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翌日清晨, 雄鸡报晓。将军府里多了许多人，到了第二日还在收拾院子。
闻人玉住在西跨院，而高氏和老侯爷是住在花园后头，说是老侯爷觉得清净。他整日寻仙问道, 本来是在京城里做他的逍遥道士，结果一道圣旨愣是把他给“发配”颖城了。
几个小丫鬟领着路, 或是搀扶着闻人玉, 或是掀帘子，闻人玉这时已经取下了面纱, 一张脸生得出尘脱俗，翩翩若世外仙子。只是这仙子扶着腰, 款款进了屋子, 发现除了婆母高氏在上方, 公公老侯爷不在, 裴明衍亦是不在。
她拿着一块帕子捂了下唇，掩去孕吐的症状，太太跟前的大丫鬟正过来扶了她, 坐在一旁。
“媳妇身子不适, 不能给婆母请安, 是媳妇的不是。”闻人玉柔弱道。
高氏忽然将桌子上的杯子摔了出去，在地上碎成了一堆, “好，好得很。”
闻人玉被高氏吓了一跳，她忙站起来, 高氏却挥手让她坐下，“这家里早已经没了规矩章法，你不必理会这个。昨夜明衍没睡在你的屋子里？”
“侯爷一进府里，便召了那位，媳妇一宿没见着侯爷了。”闻人玉提到裴明衍脸色略有僵硬，不过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况且我又怀有身孕，侯爷去妾室屋子里，也正常得很，总不能将爷拘在自己的院子里。”
高氏听了这话，道:“你倒是跟侯爷同气连枝了。”
“婆母哪里的话，媳妇嫁了过来，自然是侯爷的人了，自然也是一心想着侯爷的。”闻人玉打着圆场。
“再等，他也不会来了，你请了安了，便回去吧！”高氏知道闻人玉说的有道理，不过她不信皇后的人真的能跟裴家人同气连枝。
待闻人玉走了，她盯着那碎掉的茶杯，“裴家，真是瞒得我好狠啊。我本以为当初我发现侯爷跟刘君仪那事儿，便已经足够我寒心了。娶我时说的天花乱坠，将我娶进门了，却是叫我给人做娘，娶我就是为了给刘君仪的儿子的嫡子身份。”
高氏眼里的恨意，几乎已经成了凝成了实质，“好狠，好狠的心。我十五岁便嫁给了他，因他守了多少年的活寡？我辛辛苦苦给别人养大了孩子，而我自己呢？我原来并非天生不孕，只是被那作践人的皇家，坏了身子。”
旁边的嬷嬷忙扶着高氏，“太太别伤心了，您不该和衍哥儿生分的。这几年你得知了真相，一个劲儿的折腾，可是折腾出了什么结果了？当初衍哥儿被乐珊公主打伤了，喝不下药，您心疼了，又亲自喂下药去。生恩不及养恩大，你好好的，衍哥儿是个贴心的孩子，怎么会舍弃你就那个毒妇人？”
高氏扯了一下嘴角，“贴心？他早就防着我呢。如今更是撕破了脸皮，要与我断绝关系。我再如何，也求不到刘君仪的儿子身上去。养他，权当我养了条白眼狼，养了个畜生！”
屋门前，柳绵看着站着没有动的世子，他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周围几个丫鬟都垂着脑袋，像是没有看见他们到来。
柳绵没有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出，内容太丰富，她听得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会儿子也不敢说话，裴明衍没有再听下去，转过身就走，柳绵也只好又跟着回去了。
他的步子很快，柳绵很难跟上去，渐渐地距离就拉远了，她只得看见他渐渐消失在拐角的身影。
柳绵就一直觉得奇怪，太太以前总是往世子身边放女人，世子又防着太太，亲生的母子怎么会是那样冷漠防备的关系。现在就听高氏说了那么几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高氏并非裴明衍的亲生母亲，甚至老侯爷当年娶高氏的目的就不纯。难怪以前世子小时，母子两个关系还很好，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就生分了。
好像就是裴明衍上战场之后，大病了一场，高氏对他就不若以前了，总显得有点冷淡。如果真的是如高氏所说，那么高氏也只是受害者而已。老侯爷当年眠花宿柳，又纳了一大堆妾室，生下了许多庶子庶女。高氏本来也是个清贵家嫡女，也算是三书六聘娶进侯府的，这侯府夫人做的也忒憋屈了一些。虽然老侯爷不理事，在以前，偌大的侯府都是高氏一手遮天，但这给予的权利之下，或许只是老侯爷心中有愧罢了。
再多的权利，也没有无法弥补高氏的缺失。作为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有相公相当于没有。又被人夺去了生儿育女的能力，一辈子为情敌养着儿子，若换了柳绵，她或许也看不开，也想不透。
