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认出傅九郎
“小羽。”一片混乱之下,楚天佑唤赵羽。
赵羽抱拳,“公子,请吩咐。”
楚天佑道,“我与五味珊珊替谢蕖治伤,你查探一下黎平府接下去如何办理此案,还有官民口中,黎平府为官如何。最后,让扇州刺史廖百川速来见我,仪仗官服全免。”
“是。”
赵羽转身要走,忽然见到了人群里的傅九郎,一惊。
楚天佑见他愣在原地,问了一句“怎么了”,随后转身也看见了傅九郎。
赵羽小声道,“我这一去不能随行保护公子,傅九郎的武功不在我之下,我实在有些担心。”
楚天佑执扇一摇,道,“无妨,他的身份我也许猜到三分。再说,一路走来,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险恶之辈。”
赵羽仍有犹豫,道,“公子,知人知面不知心……”
“小羽”,楚天佑淡笑以宽慰赵羽,“你还信不过我么?去吧。”
赵羽只能奉旨而去,“公子保重,我会快去快回。”
楚天佑点头嗯了一声。
赵羽转身拎着那捆成一条的樵夫,离开了。
楚天佑去找珊珊和丁五味,只见丁五味和白珊珊已经将谢蕖扶上了担架,正准备抬走,可是珊珊力气不够。
丁五味转头看见楚天佑过来,喊道,“徒弟!来搭把手!”
楚天佑愣了一下,往前走去,忽然被人拉住,转头之际,傅九郎已经到他身侧。
“公子,我来。我是习武之人,稳当些。”傅九郎道。
楚天佑点了点头,伸手来拉跟在他身后的小道姑。
小道姑看了他一眼,抓住了他的手。
于是,丁五味和傅九郎将重伤的谢蕖抬到了附近的吉利客栈。
随后,丁五味从包里掏出了笔,刷刷刷写下了一张药方,递给傅九郎让他去买药。
“五味哥,我去吧。”白珊珊道。
丁五味道,“珊珊,你不能走,你要帮我给谢夫人治伤。”
说完,丁五味将房内屏风竖起,准备坐在外面指导珊珊处理伤口。
忽然,他看见了楚天佑手里牵着的小姑娘,脑袋晃了晃,冲她招了招手,笑着道,“来,小妹妹,过来。”
小道姑抬头看了楚天佑一眼,好像在征求意见。
楚天佑淡笑,松开了手,“去吧。”
小道姑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丁五味指着屏风里,问她,“你到里面帮珊珊阿姨的忙,怎么样?”
小道姑点了点头,“好。”
于是,她进到屏风里,拿出了很多带血的破布和血水盆。
小道姑走到楚天佑跟前,道,“珊珊阿姨让你去买点干净的纱布包扎伤口,还有一身干净的衣服,要透气些的。”
楚天佑点头出门,迎面撞见了买药回来的傅九郎,他抬头的那一刻,楚天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公子去哪?”傅九郎问。
“我去买些纱布,你快送药进去吧。”楚天佑道。
“好。”
于是两人擦身而过,楚天佑转头看他的背影,心中突然有些明朗了。
他转身往外走,想着刚才小道姑说的话,突然念叨了一句,“珊珊。”
……
白珊珊替谢蕖敷好药以后,她已经昏睡过去。
白珊珊问过丁五味,丁五味道,“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能睡就睡吧,咱们轮流守着,有什么事叫我就好。”
说着,丁五味摸了摸肚子,道,“有些饿了,我下去吃个饭,我让店小二给你们送上来。”
“嗯。”白珊珊点了点头。
丁五味出去以后,正好见楚天佑站在走廊上摸着自己的扇子,望着楼下人流发呆。
“徒弟。”丁五味随口喊了一句,楚天佑浑然不知,丁五味皱眉,又扬声喊了一句,“徒弟!”
楚天佑转头,仓促一笑,问道,“五味,何事?”
