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二月初春, 料峭春风夹杂着薄雪，飞舞盘旋在空中。刚刚送走宾客的闻人玉停在青石板砌成的小路上，遥遥望着那位被裴明衍小心翼翼护着的人所住的地方。
"公主, 怎么了。"灵越顺着闻人玉的注视的方向, 心里一涩, 握紧了为她撑着的青油伞的伞柄。满心的话梗在喉咙里, 说不出, 吐不得。
"我生来便是贵女, 便是做皇后也做得，如今，在他眼里，恐怕是连一个婢子都比我干净。"闻人玉神情木然, "他等了我那么多年，我一直以为, 他会一直等下去。"
“公主！不是这样的，那小小的婢妾怎么敢跟您相提并论！”灵越着急道。
“灵越, 我不怨他, 也怨不得他。”闻人玉收回眼神, “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灵越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小心地为闻人玉撑伞, 随着她走，奇怪她为何还朝着柳姨娘那边去。就在这时, 前方转角, 突然出现一个满脸凶肉的壮汉，把灵越吓得“啊”地一声，伞也落到了地上。
一阵寒风吹过，雪飘在闻人玉的发鬓间, 她的肤色有些未将养好的苍白。突然在内宅见到这么一个犹如匪徒的壮汉，闻人玉也同样被惊到了。只是她毕竟皇宫内长大的，礼仪修养在身，即便是害怕，也克制着，冷冷地斥了一声，“大胆，后院之内，谁允许你闯进来的！”
这人不是谁，正是裴明衍留在后院守护柳绵的李恶。李恶这厮，奴隶出身，啃过人肉，打过猛虎，自生下来就没正经学过什么礼义廉耻，主奴尊卑。他唯一认的主子也就是裴明衍，一方面是裴明衍赤手空拳打败过他，另一方面是裴明衍把他当人，给了他尊严。跟着裴明衍，有肉吃，有钱拿，有仗打，有人杀，唯一的问题就是，没女人。
黒鳞卫军规森严，不养军妓，裴明衍发的话也是，找女人，各凭本事，不许强抢。这群奴隶出身的汉子，不懂人情世故，不会讨好女人，外人又都知道他们出身，唯一能在找到女人且不嫌弃他们也只有脂粉巷里的粉头了。尤其是李恶，长得就凶，满脸横相，女人们看见他就害怕。
李恶被闻人玉呵斥了也没啥反应，反倒是颇为无礼地盯着闻人玉看。他当然猜得到这女人是谁，但也知道，真正的主子夫人在后面的院子里，这个所谓的侯夫人，主子提都没跟大家提过。这厮还在心里不要脸的暗戳戳的想，这美人看见他也不害怕，性子还挺辣。反正主子也不喜欢，要不求主子赏给自己吧。他也不介意她生过，生过才好啊，以后给自己生孩子好生。
闻人玉哪里知道李恶惊世骇俗的想法，若是知道了，怕是要被气得够呛。发现李恶那饿狼似的眼神，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我可是侯府夫人，你，休要胡来，不然——”
李恶抱手立在那儿，粗声粗气道，“侯爷说了，他回来之前，这里不许人过去。”
闻人玉听到侯爷两个字，先是定了下心，至少不是闯入的凶徒。但听到后面的话，心下一气，道，“连我也不能过去？”
李恶自以为很温柔的微笑，实则在闻人玉和灵越眼里，那笑更像是威胁，“侯爷说的是，除了院内的所有人。”
闻人玉几乎被这句话气得呕血，“他裴明衍当我闻人玉是什么人！我，再如何，也不至于——”对他的子嗣下手。
到此时，闻人玉仍未想到，裴明衍保护的究竟是谁，只以为他防备自己谋害霑哥儿。念及此，她更是心生寒意，原来在他眼中，自己竟然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突然，闻人玉一顿，她心底冒出了一个更可怕的想法，那就是裴明衍对自己过往了解多少？他既知道了大少爷不是他亲生的儿子，是否他也知道自己与太子的关系？她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女人，因为出身于将门之家，加上又在皇宫之中长大，她对于局势并非完全看不懂。
外界传言，裴明衍可能是皇子这一说，她本是不信，可若真的是呢？那么裴明衍极有可能也问鼎那个位置，若他知晓自己与太子的关系——
李恶就看见面前的美人，先是怒极，然后突然就有些颤抖，嘴唇也仿佛更白了，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他暗道，难不成自己太凶，吓到她了？
乖乖的，怎么总觉着这美人有些面善，李恶挠挠头，“我不是想吓你。”
他话还没说完，闻人玉已经转身就走，灵越都没反应过，愣了一下，又害怕的看了一眼李恶，连忙捡了伞小跑着跟住了自家公主。
