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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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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春雨方歇,巍峨高山四周凝结起淡淡云雾,天光被云层遮掩,显得山水静谧宛若仙境。

    就在这寂静山林中,一名白衣男子持剑拾级而上,面目凝重。

    天都派避世而居,天都峰上亦是人烟稀少,于是从门派前往下搬来青石板,垒成九百九十九阶青石台阶,再往下,这条路便像断了一般,与山林融为一体。

    青石台阶便是登门天都的正路,大多人到访,为显敬意,会一步步将台阶走完。如同这名白衣男子,分明是有正经要事,才会这般极尽礼数一阶一阶缓步上前。

    而山林中如风一般朝着峰顶而去的两人缓下了脚步,侧身注目一步一步登山之人。

    顾若风似是无意提起:“若我没记错,这已经是咱们第五次遇见了。”

    他们走了四个门派,就遇见了韩溯川四次,如今第五个门派,好巧不巧,又遇见了。

    只是每次他们都是悄然翻进去,而韩溯川则是正大光明地登门拜访。

    “他不会是知道些什么吧?”顾若风偏头端详着面前青衣女子的表情。

    她却似乎没什么情绪,只是视线停留在那个白衣剑客身上许久,而后转身淡声道:“不知。”

    顾若风也未再多说什么自讨没趣,抬头看了看天,虽日光被遮掩,却也能瞧见天色黯淡下来,便提醒:“天色将晚,先找人。”

    “嗯。”楚弦收回视线,足尖一点。

    山林中惊起几声不知名的鸟叫,白衣剑客似有所感,转头望向飞鸟四散的山林,入眼空空荡荡,几片树叶缓缓飘落。

    然而,今日无风。

    须臾,他收回目光,重新迈步朝山门而去,只是这次,加快了脚步。

    天都派常年闭门谢客,远遁世外,近年来就算武林大事也鲜少出面,常以一封飞鸽传信了事,一度引起其他六派不满,争执着要将其剔出七大派。

    是真是假尚且不知,但七派至今仍是七派。

    其他门派闲谈起此事,曾言兴许是因为江湖中不少威名赫赫的侠士皆曾经为这第一大派的弟子,声势尤在,作为七大派之一其实仍是其他门派更为占便宜,所以提案也不过是各派主事发发牢骚的废话,实际却是对其此等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了了之。

    但天都派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微辞,却是传开了的。

    如今身为问柳山庄少庄主的韩溯川亲自叩门报上姓名,等了足有半炷香工夫,终于等来了曦容掌门的接见。

    现今的天都派掌门自其不惑之年承位,已然过了近五十年,如今年近期颐。

    若非二十年前武林有一场大乱,天都一脉弟子卷入甚多,纷纷被逐出师门,这位掌门早已退位让贤,颐养天年了。

    韩溯川见面先躬身行礼,这才落座。

    曦容掌门拿着一只木盒盘腿坐在在主位蒲团上,审视韩溯川良久,青年丰神俊朗,却因长途跋涉,精神略有些疲倦,而后才移开视线,望着青石殿外,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些许沧桑:“中原武林盟中之人已许久未来天都做客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韩溯川起身再次躬身行礼:“是晚辈仓促,叨扰前辈了。”

    “听闻你从天山回来不久,就已然走过了七派之四,如今,我天都,已是第五个了?”老者抚摸着手中木盒,微微叹了口气。

    韩溯川心神一凛,颔首称是。

    “韩少庄主,依你所见,今日我派,是否也会有一位长老身故啊?”

    老者目光矍铄,沉沉钉在韩溯川身上,韩溯川垂首阖目。

    “韩某不知。”

    “那韩少庄主对于凶手,可有头绪?”