丁五味围着他左转转右转转,又用扇子挠了挠头,问他,“你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楚天佑还在想傅九郎的身份,还有他与母后可能的联系,想得入神了便没有觉察到丁五味。
“没事,”楚天佑用扇指了指房内,“我是在想这位夫人不知有何遭遇。”
丁五味叹了口气,“也是,愿意杖刑至死也要告一场几乎没有希望的官司,多半是受尽委屈的苦命人。”
楚天佑忽然问丁五味,“你觉得黎平府衙会替她申冤么?”
丁五味双手撑在栏杆上,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觉得未必审得明白。”
“你是说府衙会包庇县衙?”楚天佑追问。
丁五味道,“那也不一定,若是想包庇,那黎平府也不会当众减刑,受理这个案子,还允许百姓旁听。我是觉得这个黎平府有些太耿直了,这种耿直就很……”
说着,丁五味摊开双手做握球状,面对着楚天佑,因为文化水平有限,所以只好让楚天佑意会他的意思。
“你能明白吗?”
楚天佑一脸茫然,“你说得清楚些,耿直不好么?”
丁五味靠着栏杆,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个笨徒弟,还记不记得浦清县令郭展鹏?”
楚天佑点头,嗯了一声。
“对,他就是一杆竹子,一节一节地不通气。江湖上的很多事情不是一股脑直来直去能解决的,郭展鹏的死就是因为又直又倔。”丁五味此番话颇有些深意。
至此,楚天佑方才意会一些,“你是说黎平府可能因为过于耿直,不懂迂回变通而审不明冤情?”
丁五味晃了晃脑袋,两个小绒球跟着他的动作一阵乱晃,“然也。”
楚天佑还是一头雾水,“你再说得明白点……”
“这就是,不多不少,乌纱牢牢。”说着,丁五味用扇子拍了拍自己的帽子,又用扇柄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多了少了,脑袋摇摇。”
说完,丁五味摇着脑袋下楼找饭去了。
白珊珊自里面出来,问楚天佑,道,“天佑哥,五味哥跟你说什么?”
“没什么。”楚天佑淡笑。
白珊珊点了点头,看着楚天佑略显疲惫的神情,犹豫半晌,才问道,“天佑哥,一路上我一直想问你怎么了。”
“嗯?”
白珊珊道,“我一直觉得你自从收到楚大人的信以后,就有些心不在焉,行事匆然。”
楚天佑神情有些黯然,“我有了寻找母后的线索。”
珊珊惊喜,“真的吗?”
楚天佑点头,“楚秉良告诉我,傅九郎似乎认识贴在告示栏上,母后的画像,而且知道是当今太后。”
白珊珊道,“可是太后失踪十五年,如若他认得太后,恐怕也是十五年前认识的……”
说着,白珊珊沉吟片刻,忽然仰面直视楚天佑,道,“莫非傅九郎是当年王宫中人?”
楚天佑摸扇,“我也有此猜疑,但是当年宫中禁卫人数众多,姓傅者也不少。况且,前朝之乱下,为隐瞒身份也不是没有化名的可能。”
“天佑哥为何不直接问他?”白珊珊问。
“我本有此意,但是其中有几个疑点我想不明白。若他真是王宫中人又知晓母后行踪,缘何隐瞒躲闪?再者,玉妙贞之死颇有些蹊跷,我总觉得其中仍有内情,楚秉良还在替我暗中查访。我只怕直接问,会打草惊蛇。”楚天佑皱眉道。
“两位客官,用饭了。”店小二端着餐盘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白珊珊和楚天佑对视了一眼,就回到房间里用饭了。
夜里,几人轮流在房间守谢蕖,楚天佑见白珊珊一脸疲倦,便让她回房间歇息了。
因为平昌县的事,楚天佑仍心有余悸,故而给白珊珊的房间就在谢蕖房间隔壁。
他敞着门坐着,不一会儿便有些困倦了,杵着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是过于劳累还是白天思虑过多,他竟做起梦来了,梦里,他在林中与父王骑马说话。父王跟他说着君王御下之道、君舟民水之理,他骑着马一直仰头望着意气风发的父王,言谈举止亲和而有威仪。
楚天佑感觉马上的自己并非十五年前的少年,而是十五年后的司马玉龙,他年少不懂父王所说的话,而此时梦中,却听得入耳入心。
故而,他也知道自己在做梦,无法全心沉浸在梦境之中,亦无法跳脱,是一种近乎钝痛的感觉。
“父王。”他忽然开口唤了一声。
司马浩天转过头,看着他,淡笑一声,“听不懂是么?”
