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府里近来虽不平静, 却也算是双喜临门。霑哥儿降生的第三日,闻人玉便说要为自己的儿子庆祝满月。之前因为上房的事儿,满月酒一直没做,结果听了这头亦生了个小少爷, 便仓促地说要办酒席。
“这是要压咱们一头呢。”杜鹃叹道,“想必是知道侯爷专程回来主子这边, 那头终于沉不住气了。”
牡丹听了道:“若是这样, 咱们这里也得备份礼物过去,先禀了主子再说。”
两人说着便进了屋子, 里面暖和得很,还未进里屋, 便听得里面絮絮缠绵的话语, 主要都是柳绵那软软的声音, 偶尔会有低沉的男声应合一两声。冬枣正守在门口, 坐那儿抓着糕点吃,她嘴巴努了努,两人便知道侯爷还在里面。
按理说妇人坐月子, 屋内总会有些气味, 而且门窗都关得紧紧的, 烧着碳,热烘烘的, 男主人就算是过来宽慰几句,已经是关心至极了。可侯爷自打回来,就一直呆在这里, 与主子同榻而眠,就没有去见过其他人,也难怪那位公主沉不住气了。
那头正屋里,灵越担忧地看着坐在床头怔怔失神的闻人玉,端着一盅燕窝过了去,“公主?”
闻人玉回过神来,“叫人去柳氏那里传了消息了吗?”
灵越声音微小,“嗯……使人过去说了。”她知道公主是什么意思,传消息不过是一方面,她想问的是侯爷过来没有。
这些日子闻人玉并没有坐好月子,高氏折腾得她够呛,眼见着削瘦不少。但真正压垮她的,却并非难缠的高氏,而是一回来就去了那头的侯爷。
闻人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明明在她已经准备好要在后宅之中站稳她侯府夫人的地位,让自己的儿子当上侯府世子,如今才不过几个月,她突然就感到深深的疲惫和寂寞。
在深宫之中,她周旋于权利斗争,即便是皇后亲女最后也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而已。太子并非良人,但是为了未来,她只能委身于他。在她眼里,世间男儿皆薄幸,纵然英豪如她的父兄,也是三妻四妾,为何女人就必须从一而终呢?
世事如此,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不指望男人。但当她独自承受生育之痛时,当她身心俱疲时,竟无一人可以依靠。她想过做一个好妻子的,为何他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为何自己的丈夫,明明已经进府,却连来看她一眼都吝啬?她难道不是也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吗?
或许……
闻人玉抓住灵越的手,在她错愕的眼神中一字一顿道:“你说,他会不会,已经知道真相了。”
灵越听到这句话,心下一个咯噔,“不会吧?”
不过侯爷的行为也确实反常,一直对待公主都很冷漠。反倒是对那个贱妾宠爱有加,还特地在她生产之日赶了回来。以公主的美貌,侯爷纵然是不喜公主的身份,也不至于如此冷漠才是。
灵越勉强道:“即便侯爷知道了,他没有证据,也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闻人玉听见这四个字,忽然感觉到深深的凉意。这样无可奈何的富贵生活,真的是她想要的吗?为何明明二月了,还这样的冷?
她想起那段可怕的日子,周围都是白色。房梁上吊着白色的绸带,绸带下裹着白花的几架棺木,棺木前哭天喊地的白色的人群。就连外面的天空都是白色的雪,来往的宾客也是一身的白,融入到街道上那些为了闻人家穿白衣的百姓身上。
她害怕,恐惧,在灵堂上哭昏了过去,却错过了送走父兄的时候。奶妈身上的白麻硌着她的脸是疼的,疼得要命。周围都是哭泣的女人,哭得叫人头疼。
后来母亲的一把火,终于将那些凄楚的白烧光了。她在火里面大笑,她穿着红衣去寻找她死在远方的丈夫儿子,却忘记了她还有一个留在世上的女儿。
闻人玉从那时就知道,这世界上就连亲身母亲都可以抛弃女儿,那么那些陌生的人又哪里能靠得住呢?她只有靠自己。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觉得好冷,仿佛曾经那白色又再次笼罩在她身上,阴冷得可怕。
她听见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在跟灵越说话,“今日的满月宴可都安排妥当了?颖城没有什么达官贵族,不过侯爷军队里那些千户百户等等军官,有内眷的也应一并请好了。也许,能遇到一些熟人呢。”
“那是当然,以前将军他们在武官中声誉那么高,又提拔过不少人,如今北陈泰半的军官都是以前将军们的亲信呢。”灵越呈好燕窝,“公主你放心吧,侯爷也不敢对您怎么样。”
是啊,她特地做这么一场满月宴,不就是为了在父兄曾经的亲信面前昭示一下自己的存在吗?这样高氏也不敢再逼迫她,把孩子交过去。
闻人玉舀了一勺燕窝,在喉咙处却怎么也吞不下去,她勉强咽下去,却觉得明明是甜的,却一路苦到了心里。“侯爷自那日就再没有出过柳氏的院子?”
