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就事论事, 几乎是稷旻一开口,昔日祝氏的形象便在玉桑脑海里鲜活起来。
执着于树立美名, 惺惺作态,戏码拙劣。
明明恨不得一口气生下十个八个皇子,却偏偏以守孝之名守身如玉。
这太符合祝氏的作风了。
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说的通了。
譬如最初时太子留宿祝氏那里最多,可祝氏一直没有身孕。
又比如太子对祝氏格外敬重爱护,不许旁人说她一句是非。
思及此,玉桑忽然觉得好笑。
谁也不是真的蠢,她能看出稷旻的本性, 祝氏当然也可以。
前世的稷旻是个光明磊落一身正气的君子, 又怎会不为孝顺纯良的她动容?
而好笑之处在于, 她一直觉得,稷旻对祝氏的偏爱,是没有缘由,一眼而生的喜爱。
她为这份轻而易得的偏爱委屈, 失落,却又不肯放弃的一次次努力。
压制着心底的渴望做干脆利落的事, 却又在最后关头被心底翻涌的情绪盖过了一切。
祝氏的变数, 或许在于她还没等到时机就先乱了阵脚,打破了稷旻对她的爱重。
果然啊,还得靠自己争取, 回过头来看,才知扭转多少。
稷旻说这些话时, 一直在观察玉桑的神情。
当黑狼透露出玉桑一直在祝氏的事上记了一笔时,稷旻只觉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若以前世她设计安排那些事为划分, 此事后的后宫,她已身死,无从追究。
而此事之前,大概也只有祝氏一人。
对于祝氏,稷旻知道自己甩不脱。
至少当初那些爱护和偏袒,都是他亲言亲为。
当他的确没有碰过祝氏。
直到玉桑进宫,他就像着了魔一样。
那种感觉与被祝氏的可怜纯孝打动时完全不同。
是男人对女人最纯粹的渴望和心动,想拥有、珍藏,心中喜悦庆幸不胜枚举。
或许是他态度转变的太快,让祝氏察觉,继而开始后悔。
稷旻对她失望,不止在
于她与玉桑明争暗斗时那些与后宫里如出一辙的细密心思。
更因她几次三番想设计他,想作出他没把持住的样子,破了这僵局。
稷旻是嘉德帝与赵皇后亲力培养的嫡长子,知道父皇最忌宫中暗斗。
所以他也讨厌。
玉桑能斗垮祝氏,不止因为稷旻对她日渐浓厚的痴迷,更因祝氏一寸又一寸的踩进他的禁地雷池。
可是……
稷旻看向眼前人,心想,这女人又踩了自己多少禁地?
她踩得,难道不比祝氏涉及的要更狠更不可饶恕?
为什么对着她,他就愿意轻易妥协?
就像不愿追究原由的偏爱,只要她还在,一切都可以谈。
所以,当稷旻看到玉桑露出浅淡的释然之色时,心中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或许,他知道自己没有碰祝氏,便不会那么计较在意。
祝氏与她,岂是一回事?
没想,玉桑的释然一闪而逝,笑容玩味起来。
她看向稷旻:“殿下为何说这个?”
稷旻一怔,这才意识到,情况与自己想的似乎不同。
他犹自镇定,平声道:“自是希望你不要再胡思乱想。”
他将人抱紧了些,似叹似乞:“桑桑,安心留在我身边,你不愿的事,我不勉强你。”
玉桑挣了挣,换来的是稷旻更含寸劲的控制。
她笑了一下:“原来殿下刚才是在宽慰我,那我能不能问殿下一个问题?”
玉桑任由他抱着,眼底看不到半分动容动情,“依照殿下之言,是因桑桑当年争宠力道太猛,致使你二人未及守约之期,祝良娣就先没了。”
她眼珠一转,暗藏打趣:“那若桑桑当日力道使得轻些,没有那么快让祝良娣倒台,叫她撑过了三年,你二人如约有了夫妻之实,不知今日,殿下又是一番什么样的宽慰之词呢?是说祝良娣不如我好,不如我会伺候人,不如我贴心漂亮?这样宽慰我吗?”
看着玉桑眼中的讥诮,稷旻眼中柔情点点冷下去。
玉桑还没停。
她低下头看着箍
在自己身上的铁臂,轻笑道:“为何我们前世已是那样的关系,今世我却扭捏不肯给,这个答案我早就告诉殿下了,是殿下充耳不闻,自欺欺人。”
稷旻的气息变得危险:“自欺欺人?”