楚天佑“嗯”了一声。
司马浩天道,“将来,你当了国主,以民为心,自能体会父王这一番话了。你心中所想,便是你所行。”
忽然,一个别着刀的侍卫跑到了二人马前跪下,“参见国主,少主。”
司马浩天淡笑,道,“傅官,平身。”
傅官仰面,谢过恩便起来。
楚天佑一直看着傅官仰面,与他对视一眼,傅官便已然转头向司马浩天,道,“国主,王后在宫中设宴等国主和少主回去用膳了。王后劝国主勿要耽于狩猎,要保重身体。”
司马浩天点了点头,笑道,“确实有些久了,回去吧。”
之后,司马浩天趋马向前,傅官伸手来牵马。
楚天佑在后面望着他们渐行渐远,林中薄雾笼罩,最后竟只剩他一人。他张皇无措地喊着父王,没有任何回应,低头之余发现自己已经长大了,不是那时候的少年郎了。
楚天佑惊醒过来,发现门口正抬脚进来,因为楚天佑喊了一声傅官而顿住的丁五味。
他动了动脚,迈了进来,笑嘻嘻道,“徒弟,你刚刚喊什么呢?做噩梦了?”
楚天佑回过神来,额角布着细汗。
“五味,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回。”楚天佑说完便匆然出门,问过小二傅九郎的行踪,最后在街巷的一个拐角找到了正牵着小道姑的傅九郎。
小道姑从来没有出来玩过,见到夜市的灯火,忍不住想去玩,傅九郎心一软就带她去了,还给她买了一个嫦娥仙子的糖人。
小道姑拿着糖人,望见楚天佑,指着他对傅九郎道,“傅爷你看,是漂亮公子。”
楚天佑到了面前,傅九郎点头,“公子,你不是在客栈么?”
“他在找你。”小道姑仰头看傅九郎。
傅九郎忽然庄重执礼,问楚天佑,“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身边人来人往,他们到街口一处夜宵摊坐下,楚天佑给小道姑点了一碗豆花之后,看向傅九郎。
傅九郎不知所以。
“傅官。”楚天佑开口。
傅九郎垂在身边的手忽然一紧,往小道姑身边凑。
楚天佑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知道他想保护小道姑。
“什么傅官?”傅九郎尴尬一笑。
楚天佑神色肃然,“忠义侯赵毅年轻时候领过一个少年进宫见王后,此人因刀法迅猛利落,被留在王后身边做亲卫。后来贼子窃国,他保护王后出逃,此后没有踪迹。”
傅九郎沉默,但内心十分激动。
忠义侯赵毅是他的师傅,他年少因为祖母去世而到京城投亲,反被远亲当门羞辱。
他与远亲割袍断义,因为多日未食最终昏倒在街市,为忠义侯所救。
之后,赵毅得他允许,让他认自己守了寡的表妹上官渝与为母亲。
他的原名是陆复,认亲之后以义父母的姓氏为名,称傅官。
在师兄弟里,他行九,所以大家都叫他九郎。
因为他侍奉上官渝如生母般,给了丧夫的上官渝莫大的安慰,如此孝义之人便得赵毅偏爱,赵毅将一身所学尽数教给了傅九郎,还让他入宫当王后亲卫。
知遇之恩,傅官不敢稍忘。
“你是何人?”傅九郎问出口了。
楚天佑眼中闪着光,不答反问,“傅官,你当年竟然没死,后来可曾再见过我母后?”
