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仪轨
菲埃特动作一滞:“是这样吗?”
女巫停下穿戴衣物的手,静静看它。
“那我们现在就来聊聊馆灵,”菲埃特当机立断决定直奔主题,“仪式快要开始了,你边换服饰边听我讲。”
馆灵的存在历来只有女巫族的族长知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馆灵相当于菲埃特的备用账号,假如本源之书因为一些不可避免的因素而损毁,那么女巫可以通过供养馆灵的方式再度召唤回菲埃特。
“请在这里稍微停一下,”克拉维娅觉得自己有点迷糊,“馆灵是你的一部分,但你刚刚说的是‘没准它高兴之后就会醒来’,怎么,你不能控制它吗?”
“我正要说到这里,你不必着急,”本源之书耷拉下封面,仿佛这个问题令它回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那还是我刚刚诞生在纳提斯大陆上的事情……我恰巧在最弱小的时期见证了两个恶魔领主的战斗,胜利者收割走败方的生命和力量,血月的光辉中她挥动镰刀削下对手头顶的角。可能是不喜欢它们的质地,她把这对角随手抛开,而其中的一枚恰巧钉在在了我的身上。”
菲埃特就这样被固定在了深渊的边界上,直到数百年后它终于积攒起足够的魔力一举脱逃。但本源之书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它的“灵”被恶魔的角撕裂了,此外,那部分“灵”永恒地沾染上了深渊的气息。这意味着一旦菲埃特让残片回归本体,那么它将不可避免地继承深渊属性,从此成为深渊的附属和造物。
“也就是说,”克拉维娅若有所思,“馆灵实际上相当于在你诞生早期时就被‘污染’的一部分本体。可你现在的力量早就不能和当初同日而语了,为什么你还是操控不了它呢?”
菲埃特浅浅地表示了一下得意:“当然,当然。你说得对,如今的我可不再是那个被钉在深渊里忍受日晒风吹的小可怜了。我也了解到更多的办法来解决那些意料之外的麻烦。”
但是随着本源之书实力的增强,被撕裂出去的“灵”也随之进阶。在菲埃特成功地孕育出第一位女巫的灵魂之后,它的残片吞噬掉恶魔的角并成为馆灵的前身。由于菲埃特并不想引来深渊的注目,它几乎把能找到的书翻了个遍并最终查阅到一个名为“洗涤”的法术。
数百年后,在本源之书日复一日的努力下,残片终于褪去浓重的恶魔气息,如今深渊对它的影响已经是微乎其微,只有馆灵灵魂深处的一抹浅灰昭示着那段过去。
不过“洗涤”的效果不止如此,馆灵在最大程度上与深渊分割后,它也逐渐独立于菲埃特而存在。至少每一任族长都不会把菲埃特和玛泽珥馆灵混为一谈。
“有点复杂,它是我但又不是我,”本源之书一下子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它们之间的关系,“总之,我们的存在和衰亡是绑定在一起的,除此之外……你可以把馆灵当作是另一个全新的魔法造物。自然,它也不会任由自己被我控制了。”
“了解。那么下一个问题,”克拉维娅递给帕利希提几根发针让他帮忙固定好她的头发,“我大概明白了,馆灵是因为你在族内争斗中受到重创才陷入沉睡,可你现在活蹦乱跳的样子一点也不逊于皮皮,为什么它仍然没有醒来?而且你曾经说过这场仪轨不会有魔法的参与,那为什么又会想让我去哄馆灵高兴?”
菲埃特把自己卷起来又猛地展开,它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你的脑子里到底装着多少个问号?好累,我好累啊,想睡觉。”
克拉维娅伸手揪住它:“话没说清就想跑?还反过来埋怨我,难道不是你忘了给我科普这些基础常识?想睡觉,你以为躲到梦里就万事大吉?别忘了我觉醒的可是与梦境有关的能力。”
“快说,”她作势拎起梳妆台旁边扎在一起的牛皮绳索,“解释不清楚我就把你捆起来吊在大厅的锤形梁上。”
菲埃特心神剧震:“为什么你们的主卧里会有这种东西?!”
