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玄镜
秦九矜脑袋里都是乱的，试图寻到一丝能呼吸的间隙但是完全找不到。
他紧紧闭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由于窒息，额头处青筋暴起。
突然！近处有什么东西破沙而来，扑簌簌的声音从他的脚底直卷到头顶，他觉得自己被什么庞然大物包裹了起来，一股空气猛地灌入！
秦九矜狠狠吸了一口气，又觉得身体在往上直冲！
嘭的一声，那东西似乎卷着他冲出了沙池。
耳廓被什么搔了一下，湿乎乎的。秦九矜整个人都要傻了，一只手不自觉摸上耳朵，双眼哒地一睁，正对上一只硕大的眼睛，金眸，瞳仁赤而狭长，近距离对他盯着。
“咳咳——咳咳——”
方才的沙砾呛了些到肺里，秦九矜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又呛咳起来。
巨蛟不敢移动，抬起前爪，在秦九矜的背上轻轻拍拍，帮他顺气。
她的另一只前爪捞着一槌一锣，递了出去。
“咳咳咳——”秦九矜将锣槌拿回，问，“你怎么比上次更大了？”
火凌将他盘在蛟身当中，上半身于半空翘起一圈，头颅却低低伏到他的胸口处，抬眼仰视他。
她的蛟身在地上盘了整整三圈，就这样，竖起的上半身都至少有十米高。
听到问话，她来回摆了摆头，示意自己本就这么大。
上一次在聚宝斋是因为地方逼仄，她才没能露出真正的身形。可如今这里不同，入目是一片广阔天地，周围无山无水，空旷得很。
“这里是什么地方？”
秦九矜抬手抹去脸上沾到的沙土，在额头上摸到了一手的汗。
实在是太热了。
这里一丝一毫寒冬腊月的气息都无，简直就是三伏酷暑，与外面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加上四面昏黄，甚至有身处大漠之感，只不过地表并非黄沙，倒是一片纯黑。
他抬头一看，天空全被沙笼着，阴沉沉地叫人透不过气来。无云无风，只有天边悬着一颗明亮得稍显突兀的太阳
不
他定睛细看，那不是太阳，那是月亮！
白日悬月，单单用“奇怪”两个字都难以形容，秦九矜半晌未发一言，觉得自己这逆天体质搞不好又是戳到哪路鬼怪的老巢去了。
他环视四周，视线可及之地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火凌知道他的意思，环住他的蛟身松开，用头拱拱他的腿。他膝盖一弯，配合地坐在蛟头往下几寸，两只手抱住了火凌头上的一只角。
此时火凌才将头部高高抬起，可视范围扩大，秦九矜瞧见前方似有建筑，看起来像是一座高大的城墙。
他伏在火凌耳边问：“你带着我硬闯出去，能做到吗？”
火凌毫无犹豫地摇了摇头。
若是她能轻而易举出去，便不会被强拉进来。
虽说她活了几百年，尚是一只幼蛟，但寻常的把戏还不至于能随意摆布她，也不看看她是谁的灵宠。
一般的幻境她尽可以随随便便一口吞掉，这次的幻境却像一道精心设下的阵，就连她都找不到阵眼在哪里。
秦九矜见她摇头，便又问：“井里的水变成了一面镜子，你瞧见了吗？”
火凌点点头。
那根本不是水面，而是一面泛着莹白的镜子，镜里幽深，像一口无底洞，他们就是这样被吸进来的。
进来之后他们先被卷入了流沙当中，她好歹能保大人安全无虞，只是可惜了那几只好不容易找来讨好大人的胖蛙，只怕这时候已经被黑沙吞噬，尸骨无存了。
“等等，”秦九矜突然说，“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
火凌向秦九矜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处不同的方向的确三三两两地来了些人。
那些人走路的方向并不一致，比起向着某个目的地进发，更像是漫无目的地在游荡，速度不快，也不慢。
“不对劲，”秦九矜又说，“你往下伏，别被发现了。”
火凌依言将身体降低，秦九矜凝神去看。
四周昏黄，很难看清事物，秦九矜等待那些人走得更近，始觉他们的体态非常奇怪，走路姿势皆是摇摇晃晃，颇有一种头重脚轻之感。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事实证明他的不安是正确的，因为他已经完全看清了那些“东西”的样子。
那些东西形似人又不似人，头颅异乎寻常的大，头发蓬松而散乱，脖颈却又长又细，细得恍若支撑不起那头颅。
再近一些，明显看见他们的胸部以上骨瘦如柴，双臂和双腿细得像干草一般，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个个肚子撑得滚圆，以至于四肢都支撑不住躯干，走路时关节处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甚至偶尔还冒出些火星。
他们的皮肤也毫无血色，如同裂了皮的干枯树木。
