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这一夜, 注定是不眠之夜。
江慈与江夫人一直守着江古道,得知他只受了一道伤,并无其他伤处, 失了血受了惊才昏厥,这才松一口气。
房中其他人退去,江夫人不顾仪态的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掩面流泪。
江慈知道母亲吓坏了, 连忙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已经没事了。”
母女二人一个哭着, 一个陪着,惊吓之后困倦来袭, 就着床边的位置, 随便一倚就睡了。
江古道是在第二日一早醒来的,母女二人大喜, 整个院子很快忙开。
江古道醒来后, 立马询问起外头的情况如何。
江慈将昨夜的事情如数告知他, 又道:“其实具体的情况, 女儿和母亲也不知, 还等着父亲醒来为我们解惑。父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古道摇头叹息,握住妻女的手:“苦了你们了。好在有惊无险, 既然殿下已经掌控全局, 此事便可告一段落。”
话是这样说,可看着妻子红肿的眼,江古道终究不忍,趁着一觉醒来力气尚足,便同他们说了此事经过。
原来, 在长史府及笄礼宴后,太子直接找上了江古道。
他以治漕一事不可耽误为由,希望江古道能够配合他揪出益州官府内的内应。
之后,江古道忙的脚不沾地,都是在和曹広搭线。
他面对曹広,是以劝导为主,同时给出一些韩唯都不曾给过的许诺。
如果说韩唯和曹広拉锯周旋的原因,是曹広需要权衡合作前后利益高低的变化。
那么江古道给出的条件,则是直接动人到让他怀疑——有这么好的事?
此前,曹広接连受挫,导致帮内人心躁动。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且没有信心能杠的过对方,也知帮内有了叛徒,保不齐有人为了当第二把交椅,把他给卖出去,那时他连谈判的机会都没了。
所以,趁着一切还没完全失控,他便与江古道拉扯起条件细节,同时试探此事真假。
按照江古道所言,效力于朝廷,就不是一
条骇河的事,若他有本事,整个益州的水域都可以由他负责。
然而,朝廷看中的是他这个领军人物的才能,并非他手下那批良莠不齐的流氓地痞。
所以,这个承诺不是给到曹広手下每一个人,曹広可以挑选得力助手随他闯荡,剩下的人,由官府出钱,替他遣散。
给铁饭碗,还包遣散费,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是什么?
曹広当即应下,却又与江古道在遣散费数量上掰扯起来。
这也是昨夜在江上,曹広以为江古道是去送钱的,结果发现被骗,怒不可遏的原因。
江慈闻言至此,又问:“那韩唯为何会盯上父亲?”
江古道轻叹一声:“这些,都是殿下的安排。”
江古道看得出来,太子并不想把曹広等人一网打尽。
虽然他们是地痞流氓,骇河河霸,但他们熟悉河流,精擅水上营生是事实。
所以,太子给的那些许诺,并非儿戏。
但同时,他也要抓出那个官府里的内应。
他说,韩唯近来应该会着手此事,所以江古道与曹広打交道时,不妨加点演技进去——譬如遮遮掩掩,鬼鬼祟祟,好似在进行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如此,韩唯自会怀疑到江古道身上,朝他这个方向彻查。
他要借“杀”江古道这只鸡,让益州官府里那些猴儿躁动不安,心绪不宁,然后自己蹦出来。
说到这里,江古道不免露出敬畏之色——太子殿下的预料竟这般精准,韩大人越查越暴躁,竟直接修书进京,调动了地方驻军来助阵。
地方驻军不会轻易扰民,可这两日,大白天就有军队来回走动,任谁都能看在眼里,私下议论,城内的气氛立马就紧张起来。
那潜藏于官府内的内应,必定也会知道。
在这份紧张的气氛中,内应或许会联络曹広商量对策。
可没想,曹広接连吃亏,学精了。
他一看城内气氛紧张,哪里还能思虑那么多?
万一官府又是在骗人,想把他一窝端了,那就连老本都没了。
所以,他直接带着自己
的人藏到了骇河上,隐藏的干干净净,他们不主动出面,谁也找不到。
换言之,是韩唯的来势汹汹,无意间帮江古道切断了内应与曹広的联系。
同时,江古道在接到他们的传信联络时,就显得更加鬼鬼祟祟。
这又进一步加剧了韩唯的怀疑。
直到昨夜,韩唯直接领兵破门,以怀疑江古道是内应为由夜搜刺史府,终于让那暗中观望的内应慌了神。
曹広那边已经失联,一旦他坦白,他们这份勾当便会曝光。
江家在京城颇有根基,韩唯尚且能夜闯入府大肆搜索,刀光剑影气势汹汹。
轮到他们这些没有背景出身的地方小官,还不是死得更惨?
于是,在韩唯集中火力干江古道时,他们终于卷铺盖跑路。
至于太子如何布防调度,就是另一个守株待兔的故事——
以长史应和峰为首,包括司户与司士在内的几个僚佐连夜举家出逃,于城门处被截,悉数入狱。
江慈听完,整个人像在做梦。
“所以,韩唯是被你们骗了,所以才找来,那几封信呢?”
江古道:“殿下早已抓住为曹広和内应跑腿之人,那人私下藏了些两方往来的信件,皆被殿下截获,那几封信,也是殿下让我放在书房的。”
“殿下的意思是,倘若太多人知情,这场戏恐会露出马脚。由始至终,只有我与他二人知晓,连你们也没有告知。”
江慈看向面无血色的父亲,后知后觉的恼火起来:“殿下既让父亲以身犯险,难道就没想过父亲会受伤吗?他这样未免也……”
江慈话还没说完,江古道已严厉的打断:“休要胡说!”