    韩溯川脑中忽然飘过一袭青衣,眼底一片黯然,却答:“顾守城。”

    “唉……罪孽……”曦容掌门将木盒中的东西拿出,背面看只能看出一些墨迹,还有几处红点,曦容掌门看了一眼,便递给青年,“韩少庄主一路东行,借由盟主大选一事拜访了四大门派,皆去晚了一步,所以你日夜兼程亲至我山门,老夫承你这个恩情,还你一个答案。”

    韩溯川接过,入目却是令他一惊。

    纸张上竟是当年七派长□□谋潜至空幽谷,杀人夺宝的供书!

    上面赫然还有这几位长老的亲笔画押!

    韩溯川猛然抬头望着面前这位堪称当今武林最为年长的前辈,无法抑制心中惊疑。

    中原武林盟存在近两百年,门派越来越多,逐渐尾大不掉,其中有野心勃勃之人妄图谋取自身利益并不难预见。

    只是,这七人,却是七大派的长老!

    而且此事发生在十年前,十年过去,江湖上传言仅是:空幽谷谷主秋水寒横死天山,至宝凌虚剑一度出现在秦渊手中之后又下落不明。

    跟着又传出另一件武林大事:为报秦渊对秋水寒移情别恋之仇,天山之上顾守城下山直奔江都,血洗了秦渊与他当时妻子隐居的山村。

    其中缘由或许曲折,但一切源头,竟然是七大派长老?

    而且看曦容掌门手握这份证据,七人都有画押,其他六派绝不会纵容自己把柄落在天都手上却不留天都的把柄,不难猜出,七派皆知此事,且都留存证据。

    用途却十分明确,互相制约。

    难怪从前五派对后加入的星苍和待宵两派颇为看不上眼,近年来却风头一变,七派除开避世的天都外宛如手足兄弟,真正让星苍与待宵成为了与其平起平坐的七大派之一。

    这……

    这就是江湖中流砥柱七大派?

    包庇杀人夺宝的罪人,却面色不改交换利益?

    对顾守城喊打喊杀最凶的是他们,楚弦灭摧山派嚷着要正法的也是他们,可到头来……他们的所作所为,又如何称得上,无愧于心?

    “前辈……”韩溯川握着那张供书的手气得微抖,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目光去看这位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的曦容掌门。

    “此事当年由我派审出,其他掌门暗中来访求情。韩少庄主应该知道,二十多年前中原武林盟险遭灭顶之灾,问柳山庄也一度易主,这些长老在当年皆是一派左膀右臂,杀之正理,同样,门派或许亦会一蹶不振。七大派不存,问柳山庄易主,韩少庄主从小聪慧,可能猜到中原武林盟会落入谁手中?”

    曦容掌门长叹,屋外愈发暗了,夜风一起,便遮盖了许多声音,显得更加安静。

    “顾守城?”

    韩溯川并非胡猜。

    顾守城的身世在江湖中早已不是秘密。

    琅琊门门主当年带回了一笔风流债,却因此女子为退隐江湖、势力却极其庞大的白氏一族逃出叛徒,为免惹来白族不快,将女子与其刚出生的儿子关在门中暗室,试图遮掩母子二人的存在。

    数年后,顾守城在母亲帮助下逃出生天。

    或许命不该绝,先后遇见天都当时的接班人李青莲与杀神时傅笺,得二人垂青倾囊相授,又得岭南颜夫人青睐,认作义子,继承颜家家财。

    武功大成,亦有颜家家财作底,登时与整个江湖叫板,将琅琊门主王臻境昔年所作所为悉数抖出,并令其交出自己母亲。

    可琅琊门主却不认此子,亦不认此事,言其口出妄言,肆意抹黑,联合其他交好门派一同对其追杀。

    追杀过程中损失惨重,也将顾守城彻底逼到了中原武林盟的对立面,成了萦绕在中原武林盟二十年的噩梦。

    若说这世上有谁对中原武林盟恨不得取而代之,又有这等实力,莫过于如今虽按兵不动,只要一动便能激起滔天巨浪的顾守城了。

    曦容掌门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各门派向来不会坐以待毙,我天都也从来不会做违背良心之事。当年七派商定,七位长老由七派各自带回,锁在门派中。他们当年实力已是当世顶尖,只要不传出死讯,在门派中闭关数十年,也是对宵小震慑。”