李恶放下挠头的大手，颇有些不舍地看着那身段袅娜的美人离去。李恶除了主子的小夫人，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人，一看就是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原本他们这种人养来都是给他们这些贵族们取乐的，生来就是云泥之别。
他原本是很恨这些贵族的，男男女女，都只是把他们当成狗。他们在牢笼里搏命，他们在看台上玩笑打赌。
可是在黒鳞卫与裴明衍一起征战这些年，尤其是死守霞阴那回，他多多少少也受裴明衍影响，对被他拼尽性命也要保护的北陈产生了感情。忠君爱国那套，他自然不屑一顾，北陈的皇室他可一点也看不上。可若是裴明衍坐上了那个位置，他自然也可忠君爱国，为裴明衍治下的江山百姓，抛头颅撒热血。
他想的还很美，等主子登基了，他自然也是大官了，也是贵族了。那时候，贵族女人，自然也是可能是他娘子，保护这群贵族，也就代表着保护他未来娘子，也就不亏了。
“李恶，刚刚你跟谁说话呢？”
李恶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跟他说话的是小夫人的丫鬟香钰，年纪小小的，却聪明的很。其实小夫人的丫鬟们都挺漂亮的，杜鹃芍药也各有姝色，原本李恶是想着这事儿以后让小夫人赐自己一个。但现在，他不知为何，心里老想着刚刚的美人，想着雪落在她乌鬓间，明明害怕，却依旧挺背傲视的模样。
娘西皮的，这贵族公主跟普通美人到底不一样，勾得人魂牵梦绕的。
“没什么，刚刚那个院子的来人了，我挡了去。”
香钰自然想不到李恶连侯府夫人都赶挡，笑嘻嘻道:“李百户好样的！曼儿姐姐说，那院子里都是些妖魔鬼怪，表面人模人样的，谁知道藏了什么恶毒心思。”
妖魔鬼怪？李恶笑了一声，怕是只有糊了张纸老虎皮的小狐狸精。
香钰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李恶，“这是主子专门让小厨房做给你的，主子说，李百户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可跟我们说，不必客气。”
李恶接过食盒，沉甸甸的，“我们这些大老粗，随便吃点就是了，小夫人实在不用为这些小事麻烦。”然后他就打开了食盒，看到里面第一层就是红澄澄，油光发亮的红烧肉，肉皮儿都有着精致的纹路，喉咙忍不住动了动，就是军队里伙食房的大厨，也做不出这样精致的红烧肉来，“这看起来不像是府里的手艺。”
香钰自豪道:“咱们小厨房可是主子娘一手操办的，主子娘就是侯府里也掌过勺，哪是这边城的厨子可比的？”
李恶也就随便客气一下，当下就道，“那就麻烦小夫人娘亲了，我可有口福了。小夫人跟侯爷果真是天生一对，待咱们属下都是一视同仁，小夫人娘亲都亲手给咱们做吃食了。”
香钰哪里听过这样直白的夸赞，“哎呀，在外面可不要这么说，主子只是姨娘，叫人听见了不好。”
“我们黒鳞卫可只认小夫人一个，旁的什么姨娘侯夫人，一概不知不懂。”李恶心道，你们这些小丫头哪里知道，主子为了小夫人，连起了沙尘暴的西漠都敢闯，这阖府上下哪个比得上小夫人在主子心里的地位？
说不准儿，日后成事了，这位才是真的贵不可言。
香钰带了东西，回去回话，自然是将李恶的话一五一十地照着给柳绵说了。柳绵知道李恶的意思，手里逗着霑哥儿，倒不知说什么好。旁边岳风骐也不知道如何想法，直道:“这李百户倒是个妙人，可有婚配？”
柳绵愣了一下，“啊？”
岳风骐恨铁不成钢道，“你身边杜鹃芍药也都快到年纪了，这战事也不知道几时结束，你做主子的不着急，岂不知她们心里着急。”
杜鹃芍药听了，羞得脸通红，忙道:“奴婢们自然是想跟在主子身边一直服侍的。”
柳绵这才想起，香钰等四个小丫头，本来就是宁嬷嬷瞧着牡丹杜鹃年纪大了，才开始培养的。她做这姨娘也没几日，哪里会想到这里去。
“我瞧着李百户不错，得侯爷信任，日后前途大好，又心向着你，若非曾经出身不好，牡丹杜鹃我自然是提都不会提的。”
柳绵知道岳风骐是想帮她收拢人心，她摇摇头，“娘还是别开这个口了，若是李百户有心，他自然会给侯爷提。何况战事在前，多是朝不保夕之人，嫁娶的事儿宜迟不宜早。”
她看向杜鹃芍药，抿了抿唇，“若是你们在这里有看中的人，也可向我说，万万不要瞒着我。”
岳风骐还是有些不死心，“若是等他到了京都，那杜鹃芍药可真就说不得了。”
柳绵摇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反倒是杜鹃听进了柳绵的意思，“奴婢和芍药本是经历过城破之人，富贵前途不敢想，只望着日后安定。李百户英雄豪杰，自然是会有身份更贵重的女子相配，我们身份卑微，实不敢高攀。”
芍药嘴笨，跟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