更恐怖的是，他们的体型硕大，粗略估计，身高得有两个成年男人垒起来那么高。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秦九矜自言自语了一句，紧接着他便看见那些东西中有的磕磕绊绊摔倒，大头往地上一扎，对着寥寥无几的枯草败叶疯狂啃食起来。
这里少草少木无水，秦九矜猛地生出可怕的猜想：土地这么秃，不会是被那些东西啃的吧
“快变小快变小！”他使劲拍拍火凌的鳞片，“我们太明显了，若是真要招了他们过来就麻烦了！”
火凌身体一抖，让秦九矜稳稳落于地面，自己则是瞬间化为手镯盘回去。
与此同时，秦九矜从前襟中拉出矜颜花，唤道：“阎阎。”
没有回应。
那一刻秦九矜的表情僵了僵，虽说不应如此，但他习惯了从楚阎那里得到回应。闲聊也好，要紧事也好，楚阎从没有让他的话落过地。
他们才相处了一个月，这样的习惯却仿佛伴了他许多年，是毫无来由的。
但他没有执着于此，反应了一下便复又喊道：“阎阎，在吗？”
不出意料，矜颜花失去效力了。
他捏紧了手里的锣槌，对着翘起尾巴等待的小火凌道：“你主人这回怕是帮不上忙，没关系，我们去那边的城墙”
他话都没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呼救。
“救”
呼救声湮灭在广阔的空间里，那群“东西”发出的阵阵低吼却无法忽视。
他们好似突然寻到了目标，正一边嗅一边朝某个方向跑去，他们的身躯硕大四肢纤细，跑起来很费力，秦九矜眉头紧紧拧着，又闻得一声惨烈的惊叫：“救救命！”
那是一道女声。
坏了！
秦九矜狠狠咬了下牙，脚步已经动起来，情急之下他只能确认两件事：“我问你，这副锣槌是不是该镇住的都能镇住？还有，那些怪物你能对付吗？”
火凌连着点了两下头。
“好，”秦九矜脚步越来越快，朝着怪物堆飞奔而去，“别张扬，我对付不了时再靠你！”
这里过于炎热，以至于黑色的沙土有些黏脚，加上地面流沙坑遍布，实需小心。他尽量飞快，也避免不了看见更多的怪物向着呼救传来的方向涌去。
女子的声音只响了几下便消失了，秦九矜拿起铜锣，脚下一刹，连续猛击几声。
咚咚咚咚！
不远处的怪物发出痛苦的嚎叫，嗓音像是被火燎烧的干柴，噼里啪啦的。
果然有用。
秦九矜心中有底，越是靠近越是敲得更狠，前方围成一圈的怪物群乍然惊走，锣声中捧着脑袋转来转去，两只极细的腿打起颤，好几个都摔在地上，大肚贴地，像仰面乌龟一般爬不起来。
一位瘦弱的姑娘蓬头垢面坐在四散的怪物群中间，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斗篷被怪物撕咬得破破烂烂。她的身体被包裹在破烂的斗篷里，显得非常单薄。
秦九矜看见她浑身微微颤抖，一张脏兮兮的脸窝在斗篷里，表情不明晰，但想也知道吓惨了。
他慢慢接近过去，用能做到的最温柔的语气问了句：“你没事吧？”
怪物忌惮他，连滚带爬地奔逃，以他为中心十米范围内很快清静下来，那姑娘不啜泣也不应声，双眼余光对他手上的锣槌悄悄看着。
秦九矜意识到了这点，赶紧将锣槌挂回腰间，道：“别怕，这不是对付你的。”
姑娘抬起头，对上秦九矜的视线，半晌，没什么表情地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秦九矜看她脸色苍白异常，额间全是汗水，蹲身下去询问道：“你被咬伤了？”
姑娘点头。
“你的家在哪里？附近可有医馆？我送你回去。”秦九矜道，“我人生地不熟，还请姑娘告知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姑娘有一双大眼睛，眼窝很深，细细看去，眉骨也很突出，鼻梁高挺，薄唇色淡。她的五官生得很大气，并不是楚楚可怜的长相，只是身材太过瘦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恻隐。
她对秦九矜看着，眼神无波无澜，淡然到秦九矜都想问一句“方才喊救命的到底是不是你”。
好在她还是开了口，先说：“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秦九矜，九是”
“九矜神女之名？”
秦九矜一愣，心说什么神女？他没有注意到手腕上的火凌鳞片瞬间泛出黑色光晕，那是火凌警惕时才有的反应。
“我名棠衣，”姑娘见他没有回答，干脆直接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这里是玄镜国。”
玄镜国又是什么奇怪的地方，难不成这次直接闯到外域来了？
秦九矜生无可恋又不能表现出来，颇有风度地问：“你还能动吗？”
“我下半身筋骨寸断，想是无法行走。这附近常有饿鬼游荡，公子须得进城去躲避。”
看来方才看到的城池可去，秦九矜转身背对棠衣，道：“恕我无礼，姑娘可愿上来？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