嘶——它别过身,心道真是没眼看。不过……原来精灵手腕上偶尔出现的红色痕迹是这么来的。
它控制不住地发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暧昧的声音。
克拉维娅当即把它埋在三只团子叠成的小山之下。
“好吧,好吧,我说,”菲埃特的声音从果冻床里面闷闷地传出来,“拜托你先把我放出来好吗?它们真的重了很多。”
……
循着余晖的轨迹,克拉维娅独自在落日的光影中走向玛泽珥图书馆。
她回想着菲埃特讲出来的一大堆零言碎语——是的,本源之书告诉她很多细节,但似乎是受到了某种约束的限制,它没有办法把前因后果完整地组成一个逻辑链并叙述给她听。菲埃特在不断的努力和不断地失败后耸耸书页,告诉她这就是“洗涤”附带的代价。
总之,一切顺其自然。
[倘若遇到选择,那么只需遵从本心的呼唤。]
本源之书向克拉维娅送上这样的忠告。
收敛心神,女巫将步伐调整到合适的节奏。
世界的心跳仿佛从这一刻开始与她同频。海浪声从遥远的天际涌来,她行走在金色的光线里,恍如一支玫瑰盛开在十四行诗的描摹之中。
“在这场仪轨中,每一位女巫的体悟都会不同。”
傍晚的风自远方轻柔吹来,触及门扉的霎那,她听见玛泽珥的絮语。
低沉而甜美的歌声伴着旋律飘摇而至。
“那么,轻轻地摘下蒙尘的眼镜。朦胧的光晕过滤出大理石、圆木或水泥。书脊抽象成线条构造出新世界的棱角,扉页洒落金粉重现辛杜瑞拉走过的小径。铜版和铅印在半开的门前跳跃着游戏。
从诗句里捧起一把安静的玉石,它们串在金线上就变成叮叮当当的隐喻。纸页的真相是个巨大的丝绒枕头,陪伴了数代灵魂长大的故事在这里入眠,传说也摘下古老的面具并显露出可爱。
夹在章节中的月季花瓣醒过来,她拉开糖纸缝隙中存放曲折情节的抽屉。落满灰尘的名字漫无目的游荡在海里,而敞开的墨水瓶仍然停滞着等待——仿佛还有人会记得把没有结局的细节涂改……”
她情不自禁地用魔法复现出歌谣中的场景。
仿佛一位终于等来爱人的少女,玛泽珥在顷刻间容光焕发起来。
青铜塑像伸展比例完美的手臂并走下基座,侧躺在书卷上的羽毛笔灵活地在泛黄的纸张上跳起舞蹈。夕阳划过排列整齐的书橱并为它们镀上一层金色的暖意,草稿纸上凌乱的字符牵着彼此跳下桌面——它们想要为自己寻找到足以藏身的角落。
壁画上神态各异的人物盈盈地微笑起来,他们的衣袂随着动作轻摆。哲人依旧在权贵的面前躺在草地上思索那些艰深的困惑,斜阳的光影在无数个世纪后仍然覆盖在残缺的炭笔之上。世界在她面前慷慨地展现出命运的轮廓与秘密,激越的火焰中她看到自己消融的影子。
不同体系的字母或章句一点点围拢到她身边,它们共同构成广阔的智慧之海,克拉维娅在瞬间被拉入幻境。
来了。她想。
菲埃特预计得果然不错。
顺从本心……她成为一名【探险者】。
在略显昏暗的油灯下克拉维娅卷起粗略的地图。打包好简单的行囊,她动身横跨传说中阻隔了现实与自由的沙漠。
穿过无数道折叠的悬崖与山谷,她在灼热的石子旁相识一条匍匐的三角形的蛇。
那条蛇问道:[你见过时间的面容吗?]
又自顾自回答:[这里的边缘有条寂静数年的河。]
沉默的路途上它偶尔盘在她的手臂上询问:[你可以讲讲自己的故事吗?]
于是克拉维娅莫名回忆起启程时那个惊鸿一瞥的港口与村落:[我熟悉的世界里,万物的尽头归于大海。有时珍珠或渔猎会淹没窄小的甲板,有时孤注一掷的灯火会照亮风暴中迷失航线的帆船。]
[听上去很不错,]蛇仰起头看她,[而你又为何远行呢?孤独的旅者。]
她的思绪如同笼罩在雾里,但她的眼前闪现出片段的场景:[或许你见过琥珀?]
[我曾经见过它们,]蛇身的花纹在日光下斑斓而闪烁,[那些可怜又倒霉的小虫子们被裹入半透明的树脂,而商贩最爱那些古老的色泽——所以,你想说明些什么?]
[我曾睡在颠簸的船舱,]她试图把碎片的画面用语言定格,[黑压压的水迫使我出生的土地后退。不甘于在日复一日的海风中了了一生,我想要成为令人臣服也令人追逐的宝藏。鳞光游走的夜晚我从悬崖下逃离,奇异的幻想在我脑中浮现:那些未能归港的驳船远远望去如同渺小的昆虫,而无边无际的海面便是庞大而令人窒息的树脂。]
……
“从她进入玛泽珥算起,现在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帕利希提看向一旁正在沉浸式rua团子的菲埃特,“这真的没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