玉桑也硬气起来:“是,自欺欺人。殿下明知我不想进宫,我想走,却把我拘来这里,算计着我的软肋让我生出留恋。”
“我承认,如今的身份会让我觉得开心喜悦,心满意足,但我也知道,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个身份,还有这个身份之后,殿下设下的一个又一个,只为让我甘心服软的圈套。”
稷旻忽然动作,旋身把她按进座中,四目相对时,气息亦沉了:“这么久了,你便是这样看我?”
玉桑不吃他这套,反问:“那殿下愿意放手吗?”
稷旻不甘示弱,“桑桑,你对我有情。”
玉桑怔住。
这是稷旻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
不含猜测质疑,仿佛刻在心中,坚信不疑。
也是这短短一句话,将过去很多被玉桑埋在心底不曾细细品味的东西全掘了出来。
她短暂的十八年里,稷旻给的一切,和其他一切都不同。
在无人开解教导的时候,她切身的尝过男女之情里的酸甜苦辣,又碍于恩情,把它们通通压下。
而曾经渴望的偏爱,他给到极致,给到让她害怕惶恐。
这一刻,玉桑当真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往世已矣,今朝尤新,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
她被稷旻禁锢着,却并不显痛苦难耐,粉嫩的脸上漾起一抹浅浅的笑。
朱唇轻启时,稷旻如闻仙乐。
“是,我对殿下有情。”
稷旻浑身一震,正欲开口,玉桑却抢了先。
“因为对殿下有情,所以希望你不再受计谋算计、暗箭伤害。”
“希望你能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希望用自己,换你永远像昔日那般光辉耀眼。”
“可是……”她眼帘轻抬,浮了一层浅浅水光的眼莹莹动人:
“也是因为这情,让我尝了许多不曾感受的酸甜与苦涩。”
“殿下与祝氏也好,与后来的许许多多人也好,对桑桑来说,都是一个告诫。”
稷旻蹙眉:“告诫?”
玉桑轻轻弯唇:“是。我本就是野生野长,填再多学问道理,点再多绫罗珠翠,都改不掉骨子里的贪婪。殿下不是要我吗?可以啊,那便与我从这里走出去,你只是稷旻,我只是玉桑,这样,我们便可以在一起。”
稷旻眼光轻动,哑声道:“你要我抛弃一切跟你走?”
玉桑笑开,妩媚又勾人:“是,倘若我终将会与谁作伴,那这人眼里,身边,都只能是我一人。可殿下这样的身份,注定做不到,所以我便不要了。您看,能有多复杂的原因?这就是原因。”
玉桑这话若传出去,势必引来罪责。
可入了稷旻的耳,却并未引他多大波动,他甚至渐渐平静,露出玩味的笑,手指抚过她的脸:“你就这么有信心,离了我,便可以找到这样的人?红颜迟早变枯骨,你再聪慧也会看走眼,倘若你就是选了一个狼心狗肺见异思迁的,又要如何?”
玉桑答得坦然:“他眼里独有我时,我们便在一起,他眼里有了别人,我便弃,就像今朝弃了殿下一样,再找别的。”
说到这里,她偏偏头,像在认真思考:“只不过,人生短短数十载,精彩纷呈,也未必时时刻刻离不得男人,还有许多别的事可以做。这样一想,也不无聊。”
她说这话时,眼中有星点光芒,像在期待憧憬。
稷旻凝视她许久,轻笑一声,又连声笑开,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玉桑有些意外。
她连忙站起来,理着裙子走开几步,准备告退。
稷旻站在那里,眸色沉沉的看着她,直至玉桑出声告辞转身时,他忽然在她身后道:“这话,为何憋到今日才说?”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
能有多复杂?
世间男女情爱,哪个能逃得过一个贪
字?
正如他想要她一样,她想要一个人,何尝不是想要全部?
玉桑站在那里,并未转身,她当真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稷旻,她的确是有情的。
所以,会关心他,会希望他好好的。
他本也是个值得人喜爱的男人。
也许,是因为他是天之骄子,而她生如蝼蚁,渺小的不能再渺小。
她从不看低自己的感情,也不愿别人看低自己的感情。
可有些话一说出口,总会惹人嗤笑。
诸如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的定论,她一个字都懒得听。
要不起,不要了还不行?
就让他们继续笑话,这只蝼蚁竟有一个这么大的贪心好了。
她坚信,总有一日,定有人能满足这颗贪心。
即便这世上没有这么个人,也没关系。
大千世界,花花绿绿,多是有趣。
玉桑笑起来,迈着步子走出去,轻快的丢下一句:“殿下不也现在才问么……”
稷旻看着她离去,直至看不见人影,身形也没动一寸。
贪心啊。
世人痴恋时,都是一样的贪心,又有谁比谁的贪心更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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