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因为战事紧, 来的只有各将领家眷,整个颖城除了这一处还结了彩,有丝竹之声盘绕,其余各处皆是守备森严, 上到就在此处守城的李恶,下到一兵一卒, 甲胄不离身, 兵器不离手,随时警惕着可能的危险。
比之外面的风雨欲来, 柳绵也感受到了府中的不同寻常。
她本正在杜鹃芍药的搀扶下,在屋内走动。岳风骐正在一旁给霑哥儿绣肚兜, 红艳艳的一块肚兜, 上面金线绣出了平安二字, 瞧着俗气, 却最是柳绵心头殷切的希冀。
阿曼瞧着木推车里的霑哥儿,忍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绵姐姐, 你说侯爷打仗回来, 霑哥儿不会就长大了吧?"
"侯爷可是北陈战神, 打不了那么久的。"冬枣对裴明衍格外的有信心,"他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神将。"
阿曼人小鬼大, 不像冬枣空长了年纪,反驳道:"侯爷再厉害,也只有颖城和几千黑鳞卫加霞阴汴城汤城颖城四城兵力, 还被南郑萧王前后夹击,我是信侯爷会赢,却不知这仗要打多久。"
杜鹃和芍药想起了战乱的苦,都有些不安。
"应该是打不了太久。"柳绵摇摇头,她想着京城那莫名的传闻,如果说裴明衍是以谋逆起事,那必然会招致陈帝一方极大的反弹。为了保住北陈江山,那些忠臣志士是不惜以性命和鲜血来抵抗谋逆者的。北陈虽是腐朽,却也是庞然大物,非短时间能够强攻下的。但是,如果说裴明衍是"北陈皇室子弟",是陈帝的血脉,那么他就不是谋逆,而是起兵救"父"。
不管是陈帝继续当皇帝,还是裴明衍成为新君,这还是北陈江山。对于只忠于北陈江山的臣子来说,看起来更加英明能干、且师承出了名的爱国臣子刘太傅,并且文武双全有着极好的名声的裴明衍,才是更适合坐在皇位上的人。
甚至随着战事的焦灼、北陈的内乱,他们更希望裴明衍赶紧打到帝都去。
这就是恒先生曾经告诉她的,何谓出师有名。
为何裴明衍一路轻松的收下几座城池?前有神将威名,后又出师有名,对于那些官员来说,打开城门不用背负千古骂名,而是新朝功臣。民心所向,臣心所向,怎可能不所向披靡。
所以时间不会太长,因为北陈等不了。而萧王,更是难成气候。真正叫人头疼的,不是近处的萧王,陈帝,而是那被恒先生执掌的南郑。
不,应该说是,南郑摄政王衡沣!
柳绵心里暗道,即便如此,她也真心敬佩着这位于她有几日师徒情分的摄政王。越是知道的多,越是明白他那几日教给自己的不仅仅是一些简单的故事,竟与如今的局势暗暗契合。所以她不用深思熟虑,对如今的形势也有了几分了解。
便是这般去想,更觉得此人的可怕。而与这样的合作,岂不是与虎谋皮?想到与虎谋皮四个字,还是衡沣教自己的,柳绵深深的吸了口气。
"主子!夫人将大少爷送到上房去了!"小香钰匆匆推门而入,经过岳风骐的□□,当初收进来的四个小丫鬟也渐渐得用了。
一屋子的人都愣了,岳风骐还被针扎了一下,"你没听错吧?"
香钰连忙道,"奴婢在正厅亲耳听见的呢,夫人生病了,说不好再养大少爷,托老夫人照料呢。"
"这可是怪了,前些日子我在外院都听着老夫人和夫人打擂台,这会儿子又开始婆媳情深了?"阿曼努了努嘴,"干娘,反常必有妖。"
岳风骐看向柳绵,"这些日子咱们把院子门关好,外面的事儿再古怪,也不要掺和。"
柳绵见众人都把自己当不懂事的小姑娘,甚至比自己小几岁的阿曼都要比自己更受娘亲的信任,无奈道:"我知道……"
"杜鹃你要把院子管好,旁的杂七杂八的人都不许进来,有使唤不动的,就去找宁嬷嬷。"岳风骐雷厉风行道,"芍药,这些日子主子们东西都要看好了,不要少什么,更不要多什么。"杜鹃芍药领了命令,也都各去忙了。
岳风骐又看向壮硕的冬枣,"嗯……你就好生呆在霑哥儿身边,除了屋子里这几个你认识的,都别放到霑哥儿身边来。"
"主子娘你放心!"冬枣拍了拍胸口。
柳绵呆呆地看完自家娘亲把一众事物安排得妥妥当当,嘴巴里的不必如此紧张六个字硬是没吐出来。且不说裴明衍走时尚且不放心的把李恶放在了后院,就是这院子还有个宁嬷嬷堵门口,老夫人都能不买账,就算是闻人玉有什么问题,也使不到她身上来。
可是,为何闻人玉突然就在满月的时候送走大少爷呢?柳绵看向推车里自己睡着吐口水泡泡的霑哥儿,已经没了刚出身时粉猴子的模样,看起来白白嫩嫩的,渐渐觉着,他吐泡泡的小嘴巴有几分弗及哥哥的轮廓。
柳绵便更想不通,这世界上,怎会有母亲会将还在襁褓里的孩子送给别人养?即便是名义上的婆婆,又怎会舍得?想到裴明衍每每提及闻人玉时,那冷淡厌恶的神情,又对大少爷不管不问。
"快别想了,好生恢复身体更重要。"岳风骐捏了捏柳绵软胖的脸蛋,"侯爷护你护得这般好,可不是叫你愁眉苦脸的。"
"娘,你知道仪妃这个人吗?"