    韩溯川不禁心中疑惑:“几位长老实力不俗,却……”死得这般容易……

    他之前拜访的四大门派,到的时候,长老恰好刚死去不久,而且与门派掌门一同验过之后,皆能确认,死得都很快。

    楚弦的功夫他见过,也交手过,要对一名武功不凡的武林前辈做到如此,实在困难。

    “这几年,各门派发展还算不错,我们当年有过约定,门派中一旦有人可以接任他们的长老之位,就将他们的武功废除。”

    “那他们如今算是废人?”难怪撑不了多久,韩溯川却依旧不解,“但如此废除一个长老的武功,对门派而言也算损失,若有门派未按约定做岂非相较之下无形中令其他门派损失惨重?”

    曦容长老又拿出一张羊皮卷,羊皮卷背后用小纂书了“千奇”二字。

    韩溯川接过来,上面只有一句话,仿佛威胁。

    顾守城已知杀害秋水寒真凶。

    “顾守城这个人,说他作恶多端没错,说他有情有义,也没错。七大派是中原武林盟的存在基石,如无必要,他不会轻易妄动。废除这些人的武功,待他来日真的杀上门来,也不会迁怒。”

    韩溯川却心中有些不适:“这般委曲求全,岂不是让他更逍遥了。”

    曦容掌门却笑了笑:“表里如一是品行高洁,可如今,国乱,江湖亦乱,有些事情,表里不一,才有希望。”

    韩溯川一怔:“您的意思是……”

    “你们年轻人啊,还未成长起来,还未到图穷匕见的时候。”曦容掌门拈着胡须缓缓笑道。

    天都后山僻静萧条,连间屋子都没有,楚弦却仿佛认定了里面有人一般,朝着一座山走去,转了两条小道,瞧见了一个山洞——

    以及,山洞门口倚着的人。

    那是个年轻男子,嘴角一直微扬,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我就知道,一路过来,怎么着也轮到我们天都了。”男子目光扫过楚弦身侧的顾若风,轻啧一声,“都说男儿薄情,可楚姑娘你似乎几个月前才在天山上才与韩少庄主决裂,身旁又跟了个俊俏公子呀?”

    这话却是昭显他当时在天山了,但那时她心神激荡恍惚,只想着再多正正经经看一眼韩溯川,根本未留意他身后那些中原武林盟中之人都有谁,如今确是不认识眼前之人。

    想来听过她的名头,听过前四派的情况,还敢堵在她跟前的,必定不是什么善茬。

    而他这招呼,分明是挑衅了。

    “你来拦我的?”楚弦拿下腰间玉箫,夹在指尖,眉眼微抬,注视着他。

    男子伸了个懒腰:“韩少庄主在前山呢,你们前几次擦肩而过不觉可惜?我来做媒的!”

    他很懂如何激怒一个人。

    楚弦眼底冷光乍现,手指一动,玉箫在指尖转了个圈,放在唇边,轻轻吹气,便响起动人神魂的乐音。

    男子踉跄一下,甩了甩头,面露惊讶:“你说你是顾守城徒弟?他可不会幻音术,你该不是受人所迫诓我们吧?”

    话音未落,脚下也不知如何动的,倏忽间便到了楚弦身前。

    顾若风亦随其准备替楚弦挡下,却不想竟然慢了一步,只能看着那人仿若随意地伸出手到了她脖间——

    “阿弦!”

    顾若风惊喝,虽然那人仿若玩笑,但历经百战的他们都明白,伸手的角度堪称刁钻,那人绝对盈满了杀意!

    一个不慎,就是切断了脖子!

    楚弦脚下一错,侧身堪堪躲过,姿态清雅顺滑,对方手指落下最终只切断了她脸庞垂落的发丝。

    男子看着手中断开黑发,挑眉惊奇道:“游龙步法!”