柳绵看得出来，虽然裴明衍看着对高氏有恨，可其实他还留有一丝期待，不然今天早晨他就不会带她来见高氏了。
高氏无辜，裴明衍又有何错？他将高氏视作亲母，却发现亲母另有其人。他一个人拖着侯府负重前行，身后却全是一个个累赘，压着在他的肩膀上。恐怕对于裴明衍而言，小时就见不到踪影的父亲，还没有高氏的一根手指头强，可是就是这样的高氏，才能让他受到最大的伤害，给予多少信任与爱戴，被破坏时才越是触目惊心。
柳绵终于还是找到了裴明衍，他呆在马厩里，正在给疾风喂干草。这里专门照顾马儿的小厮都不在，只有他呆在这里。
“侯爷。”柳绵找人找得有点累了，她让身后跟着的丫鬟都先离开这里，自己坐在一旁的干草垛上，歇歇不太利落的腿。
“你怎么跟来了，回去歇着吧。”裴明衍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眼神，他抓着疾风的马鬃，靠在它的脖子旁，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柳绵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这种事情，她也不好开口说，毕竟她也只是一知半解，自己依据高氏的话猜测的。“妾身在这里陪着侯爷吧。”
其实裴明衍与高氏很像，都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做事情从来都不顾忌后果，只图当时的爽快。说的好听是爱憎分明，说的不好听，就是偏执，固执，一条道走到黑，从不允许自己后悔。
“不需要。”
柳绵这下坐不住了，她本来也只是担心裴明衍出什么意外，才找了过来。现在人家好好的，又说不需要她，她再在这里呆着，就是不识趣了。
可是她刚刚起身，却又听裴明衍道:“别走。”
“别留我一个人。”
明明是极平淡的声调，可内容听在柳绵心头，却是一跳。她走到裴明衍身旁，他高大的身影如遮天蔽日的乌云，将她笼罩其间，整个人压在柱子上，被他紧紧抱住。
柳绵手抬了抬，摸到裴明衍的后背，“我不走。”
她又拍了拍，肯定道:“我不走的。”
“我恨她。”裴明衍的语气冰冷，但那冰冷中藏着一丝脆弱，“她为了报仇，为了报复别人，把我当成她报复的工具。”
前世他对高氏深信不疑，即便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从未想过要找亲生母亲。他只认定高氏是他的母亲，那个亲手教他念书写字，那个每夜会亲自为他盖好被子的母亲，而不是什么见都没有见过的仪妃。
但是正是因为这样的深信不疑，他才九死一生，差点就死在高氏的计策下。裴明衍恨，他恨的不是高氏，而是对高氏仍旧抱有一丝期待的自己。
前世高氏是因为知道绝育药是老侯爷给她下的，所以才彻底疯狂。而这一世，他瞒天过海，把这件事给抹平了，变成了陈帝的陷害。本以为高氏或许能有一些不同，不会再迁怒到他的身上，结果却是自取其辱。
他恨的是这个自取其辱的自己。
“我恨我自己，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还想要她知道错了，会回过头来。”裴明衍觉得悲哀，不知道是自己悲哀，还是高氏更可悲一点。
“茆茆，我只有你了。”
他的臂膀坚实有力，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团柔软的元宵被包进了无法逃离的嘴巴里，仿佛嚼吧嚼吧她整个人就会被吞了下去。
其实他该明白的，从重生回来的那一刻他就该明白的，那些所谓的亲情于他已经过去了，他今生唯一能抓住的就只有权势和她了。
还有，他们的孩子。
两人呆在马厩里很长时间，直到疾风打了一个喷嚏，才将仿佛石化成雕像的两人给惊醒了。柳绵睁着柔柔的目光，她从未觉得如此贴近他过，她发现他越来越喜欢与自己交心的时候，她感受到的不是惶恐不安，而是被信任的幸福。
好像心里要冒泡泡了，一串串砰砰跳着碎裂，当他直身时，她反是扑到他怀里，脸颊腻在他的胸膛上，“弗及哥哥，茆茆永远都呆在你的身边，你赶也赶不走，甩也甩不掉。”
裴明衍一怔，仿佛是看什么神奇的生物，看着怀里的人儿，她这是在向自己撒娇？
软软糯糯的声音勾得人心痒痒，丰腴的身体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她不仅长胖了，好些地方还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