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洒落
“两位可能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而我在这里能够出现并停留的时长也仍然受到限制,”花仙小心地收好问卷,“明天下午三点你们有空吗?我有预感,明天的这个时刻你们会迎来双方关系中的一次重大转折。”
帕利希提只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甚至有些后悔写下那些回答。也许我太冲动了,他想,本来不必这样早就迎来审判的。在早些年离开森林四处游历的时候,他也曾经在路过的城镇里见识过类似的事情。
就像是把没有清洁好的伤口再一次割开消毒,有些幸运的患者从此彻底痊愈不用再忍受折磨,有些运气不那么好的人可能会在意外引发的并发症中离世。
清晨的街道中,他曾见过带着伤疤的行人面容平静地经过路口,此刻再回想起来,帕利希提竟觉得对这幅场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不过与花仙相见未必是坏事,他干巴巴地安慰自己,想想它在纳提斯大陆上传播广泛的盛名,没准明天等待着的是个好消息。
但是……他的思绪忍不住开始预演某个令人伤心的情景。
精灵竭力作出若无其事的平静样子。
要体面,他告诫自己,如果真的到了最差的地步,他至少要表现得得体一些。当场祝愿克拉维娅另觅良人有些困难,但一套克制冷静的分别流程还是要做到的。
坐在他的对面,克拉维娅浑然不觉帕利希提颅内正经历的狂风暴雨。她不知道对方已经脑补到了“分手后我们还是朋友”的阶段,女巫只是单纯地把日程在心里捋了一遍并高兴地发现明后两天是周末。
好耶,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她合理放松一下。
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脑回路,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而房间内的空气就这样安静着。
花仙有些挨不住了,它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来催促女巫和精灵:“抱歉,我有些困了,倘若你们同意,那我们就明天下午见。”
克拉维娅当然没有异议。
而帕利希提仿佛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好,我会按时履约。”
花仙向他们俯身行礼,绽放的干枯玫瑰再次闭合。
“像场疯狂的梦境对不对?”克拉维娅站起来活动着腰身,“我敢打赌斐琅罗里最擅长写罗曼故事的作家也很难安排得出这样的情节。”
她把珐琅花瓶托在手里并仔细观察其中的玫瑰花束:“真是神奇,除了被保存的十分完好,它看上去实在是没什么特别之处。”
精灵显然没什么闲聊的雅兴,他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女巫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但她并没有猜测到对方如此表现的真实原因。在她心里,他们两个从来都是对眷侣,眼下也只不过是遇到一丢丢小困境而已。
克拉维娅更多地认为他们在进行一场特殊的、主题是和亲密关系相关的咨询式聊天,而花仙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引导师。
“我们别闷在这里了吧?”她拍拍精灵的肩膀并顺手拽起他的胳膊小幅度摇晃,“有一只团子成功度过初步觉醒的阶段,她已经化形了。”
通常新生的“灵”会在初次觉醒的当天获得自己的名字,为表祝福,已经彻底觉醒的女巫一般都会出现在菲埃特进行命名仪式的现场。
帕利希提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前往大厅,他贪恋地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吟游诗人唱得没错,他想,爱的确是这样,有时人们沐浴在纯洁的情感中无视岁月与风雪的侵袭,但有时人们也会为之受伤,就像生命之树的叶子会因精灵的死去而凋落泛黄。
……
宽阔的大厅中,皮皮被迫昂首站立在楼梯扶手的装饰性雕塑上。它不情不愿地发出抗议的喵喵声,但差点被它把蛇尾拍断的馆灵对这几声威胁全然无视——小蛇甚至像被提醒了什么似的,迅速地再给小猪咪扣上一道禁言咒。
皮皮可怜巴巴地将目光投向芬里奈,试图让自己新认的老大把它解救出来。然而就像在海中追捕金枪鱼时的艾琳娜那样,大猫猫此刻正在全神贯注地用尾巴钓小女巫玩。
菲埃特把剩下两个团子摊在扉页上,它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飞着并和光球们不间断地嘀咕着。仗着未化形的灵魂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夺路而逃,本源之书放心大胆地冲它们碎碎念——具体内容大约是“别人都觉醒了你们两个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一类的话。
管家领着小幽灵们在地上画出特定的阵法与符号,它们抱着郁郁葱葱的草药穿梭在城堡的每一个角落。“再撒上些晒干的金盏花,”馆灵时不时地提点它们几句,“冬青叶也同样被需要。”
菲埃特眼尖地看到克拉维娅的身影,于是它立刻放弃和小团子们没什么营养的聊天:【族长大人!仪式前的准备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也按照你的要求请芬里奈留下。】
【干得不错,】克拉维娅习惯性地夸夸它,【还需要我做什么?】
本源之书一挥书页,动作间颇有几分气势:【你贡献一双眼睛来看就行。】
帕利希提则是注意到被固定在扶手上的小猪咪:“皮皮怎么了?”