    楚弦未答,见幻音术对眼前这人无用,便将玉箫握在手中,如短剑一般刺了过去。

    迅疾如风。

    “疾风剑法。”男子悠然躲过,啧啧称奇。

    楚弦凝眉再换,反握如刀,连砍九刀,刀刀刁钻狠辣。

    “九转刀法。”男子亦是躲过。

    楚弦再换。

    “形意剑。”

    “点苍指。”

    “五行刀。”

    ……

    二人来回数十招,楚弦每次见一招拿不下就换一招,来来去去竟无一招重复。

    男子也颇为惊异,不禁叹道:“姑娘竟真博采百家所——”

    话音未落,却见一道凌厉内力卷在玉箫上,化作利刃,朝着男子而去。

    男子连忙躲过,看着身后山岩上破出的三尺见长的孔洞,脸色难看了起来,冷笑一声:“螮蝀入紫微?如今我真信你是顾守城徒弟了,他连从李师兄那儿学去的天都功法都教了你,看来不将你拿下,我也对不住师门师父了!”

    话到后来越显郑重,显然要动真格的了。

    楚弦却淡淡看他一眼,叫了一声顾若风,才对男子道:“我无意与你再浪费精力,我来此地之事已了,再会。”

    说罢便与顾若风扬长而去。

    男子反应过来拍了拍额头,后悔万分:“我就该一开始用全力,让她钻了空子!”

    方才动静到底大了些,曦容与韩溯川几乎是立刻赶了过来,就见男子捂着额头自言自语什么。

    一瞧见师父,男子垂头丧气朝着山洞努了努嘴:“死了。”

    曦容却仿佛了却一桩心事一般释然:“告知你掌事师兄,好好安葬了吧。”随即看着他衣衫有些许凌乱,便心下了然,“交过手了?”

    男子干咳一声,有些羞赧:“我未尽全力。”

    曦容却未说什么,韩溯川一脸肃容:“既然凶手已经离开,晚辈也该去星苍了。”

    “韩少庄主,”曦容叫住他,心知无用还是劝道,“你跟了她一路,她定然见过你,若你能阻拦,第二人就不会死。”

    韩溯川握紧了拳,苦笑一声:“我既知此事,却未赶去,于心不安。”

    “你现在动身也晚了。”男子手枕着自己的后脑靠在洞口边,悠悠道,“你这位楚姑娘干脆利落,身法也快,你凭着日夜兼程才赶上她,你继续不眠不休,身体会撑不住。”

    “可那两位长老性命堪忧……”

    曦容长叹一声:“生死有命,种因得果。七派顾念旧情留他们一命多活了这么久,却没立场劝慰当年受害者宽容。我将过往告知你,只是让你莫要背负太多压力,此事本就与你无关。”

    男子给他提了另外一个主意:“你若要去也无妨,但无需再这般赶路,既然你本就因盟主大选一事拜访各派,不如就自在一些将此事完成。时隔二十年盟主大选,顾守城总会有动作,你那位楚姑娘若真是他的好徒弟,会不来看上一看么?”

    韩溯川转身恭敬望向曦容掌门:“当初是晚辈莽撞了,还劳烦前辈帮晚辈周旋摧山派灭人之事。”

    身为向来正气凛然的天都掌门,曦容此刻却意有所指一般道:“摧山一事,与七派此事,楚姑娘行事虽都是事出有因,到底不会被世人接受。韩少庄主若要令中原武林盟心悦诚服,恐怕需与楚姑娘划清界限。”

    显然未想到此事竟会被天都掌门提起,既然这位最不看出身最讲道理的曦容掌门提起了此事,那么其他各有所图之人便更不可能看着他与如今已是名正言顺“妖女”的楚弦出双入对。

    天山之上已然对此事结果心中感知到了些许苗头,如今听他这般说起,才仿佛真的板上钉钉地通知他一切结束,韩溯川心中只余一片茫然。

    就连春色,看在眼中,也觉得苍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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