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这一聊, 竟聊到了天黑。
英栾顶着一脑袋的震惊,从静候在旁,到被驱逐到角落。
这方从不许奴人高声喧哗的静雅之地, 频繁回荡着郎君清朗的笑声。
他们当真在聊,隔着妥当的距离, 一个问一个答。
少女天马行空, 男人照单全收。
“若一个人盼你顺遂, 真心为你好,却又想控制你,至于你,则并不想被他控制, 那该如何?”
谈兴渐浓, 韩唯的发问也越发深入本心, 亲自为她添茶。
一盏清茶,竟真的喝出了把酒言欢的架势。
玉桑脑子活泛,张口就来:“这有什么, 我就再找一个想控制我的人, 然后叫他们相信, 我真心诚意的愿意被他们控制, 但能控制我的人,须得是最厉害的那个, 所以,怕是要请他们先比一比, 分个高下, 如此一来,便将被控制的危机,转嫁成他二人之间一场缠斗!”
韩唯目露惊奇与欣赏看着她, 连连点头,又是一阵笑。
她信口就来的招数,真要实施起来,或许需要各种安排铺垫,甚至未必适用。
但此时此刻,当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便生无边妙趣。
听觉得句句有理,心间豁然开朗,无比轻松愉快。
韩唯低头看杯盏,喝的明明是茶,脑中竟如被酒液麻痹过一般。
她在眼中,夜色为背,似乎带着明媚的光,让他生出一种想借醉意靠近的冲动。
韩唯也当真这样做了,他扶案起身,绕过阻挡,走到她身边。
在玉桑好奇的打量下,韩唯撩起衣摆,竟直接坐在了薄薄的席子上。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拉近,韩唯长腿屈起,斜倚桌案,好整以暇回视她。
玉桑:“你……”
你喝的是茶,怎么跟醉酒似的?
韩唯盯着玉桑,幽幽道:“你哪里来的信心,叫一个个都念着你,想掌控你?若他们看穿你伎俩,可还会做这个帮你挡煞的冤大头?”
玉桑思考了一下,真诚的说:“一个人若足够好,自然引得旁人在意牵念。你在意伎俩高明,我只看用心深浅。”
“不过话说回来,若从头到尾就那么一个人想掌控你,这时候,你可能得好好反思反思——”
“对方想要掌控你,不是因为你好到让人想征服控制,而是你不上不下,也就这样了。再不管你安排你,非得庸碌一生,平白浪费了这金贵的出身。”
“这种情况下,你还排斥反抗,倒是你狼心狗肺,养不熟了。”
狼心狗肺,养不熟。
韩唯长这么大,就算与亲长争执再凶,也没人敢这样形容他。
他笑得肩膀都在轻颤。
“那要这么说,真是万幸了。”韩唯含笑看着她。
玉桑:“怎么个万幸法?”
韩唯轻叹:“万幸……”他微微倾身,“我是前者。因为太好,才被觊觎。”
玉桑干笑两声,忽然觉得他也挺能自我安慰,捧场点头:“是呀,这样想想,也不失为一件高兴的事情。”
韩唯看着她,心里暗想,也只有她,把原本烦闷的一件事,变成了值得欣喜的事。
不,事情还是糟糕烦心事,是因她,才以趣味压住烦闷。
韩唯不由深想,难怪稷旻如此迂回也要保她,不肯放手。
这样的可人儿,落谁手里舍得撒开?
可惜,稷旻注定求而不得。
韩唯看向玉桑的眼神微变:“我忽然有些好奇,眼下,玉娘子可有寻到那个明知时伎俩,还愿意帮你挡煞的冤大头?”
话题忽然扯到自己身上,玉桑微愣,两手悄悄撑到座边,不着痕迹的与他拉开些距离:“什么意思?”
韩唯笑意深邃,悠悠提袖轻铺,“玉娘子如今是江太傅爱孙,疼爱还来不及,本该寻觅一门得体婚事,风光定亲楚家,而今,只因被殿下看上,又做不得正宫,便要要眼看着他先娶他人,生儿育女,然后盼着从正宫手指缝漏出的机会,去做个妾。”
韩唯偏头,“也难怪江太傅敢公然挑衅,找来那些体面的郎君为你撑场面。”
他笑道:“所以,你选好让谁来做这个抵抗太子的冤大头了?”
玉桑眨巴眨巴眼,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韩唯也算一路看着她走来的,早在益州时,他便知她与稷旻那点事。
而今她成江家宠儿,祖父还是个硬脾气。
今日山亭中一幕,韩唯应当已看出深意,猜到是祖父安排了。
男人笑里戏谑,黝黑的眼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深意。
玉桑冷静的想,我若说没选好,你难不成还想自荐一番?
可惜,她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觉得——”玉桑拉长尾音,眼神偷瞄韩唯,继而一本正经道:“一码事归一码事,男女之间事,还是简单些好。”
“说白了,合则聚不合则散的事,殿下睿智明理,我与他并不般配,大家说清楚,也就没什么了。”
“韩大人习惯复杂思虑,把这事想复杂了,我可以理解,但我得纠正你一下,什么冤大头,什么挡煞……”
她严肃的摆摆手:“没有的事。”
韩唯眯起眼,正要说话,手背忽然一热!
少女主动伸手,温热的掌心握住他搭在案边的手,还握了握。
霎时间,韩唯只觉浑身血液涌向被她触碰的地方——
“桑桑有些话,可能会唐突大人,但绝对句句真心。”
韩唯心跳不由自主的变重,仿佛都灌进了耳朵里,隆隆作响。
他指尖轻颤,想要将手掌转过来,与她相握。
男人笑意温柔,是个静候下文的意思。
玉桑收到他的意思,深吸一口气,声情并茂:“桑桑与大人不打不相识,今能化解误会,相谈甚欢,心中十分愉悦。与大人说这些,完全是将大人视作了嫡亲姐妹一般!”