结果不慎牵动伤势,猛烈咳嗽起来。
终归是夫妻同心,江慈不懂的事,江夫人已然懂了。
她连忙安抚江古道,脸上早已不见昨夜的软绵胆怯,“阿慈,记住你父亲的话,我们是主动愿意助殿下演这出戏。你父亲的伤只是小事,切勿拿此事频频说道,人无事足以。”
夫妇二人默契的态度,让江慈愣了愣。
她
忽然想到之前父亲忙的整日不见人,母亲在府中长吁短叹,甚至要把她先送回京的事。
那时,母亲似乎在担忧什么,她曾以为是怕调任一事耽误不能回京,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如果父亲真的有罪,殿下应该不会纵容包庇,甚至找他来演这场戏。
唯一的解释是,父亲是知情者。
位居他下首的那几个僚佐,在他来益州之前是何等做派,在他来这里之后又是何等做派,他都知道。
知道,却没戳穿罢了。
江慈心里有些乱,看向江古道:“父亲,你……”
知女莫若父,江古道一看她神情便知她了然。
他叹息一声:“阿慈,为父已对你说过多次,莫要感情用事,非黑即白。否则,在这世道,你是要吃亏的。”
江慈退了一步。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对父亲纯粹的信任崩塌了一角。
又或者,是那种敬畏感弱了一些。
“为何父亲明明知道,却毫无作为?”
“难不成,你来这里多少年,就纵容了他们多少年?”
她指向江古道的伤:“非得赶到如今东窗事发才急忙找补,以配合之名闹一出苦肉计,殿下便不计前嫌了是吧?”
她不是想象不出父亲从京城来此上任面临过的难处。
可她私心里认为,父亲会用更光明睿智的法子来处置这些事,唯独不是纵容。
临到摊上事时,不惜用苦肉计来找补。
江夫人怕她刺激到丈夫,心急如焚的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小祖宗,你别再说了!”
“正因从前没有治漕一说,这些地方官的小动作,顶多是四两的重的事。”
“而今赶上朝中治漕政令,原本四两重的事上了秤,就成了千斤重、成了不容忽视,需妥善解决的大事!”
“夫、夫人……”老奴在旁妥妥开口,江氏看过去,她指了指门口。
“玉娘子听说老爷醒了,奉殿下之命来探望,人已在外头。”
玉桑?
江慈回过神,想起昨晚的事。
如果太子这场戏只有
他和父亲知道,那玉桑的所为,又是为何?
江夫人也想到了昨晚的情形,但在她看来,玉桑必定是太子安排的知情者。
有她及时出现,即便太子没有及时赶到,也不至于让韩唯乱来。
“母亲,我先出去一下。”江慈转身出去找玉桑。
玉桑一直记得,今早起来要同稷旻说清楚。
可没想,她睁眼时,身边早已空了,一路问出来,才知他早早出了门。
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因着昨夜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又听闻江古道醒来,她便来瞧瞧。
府中上下皆被昨夜之事惊吓,又在今早江古道醒来后忙成一团。
玉桑一路来到主院,站在门口时才被江夫人身边的嬷嬷瞧见,通传了一声,
玉桑没听见江古道和江夫人的话,却听到了江慈那两句质问。
她本就猜的七七八八,一听这话,又懂了些。
古道伯伯,是配合太子演了一出戏。
他虽不是幕后主谋,但对此事未必不知。
只能说,事情发展至此,监察使为查内应,连夜硬闯刺史府;调派驻军对益州水域河霸直接动武镇压;地方官员连夜举家出逃。
大夏治漕的第一战,打的不是一般的轰轰烈烈。
玉桑隐约觉得,这是稷旻有意为之。
他故意要弄成这样的。
……
相较于江慈的激烈反应,玉桑要平静许多。
她太明白身在其位时那种无奈为之的感觉,古道伯伯不能算完全无辜,但他该做的,该受的,在稷旻的算计里,一点也不会少。
如今,算将功补过吧。
玉桑询问了江古道的情况,江慈简单作答,末了,她眼神古怪的看着玉桑:“那个……昨夜,你也是配合殿下演的一出戏吗?”
玉桑微微一怔,很快又笑了:“是啊,是做戏。”
江慈非但没有了然之状,反而更加迷惑。
在对父亲为人处世上略微的陌生与失望后,昨夜玉桑的举止,在她心中越发鲜明不同。
无论是父亲和母亲,总说她意气用事,
感情为先,说她会吃亏。
可是玉桑不同。她不仅懂她的心情,而且能够接受。
因为知道她心中所想所盼,所以站在她的角度,用她会选择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问心无愧,光明磊落,有骄傲,也要尊严。
为博这一份非黑即白的纯粹,豁出多少都敢。
由此,她甚至生出一种与她已经很亲密的错觉。
好像是真的姐妹,血脉相连,知心知意。
可她却说,只是有人一早安排,演戏而已。
江慈还想说点什么,眼神微微错开玉桑,落在她身后,当即语塞。
玉桑有所察觉,转头看去。
稷旻信步而来,在一丈之外站定,目光直接略过玉桑,落在江慈身上:“听闻江大人已醒,眼下如何了?”
得知太子前来,江古道就是死了都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江慈连忙请他入内。
太子微微颔首,迈步走进房中,目不斜视。
玉桑眼珠随着他转了一路,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不由拧眉:他是……看不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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