“它把我的尾巴当成逗猫棒来拍!”馆灵一下子精神起来,愤愤不平地指责小猪咪的滔天罪过,“还用爪子把我摁在地上搓来搓去!”
精灵淡淡叹口气,想着没早早地给皮皮服用化形药剂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他从空间袋里倒出黄澄澄的魔晶:“这些权当对你的赔礼,请把皮皮先放开吧,我们会再教育它。”
小蛇快速地游移到魔晶旁并让自己尽可能地缠在这些亮晶晶的小石头上,确保没有遗漏后它甩甩尾巴解开了施在小猪咪身上的禁制。皮皮当即从扶手上跃下,小猪咪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馆灵身上。
芬里奈最近对它进行的猫科基础教导还是相当有成效的——皮皮精准地冲塌了魔晶山,那些漂亮剔透的矿石们瞬间滚动起来,在地上洒的到处都是。馆灵被小猪咪的行动激起了怒火,碍于克拉维娅就在现场,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它痊愈程度有限,它没有再动用魔法,而是叫上菲埃特给自己撑腰:“天呐!天呐!本源之书!你看看这只猖狂的四脚兽!”
小蛇大张着嘴想要一口咬上皮皮,但小猪咪敏捷地抽身躲开,以至于馆灵只把皮皮脖子上穿起项链的金线扯断。青金石天青石绿松石玛瑙碧玉黄金珠咕噜噜地弹射到四面八方,皮皮当即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光秃秃的前胸,随后喵嗷嗷地高声抽泣起来。
骤然旁观这样的混战,菲埃特一下子愣住。而克拉维娅下意识伸出手来,将自己的笑声挡在唇瓣里。她顿时理解了为什么有的新手父母会在小孩子哭闹时忍不住乐得东倒西歪并用手机把眼前的场景录下来。
确实有点惨,但是很好玩。
小女巫也在一旁火上浇油地拍起手,大约是因为年纪还小,她的笑声响亮无比且毫不掩饰。小猪咪在和声伴奏下嚎啕大哭得越发起劲。
馆灵停顿在原地没作声,很快,它吐吐信子转身去收集自己被撞洒的魔晶。
克拉维娅和帕利希提无奈地看向彼此。
低低咳嗽几声,克拉维娅调整完表情后施法将遍地的珠宝矿石收集起来并再次分好。
菲埃特也如梦初醒般行动起来,一会儿安抚这个,一会儿劝说那个。
小蛇盘在自己的财宝上面一言不发,它其实有点忐忑:刚从玛泽珥中现身就和族长的小猫咪干了一架,族长不会对它有意见吧?
芬里奈变出毛茸茸的爪子吸引走小女巫的注意力。没人笑话它了,再加上两颗团子也从本源之书上跳下来蹭到小猪咪身边默默陪伴它,皮皮也就慢慢地肿着眼睛平静下来。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菲埃特和克拉维娅知道馆灵的真实身份,帕利希提和芬里奈只当小蛇是女巫在玛泽珥经历仪轨后召唤出来的帮手。
由于精灵信奉的一条箴言就是“和能干的同伴之间最好不要因为小事产生不必要的摩擦”,所以他揉揉额角,试图找到一些合适的说辞来帮助克拉维娅处理“新欢旧爱”之间的矛盾。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并不擅长解决这类事情。克拉维娅接收到帕利希提关心而担忧的眼神,她攥紧了对方的手,示意他不必担心——对付这种小事,族长自有办法。
……
好一阵蛇飞猫跳之后,命名仪式终于开始。
铺设在法阵中的草药在骤然亮起的魔法光芒下逐渐化为粉尘,它们缓缓地聚拢到菲埃特的书页之上并不住地旋转——如同海洋中巨大的沙丁鱼群那样,闪动的光点在挑高的房顶上反射出一片片银色的亮斑。小女巫忍不住从芬里奈身边离开,她在各方的注视下径直闯入草药组成的迷雾中,就像凶猛的捕食者打散紧密的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