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不出意外地看见灵越点了点头。不过是一个婢女出身的贱妾,凭什么——
他为什么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为什么?他等了她那么久,为何又不能体谅她在宫中的身不由己。
大宛白瓷被扫落碎裂在地上,灵越惊吓地看向闻人玉,发现她满脸泪水。因为这声音,将睡着的孩子惊醒,婴儿哭声撕心裂肺,闻人玉却看都没有看一眼。
灵越这时也不敢让奶妈进来看见闻人玉这模样,连忙过去抱起少爷,他的五官已经长开了,那轮廓跟太子爷的脸型一模一样。好在五官生得比较像公主,旁人若见了只会说生得像母亲。
现在他身上穿着红色的脖子,戴着玉锁项圈寄名符,生得玉雪可爱,着实招人疼。若他真的是侯爷的孩子,那该多好?身负皇族的血脉,于他而言是前程似锦,也是刀山火海。
“夫人,太太来了。”
外面奶妈的声音传来,闻人玉回过神来,简单收拾了一番,才道:“请母亲来这里吧。”
高氏这些日子也清减了许多,她的鬓间亦多了几根银发。方一进屋,她就直接走到灵越面前,抱过孩子,“哎,我可怜的孙儿,是谁欺负你了,刚在外面就听见你哭,哭得祖母心肝都疼了。”
闻人玉微皱了下眉头,不动声色道:“刚刚睡醒了,哭闹一会儿也是正常,想必是饿了。奶娘,还不带大少爷去吃奶。”
高氏倒也没有说什么,让奶娘把孩子抱去了,她在玫瑰椅上坐下,“我来是想问问你,满月酒可准备妥当了。有没有问过侯爷,这孩子取什么名字,请柬上不写名字也就罢了,若是宴席上连个名儿都没有,岂不是要叫人笑话。”
闻人玉面色一僵,“总要侯爷愿意从柳氏那里过来才好,我这也是请不过来。”
高氏也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一声,“子肖其父,当年你公公也是满院子的姨娘,宠这个宠那个,咱们做正室的,总不好跟个玩意儿争这个。”
“是……”闻人玉拧紧了手帕,勉强笑道:“听说柳氏也为侯爷生了一个小少爷,也不知母亲去看过没有。”
“一个庶子罢了。”高氏淡淡道,“看与不看有什么要紧。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一为哥儿取名的事,二为顺道看看那孩子,倒也该去一去。侯爷回来这么些天儿,都守在那柳氏那里,也不成个体统。”
闻人玉低眼看着自己帕子上的绣花,露出一点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母亲说的是,席面的事儿也已经准备妥当了,客人来还有一会儿,我也可以陪母亲去。”
说了几句,闻人玉便搀着高氏的手往柳绵的院子走去。她刚出月子,面对外面还有些料峭的春风,发鬓耳尖都有些发冷。有高氏在,她也不好用斗篷和汤婆子,只得忍着。
高氏这时却压根没管闻人玉,几个月未见裴明衍,今日也不过是借用闻人玉的名头去看他。她肃穆着一张脸,仿佛是要去打一场大仗。
只是最开始知晓真相的怨恨与仇恨渐渐冷了下来,当高氏发觉裴明衍但凡回来再也不来请安后,她终于忍不住主动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