傅九郎闻言,忽然起身,双膝跪下,颤巍巍喊了一声,“少主…”
楚天佑伸手来扶,傅九郎双手抱拳,低头隐泪,“属下当年确实也一同跳下悬崖试图救下太后,但是我在悬崖壁上的石块上踩空了,撞上树枝滚落山崖,昏迷多日,被山民所救。醒来以后,我再去寻太后,村民们告知我,说跌崖的女子未死,我便按照他们所说,一路追寻,都没有任何踪迹。”
楚天佑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听闻忠义侯叛逆,投靠贼子,我不愿相信,便易容折返京师,可惜师傅始终称病谢客。我与他没有相见,江湖之大,无处可去,心中茫然郁郁,进了一个清平道观,结识了真离师太与她的徒儿,玉妙贞。真离师太尝念及一位世俗友人,八年前,我无意间见到真离师太的画作,才意识到她的友人便是我寻访多年的太后。”
楚天佑又问,“那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傅九郎点头,“属下曾询问过真离师太,她说她过得很好,只是有心结未解,所以仍旧扎入世俗之中。其他的,师太不愿与我多言,只告诉我,到扇州去寻,并让玉妙贞与我随行……”
说着,他便说到了自己的痛处,“哪知,我就此害了妙贞,也并未寻见太后。”
楚天佑慨然而叹,清泪滴落衣襟。
因为小道姑在夜宵摊上睡着了,所以傅九郎背着小道姑,与楚天佑一同回了客栈。
经过谢蕖房前,他们见白珊珊与丁五味正坐一起,听躺在床上的谢蕖说话。
“天佑哥!”白珊珊叫住楚天佑,走了出来,问,“你去哪了?五味哥说你奇奇怪怪地跑出去了。”
楚天佑淡笑,“我没事,你们在做什么?”
白珊珊道,“我们在听谢蕖说三门宗案的内情,你们要不要来听听?”
楚天佑转头望了一眼傅九郎,傅九郎颔首,“公子,我带她回去休息,马上回来。”
“好。”
白珊珊突然觉得他们俩有些异样,傅九郎突然对天佑哥毕恭毕敬的……
因为丁五味在场,她不便多问,也就没有开口。
丁五味在里面听得捶胸顿足,大骂畜生之类的话,楚天佑有些好奇,便与白珊珊一同进去了。
傅九郎支开了楚天佑以后,匆忙回到房间,潦草收拾了一下包袱,拿起刀,又背起了小道姑。
“傅爷,我们去哪?”小道姑趴在他的背上问道。
傅九郎淡淡回了一句,“延州。一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说话,听傅爷的就对了,知道么?”
“知道了。”
随后,傅九郎悄悄下了楼,从马厩里牵走了自己的马,回头望了一眼吉利客栈的招牌,然后带着小道姑离开了。
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
他想往莲玉县方向改道去延州,钻入了城外林间小道,驭马狂奔。
突然,他听见对面也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当即谨慎起来,让小道姑抓紧自己。
忽然,就着月光,迎面而来一人一马。
“吁!”
来人勒马,借着马背以轻功飞至傅九郎马前,手伸到背后取下刀来横在身前,刀身反射月光照在傅九郎的眼前。
傅九郎侧眼,勒住了马缰,伸手摸向挂在马侧的刀。
“傅官,下马。”
他压低手中刀,露出严肃板正的模样。
“是你。”傅九郎认出这是跟在楚天佑身边的那个武夫。
楚天佑多半确是少主,而能够如此近身随扈的,大概就只有忠义侯赵羽了。
知悉他身份,傅九郎不愿与他纠缠,道,“让开,我有急事要走。”
怎知赵羽如何都不让,“随我回去见我家公子。”
“休想!”傅九郎抽刀下马,飞身赵羽面前,两刀相斫,二人便在咫尺之间……
月光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