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崩
天启四十三年的立冬之日,注定是要被载入史册的。已近百年无战事的大梁再一次混乱起来。镇守西北边陲的秦王起兵造反,由于事发突然,早已年迈的大梁王朝一时竟毫无抵抗之力,秦王的军队一路向南,直逼都城长洛,大有摧枯拉朽之势。
长洛,皇宫,勤政殿。
刚过六十大寿的老皇帝陈益端坐在上,下面群臣皆伏在地。“秦王快到函谷关了?’’陈益重重咳嗽了几声,摆手制止试图上前的侍女。
大殿之下无人发声。
“徐爱卿,你是老臣了,你说说自己的看法吧。”陈益眯了眯眼,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回陛下,秦王的军队终归是叛军,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不足为虑。”听到皇帝叫自己的名字,丞相徐洪吓了一跳,出了一头冷汗。“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只需派出几名有实力的刺客刺杀秦王。到时候树倒猢狲散,我们便可不战而胜。届时陛下再御驾亲征,便可……”
“行了行了”,陈益打断了丞相的话,“徐爱卿既然这么有办法,那这刺杀之事便交由徐爱卿亲自操办了。”陈益眯着眼,笑着说到。
“是,臣这就去回去勘定人选。”
徐洪正要告退,却突然再次被叫到,“朕的意思是,徐爱卿你,亲自操办。”陈益一字一顿得说。
皇帝依然眯着眼笑,勤政殿的空气却瞬时冷不少,众大臣更是大气不敢出。
徐洪一下子明白了,皇帝这是打算借机向自己发难。于是立刻跪下,并向前跪行两步,“臣乃文官,未曾习武,怎可担当刺杀大任啊!”
“那你让朕去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赢了,胜之不武,若是失败了岂不是让天下人看朕的笑话!”陈益勃然大怒,“来人,把徐洪暂时羁押起来,待朕平定叛乱再做处理。丞相之权暂由魏太傅代行”
“臣领旨。”太傅魏中志战战兢兢的说到。
“陛下饶了我吧,陛下……”徐洪凄惨的求饶声越来越小。但是没有人会在此时同情徐洪,替他求情。毕竟他的女儿嫁给了秦王,而且目前好几位投降献城的守将也都是徐洪当年的学生,怨不得皇帝率先拿他开刀。
“前方战事吃紧,这函谷关守将是何人,可能挡住秦王”陈益不慌不忙得问到。
兵部尚书陈甲刚刚站出来说到,“函谷关守将秦庆从军已有三十余年,是战功赫赫的老将,有他在,料秦王是过不了函谷关的。”
“为了以防万一,杨都督你再把北大营带上,亲自前往函谷关,务必将秦王拦在函谷关外。”
“是!”兵马都督杨星领了命,便疾步走出勤政殿。
“众爱卿若还有其他想法,但说咳咳……无妨。”陈益这次没有拒绝侍女的靠近。
嘴上说着无妨,其实大臣都知道,现在的皇帝正在气头上,谁开口,谁就是下一个徐洪。于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保持了沉默。整个勤政殿静到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见众臣面面相觑无人作响,陈益摆手示意退朝,“那便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是!臣告退”,刚刚“升职”的太傅魏中志带了个头,率先向皇帝告退,众臣见状纷纷告退,规规矩矩得向后退去,直到跨出了勤政殿的门槛,这才转身长舒一口气。
这时,太子的贴身太监,殷巍从群臣身边擦肩而过,急匆匆走进勤政殿。“陛下,太子殿下昨夜又吐血了,太医的意思是……”太监的话只说了一半。
勤政殿内只剩他们两人。陈益坐在龙椅上,左手扶额。眼下内忧外患的情况确实令人焦虑。
“另择其他皇子吧,陛下”,宦官干政乃是本朝禁律,殷巍从没干过,可想着太子那模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陈益抬头望了眼殷巍,这个从小陪太子长大的太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干政!”陈益怒气冲冲说到:“你想为哪个皇子说话呢?我没想到和太子一起长大的你竟会……”
“太子殿下的压力有多大您知道吗?太子殿下的病完全是陛下您施压导致的。目前太子殿下病情严重,只有卸下太子的职责,才能安心养病!”