霎时间,韩唯沸腾的血液原地凝固,耳中一声山体崩塌的轰隆巨响,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少女含羞带笑的语调,犹如两把顿顿的刀子,一刀一刀,将一切暧昧剌得稀碎。
“噗——”一个没憋出的笑声从一旁传来。
韩唯慢慢的抽回自己的手,冷冷转眸。
一直稳稳扎根在玉桑身边,任由韩唯怎么明示暗示都不走的冬芒飞快垂下头去。
玉桑眼见韩唯眸色冰冷,连忙道:“看吧,我果然唐突大人了。”
她提裙起身,向韩唯屈膝作拜:“还望大人宽宏,忘了刚才的唐突之言!”
韩唯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冷冷道:“我已忘了。”
玉桑当即捂住心口,松了口气的样子:“那就好!往后我只将这话放在心里,绝不乱说。”
韩唯觉得额角有些抽痛,不由抬手揉了揉。
玉桑睁大眼睛:“大人身体不适的话,还是先歇歇吧。听闻圣人这两日就要设晚宴了,大人若失了仪态就不好了。”
韩唯看着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也罢,就不送玉娘子了。”
“不必不必。”玉桑摆摆手,“我自己走就可以,告辞。”
“慢着。”韩唯叫住她。
玉桑回头:“大人还有吩咐?”
韩唯侧身,拿过她还没整理完的文书:“怕是还要麻烦玉娘子两日。”
玉桑了然,示意冬芒将材料拿上:“小事而已,大人不必客气。”
说完,她又屈膝作拜,精神抖擞的离开了。
韩唯一直看着她走出去,直至那抹俏影消失不见,他嘴角溢出几丝苦笑。
不止机灵聪明,还敏锐得很。
分明是看出他有心思,便立刻手起刀落斩杀暧昧。
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忽然间,韩唯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不甘。
既然承认与稷旻断开,那就证明他们曾经纠缠过。 、
凭什么稷旻可以,到他这里,就夭折在嫡亲姐妹四个字前?
韩唯的笑里多了几丝狠意。
江玉桑,我还非要招惹你不可了。
……
太子妃是定下了,但其他皇子还没着落。
这几日诵经祈福,皇后大致浏览过选中的贵女,心里多少有了数。
加之诸女白日都不在,夜里回来了也难走动,圣人便琢磨着半个夜宴。
白日里忙完了,晚上放松放松,也好尽早促成此行的目的。
这个节骨眼,稷旻少不得要帮着安排安排。
可他这几日火气太大,人都是气饱的。
精美膳食一口都不曾动,飞鹰和黑狼难免忧心。
“殿下,您吃点吧。”
“是啊,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稷旻端坐书案前,指尖捏着奏折都在发白。
他眼一抬,冷冷盯住二人,似在强调:“孤生什么气?”
二人对视一眼,无言以对。
一定要他们说出来吗?
放在以前,您好歹还能夜闯香闺发泄一番。
现在好了,您一本正经与人断交,还说了什么绝不私下往来的绝情话。
结果就是什么都往肚里咽,打落牙齿活血吞。
“殿下……不气?”
稷旻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孤说了,孤没有生气!”
飞鹰:“那您多少吃一口。”
稷旻的目光又落回公文上,冷冰冰的声音从奏折后传出:“不饿。”
气都气饱了。
二人无法,只能作罢。
稷旻盯着文书,试图让自己冷静的做事。
可事实证明,他实在高看了自己,这种滋味犹如万蚁噬心,心境难定。
想冲到她面前质问她在做什么,也想严厉告诫她不许再与那些男人来往。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些旺盛怒火,皆是醋水浇灌燎起。
气到顶点时,又会有片刻清醒。
她从前那么介意祝氏。
易地而处,这些滋味,她都曾尝过。
哪怕捧出整颗真心来,想挽留的人依旧会去别人那里。
眼下,就当让她还回来。
这时,有人来了。
飞鹰出去一看,喜滋滋的回来了。
是冬芒求见。
稷旻与玉桑传了诀别之言,却并未收回冬芒。
而冬芒来时,带了一张玉桑亲笔手书的字条。
稷旻飞快接过,看完上面所书,前一刻还将他折磨的五脏俱焚的火气荡然无存。
他望向冬芒:“娘子可还有别的交代?”
玉桑派冬芒来,是按照稷旻之前所言,绝不私下见面。
冬芒垂首,恭敬道:“娘子要说的都写在纸上,再无别的话了。”
稷旻闻言,心头忽然有些发酸。
看着她与韩唯走得近,他索性将这当做帮她扳回一局的惩罚。
可是,他的桑桑,根本意不在此。
即便他说了诀别之言,她也并没有想用什么暧昧来气他。
他从未解释为何一改对韩唯的态度,但她已然都知道了
所以,她见韩唯,说了许多话,一番探底,只为确保他这个抉择的稳妥。
稷旻将纸条仔细叠起来,两手合握,将它按在掌心,像是握着什么珍宝……
“飞鹰,将食物热一热,孤饿了。”
真是神兵天降!
飞鹰和黑狼麻溜去热食。
冬芒东西带到,还得回去复命,告辞离开。
食物很快重上,稷旻振奋精神,一边看公文,一边取食进食。
飞鹰和黑狼看的老泪纵横。
玉娘子真乃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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