红,而那时,就能看见一盏明灯经过穿廊。

    小书童在前面提溜着灯,十一岁的世子就在后面。小书童都忍不住揉眼睛,悄悄打呵欠,他却身姿挺拔,束发冠正,见不着一丝一毫的怠惰。

    柳绵那时就明白,何谓主子,只有这样的人,才真的能成为人上人。世人只知他年少成名,却不知他一年三百六十日,寅时起床,从未迟过一次,也从未松懈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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