“你这是在教训朕?”陈益大发雷霆,“朕……朕……!”话未说完,陈益便已经昏阙在地上了。
“快!来人!传太医!”殷巍大吼到。
天启四十三年末,皇帝病逝,享年六十岁,在位四十三年,为本朝目前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因其在位之间开疆拓土,多次发动对外战争,因此谥号“武帝”。
太子灵前继位,新皇帝上位第一件事便是向秦王停战,双方以函谷关为界。然后就是寻觅继承人,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迟早要去见父皇的,可继承人还没找到,第二年春,积雪未融,新皇帝旧病复发,不到两日便追随先帝而去,未留子嗣。
殷巍在宫里飞奔,此刻距离皇帝驾崩不到一个时辰。他很急,全然不顾任何礼法,只想快点到达太后寝宫。自己早已下令封锁了消息,现在皇帝驾崩的消息只有自己和那些被关起来的太医们知道。
守门的太监看见了也不阻拦,只是眼睁睁看见他进了太后寝宫。可庭院里却还站着一群人,他们可不像门口的太监,伸手拦住了殷巍,为首的正是中司监王景。
王景是宫中职位最高的太监,已经在宫中服侍了几十年了。
“殷常侍,这么急做什么。”
“我有要事禀告太后。”殷巍对这位顶头上司没有好脸色。
“擅闯太后寝宫乃是死罪,殷常侍是宫中人,不应该犯这种错误。”王景满脸高傲。
“让他进来。”太后平静的声音从房内响起。
“是!”王景恭恭敬敬向房间方向鞠了一躬,回头恶狠狠盯了一眼殷巍。
殷巍也不恼怒,权当没看见,径直走向房间。在房门处站着一个小太监,见殷巍过来忙侧身让路,小声说到:“殷公,太后已经知道了。”
殷巍楞了一下,心里一惊,随即便露出笑容。走进房内,绕过一展屏风却没有看见太后,只看见几名宫女站在一旁,太后的贴身小太监于吉正在一旁写着什么。
“太后在哪?”殷巍问到。
“殷公你来了,稍等一下,太后马上到。”于吉放下手中的笔,左右瞧瞧,快步走到殷巍身旁,小声说到,“陛下最后可有什么交待?”
殷巍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自己也不会说的,祸从口出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于吉有点失望,垂下了头,默默回到一旁继续执笔。殷巍现在不愿猜测于吉的做法动机。
又等了一会儿,太后出来了。她面色憔悴,好像刚刚哭过似的。望着殷巍,说道:“什么事,说吧。”
殷巍本来是想来汇报皇帝驾崩的消息的,可现在太后已经知道了,他决定换个主意。
“陛下未留子嗣未写遗诏,斗胆问一句,太后打算立何人为帝。”
此言一出,房间内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进来的王景听见了,大声呵斥到:“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奴才竟也敢对这种事插手。”
太后脸色不是很好,但没有说话。
如果说擅闯太后寝宫是死罪,那么接下来殷巍的话每句都可以诛九族了。
“事发突然,我现在也顾不上什么规矩,我要救在场的所有人。”
“救我们需要你来救太后需要你救”王景质问到。
殷巍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到:“陛下未留子嗣,那么继位者只会是武帝之子,也就是陛下的弟弟。”
“现在函谷关外有秦王虎视眈眈,宗亲现在也势必互相争夺皇位,稍有不慎就是灭国之灾!”
“陛下早已与秦王签订了停战协议。何况太后还在,宗亲怎么也得顾虑一下吧。”王景不依不饶,一副要与殷巍争到底的态度。
“你当真相信秦王会守约?在绝对利益面前,亲情算什么,宗亲们会顾虑?别忘了太后不姓陈。”殷巍现在已经什么也不怕了,他要把事情说清楚,哪怕事后被杀头也认了。他必须为自己亲手带大的皇帝尽最后一次忠。
“够了!殷公你说说,你有什么主意。”太后问到。
“出宫,把陛下的几位弟弟全部接到宫中。”太后愿意听自己的想法,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锦囊妙计,你的想法我早就想到了,明天一早我就会派人去接。”王景插口道。
“不行!就现在,明早就来不及了!”殷巍几乎是吼出来的,“如果让宗亲们抢先一步,由他们来选立新帝,就一切都晚了。”
“陛下驾崩不到一个时辰,宗亲怎么可能这么快得知信息?”王景满脸不屑。
“那太后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太后有眼线,宗亲就没有了?”
这次王景没有反驳,因为他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这时于吉起身,将刚刚写的东西交给太后。太后没有看,将其中一张交给了王景。
“王公,劳烦你去接一下康王,殷公……”太后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我愿意留在宫中为太后奔走。”殷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必,这些事于吉可以做,当务之急是接皇子入宫。”太后摇摇头,“你去接韩贵人的皇子吧。”
殷巍觉得自己好像赢了,却转眼之间又输了。形势危急,如果能留在太后身边最好,其次便是去接那些有实力的皇子,可自己偏偏是去接一个连封号都没有,几年前随母亲一起被逐出宫的皇子。
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领命出宫。到了宫门外,碰见了王景,王景满脸嘲讽:“还想来靠太后?自己的树倒了才来找新树,晚了。”
殷巍没有搭理他,只是将手谕交给守门侍卫检查。
出了门,殷巍大声喊到:“王公,路上小心!”
王景说的没错,自己就是来找树的,太监就是藤蔓,天生就得依附着大树。既然太后这棵树靠不上了,那就换棵树。
殷巍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