岳风骐手一顿,"你怎么会问起她?难不成你也是胡乱听了外面人瞎说的传闻?冬枣、阿曼,你们出去守着外面。"
阿曼好奇地想听,还是被忠心的冬枣拉了出去。
"是不是侯爷跟你说了什么?"岳风骐皱眉,"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老侯爷虽然后面不着调,却也不可能给别人养儿子。何况侯爷小时,老侯爷亲自教过侯爷武功,刘太傅也是他费心请来给当时还是世子的侯爷授课的,更别提侯爷一生下来,老侯爷就去请封了世子之位。老侯爷再如何,也决计不会给陈帝养儿子。"
柳绵道:"我只是好奇仪妃这个人而已,老侯爷是不是年轻时爱慕过仪妃?"
岳风骐仿佛一听到仪妃二字,就满满的嫌弃,见女儿确实好奇,才缓缓道:"仪妃本名刘姝仪,当初年少时,也是京都有名的美人。我那时还与你一样,只是个小丫头,也是听人说嘴。老侯爷与刘淑仪是青梅竹马,在京都人人道是郎才女貌。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未定亲,也只是因为刘太傅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刘淑仪不忍离开刘太傅,令他孤寡无依,便一直说要呆到十八才接受老侯爷的聘礼。"
柳绵听到这里,有些疑惑,"便是要留家,也可先定亲呀。"
"那时不仅仅是老侯爷喜欢刘家姑娘,还有其他新贵喜欢这女子。毕竟京都那时所剩的世家不多,刘家虽人丁凋零,但世家的底蕴仍在,刘太傅于文坛的名声,亦是等同于如今南郑摄政王衡沣的地位。谁娶了他家的姑娘,于名于利都是大有好处。小姐的母亲当初还叹过,说这刘家姑娘就是当皇后也当得,命好托生于刘家,更是命好,是刘家如今唯一的姑娘,更是唯一的子嗣,刘太傅怎么可能不为她打算。"
柳绵听到这里,心道老侯爷当初手持北陈大部分的兵力,战功卓越,若再娶了仪妃,那可真是风头都要盖过陈帝去了。
"后来就是老侯爷出兵在外,某日陈帝突然招仪妃入宫,加封妃位。具体多的我也不知道了,就知道仪妃似乎早已喜欢上了陈帝。便是这样吧,才让老侯爷震惊难过,变成如今的模样。要说你家侯爷与老侯爷是父子呢,当初侯爷与老夫人关系好时,侯爷待老夫人真是无比贴心,处处仔细,不许旁人说她一句不好,便是亲生儿子也有多少比不过的。他这人喜欢一个人,便要付诸所有。"岳风骐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虽不知侯爷看上你什么了,但你也莫要辜负他一片心意了。"
事到如今,岳风骐也从刚开始的气愤,到无奈接受,再到现在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了。
柳绵努努嘴,"怎的说到我头上了,侯爷自是待我好的,你不知道当初——"想到在沙暴之中,裴明衍不顾性命之危救她,她想,自那时她待他,也就一般无二了。
"当初什么呀?"岳风骐问道。
柳绵笑着抱住娘亲的胳膊,撒娇道:"不能告诉娘,这是我和侯爷的秘密。"
岳风骐摇摇头,"你呀你。"
"那刘太傅当初没有说什么吗?毕竟大家都认为仪妃是要嫁给老侯爷的,突然进宫为妃,还是老侯爷在为北陈出战的时候,怎么说也不太厚道。"
岳风骐听到这话,便是叹道,"这才是刘家不幸,有了仪妃这么一个女儿。刘太傅又能怎样?当初仪妃进宫,他便要请辞,却被陈帝再三挽留了下来。再如何,他也是仪妃的父亲,不然为何他答应教导当初还是世子的侯爷?心中有愧,对于我们府里的事情凡事都是有求必应。而且小姐也是刘太傅出面为老侯爷说的媒,堂堂太子少傅,竟当了一回牵媒人。所以说,子女是父母前世的债呢,刘太傅忠直一生,也就这么一个污点了。"
柳绵也曾见过那位刘太傅,他只来过府里一次,是裴明衍因战场受伤病重得差点死掉的那一夜。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人,穿着一件朴素的青衫,不像是太子少傅那样位高权重的人,反而像是村里的秀才老爷爷。
他即便是老了,也可看出年轻时是极为俊朗出秀的人,听闻他只有一位妻子,死后便是只有一女也再未续娶。他那夜匆匆的来,照顾了裴明衍一夜后,第二日天才微亮,他便走了。柳绵素来上工早,见刘太傅似乎比前夜来时更为苍老。他在庭前驻足,对着启明星弯腰拱手,这位在朝野中能说出不信鬼神不信天的老太傅,竟在祈求上天。
说来也神奇,第二日裴明衍就烧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