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
没隔两日,言官御史们便在时黎的示意下,几乎没有给卢家留下一丁半点喘息的余地,接连不断的章奏纷扬而至,从皇后到安南再到卢老夫人,甚至是与卢家稍微沾边的朝臣也都被弹劾,无一人能幸免。
至于早前被皇帝撤诉户部官职的曲侍郎,在时黎的示意下,刑部也紧着给他定下了罪名。上呈皇帝,皇帝亲批了抄家,曲家诸人永不录用,这样的处置实在算不得轻,这便是在警示卢家,若再无反应,下一个便就该是卢家了。
卢老夫人在苏琅琅离开后的第三日,曲家被处置的当晚,便递了卢思惟的名帖请求入宫觐见皇后。
当下时黎刚回报完曲家之事,正要离宫。
“卢家的消息倒快。”他放松自己的身躯往后靠去,看向前来报信的内侍冷笑,这消息恐怕要比皇帝还快了,“皇上以为呢?”
“卢家势大,消息灵通些也是寻常事。”皇帝挥挥手,示意那内侍先且退下,“不过你那禁卫军未免也太过无能,这样的消息也能传的进去。”
时黎手中握着身侧的令牌,慢慢摩挲着上面发红光亮的纹案,“卢思惟极擅用军,禁卫军中有人拜服他也是常事。”
皇帝沉默不言,只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很是了然地起身唤来方才的内侍,“去请皇后到大明宫来,卢老夫人若还在外等着,也一并请来此处。”
……
帝后两人许久不见,皇后看上去面容憔悴,不过风姿仪态依旧,看上去仍是那个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国母。
被高高盘起,插满珠钗的青丝之中,偶尔露出一根泛着银光的白发,这是为着安南之事生出的烦丝,拔了又长,长了又拔,反反复复总没有穷尽的时候。
“久不见皇上,皇上这是不认识臣妾了?”
她伸手抚上鬓边的珠钗,轻笑一声颇为讥讽道,“孩子不省心,做母亲的便多生白发,皇上身为父亲,看着倒却似没事人一般。”
木着一张脸的皇帝骤然语塞,比起几乎时时带在身边的时黎,他对安南倾注的心血的确要少上许多,皇后说得他无可反驳。
“安南幼时,朕的确……对她少有看顾。”他摩挲着扶手上的纹案,他做皇帝或许还算得上合格,做父亲却是要差上一些,“如今她犯下的错事,朕自然也得承担。”
“错事?”皇后冷笑出声,她倒从不觉得安南哪里有错,左不过是小孩子使了些手段,嫁了想嫁的人,要了好看的瓷器,“内宫沉浮这数十年,若是连淼淼想要什么都给不了,这皇后,岂不是白当了。”
她一开始便知晓皇帝爱的只有卢家的权势,纵使如此,她仍旧不顾母亲地告诫,一头扎进皇帝编造得一出夫妻恩爱的大戏之中。她以为自己总是与众不同,能让皇帝真心相待的。
一梦数年,直到她小产。
生下安南后的第二年,她再度有孕,只是这件喜事并未维持太久,在御医诊出喜脉的三日后,大明宫送来的一份血燕,葬送了她孩子的性命。
“那碗血燕,究竟是在路上被那内侍下了药,还是其中原本就有滑胎药,皇上比谁都清楚。”她掐住自己的手心,压下心中翻腾不止的恨意,“左右此生不过也就这么一个孩子了,她想要的,我都得给。”
皇帝猛得回首看向卢皇后,不知是不敢相信她知晓了事情的真相,还是她不思悔过,半晌才问出一句,“我还以为,你心中只有卢家的将来。”
“那倒也有。”她扯起一边的嘴角,笑着反驳了一句。
能替卢家做的,她自然会竭尽全力,不过若是在卢家与安南之间做出选择,她自然是会毫不犹疑地选择自己的孩子。
皇后将大明宫打量了个遍,说了这么久的话她才发觉这殿里空得吓人,除了奉茶的内侍,几乎就没有旁人在侧。
她哼地一声,再不多说什么。
……
卢老夫人姗姗来迟,她虽被夺了诰命,却只被收回了文书与诰命服,其余衣裳都未做处置,她今日穿着上绣织金妆花的蟒袍前来求见,便不是打着伏小做低,谨慎请罪的主意了。
皇帝瞧见她的衣裳眼中一暗,面上的表情如旧,“卢老夫人深夜求教,所为何事?”
他并不让跪在地上的卢老夫人起身,坐在高位之上冷眼看着皇后得反应。不过一会儿,她便自己扶着拐杖缓缓起身,“老妇年岁大了,跪不了太久,皇上仁爱,当是不会在意老妇一时失礼的。”
“朕以为,卢老夫人今日求见是来认罪的。”
站在殿中的人双手交叠,轻轻搭在自己的拐杖之上,看上去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气度,她一开口便是质问,“卢家为人污蔑,我儿性命垂危,老妇不知何罪之有。”
她重重敲击脚下的那块汉白玉地砖,厉声呵斥,“皇帝为奸人蒙蔽,识人不明,纵其把持朝政实在昏聩,还请皇上早早除去身边的奸佞小人,还卢家一个公道,还天下人一个清明。”
奸佞小人指的是谁,甚至都不必明说,皇帝眼瞧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缓缓起身,从袖口中抽出一张圣旨来,小心翼翼地铺在自己面前。
“瑞亲王世子在朝堂之上搅弄风云,唯恐社稷安稳,天下不乱,还请皇上快些处置了。”
铺放在他面前的圣旨,用簪花小楷整齐书写着时黎的过错,小到幼时顽劣,大到莫须有的残害忠良,林林总总共有十七条罪过,这些罪名合在一起,足够他死上八回了。
“真是笑话。”皇帝将圣旨卷起,直直砸在皇后怀里,“朕以为你们卢家是想通了,前来宫中认罪的,却没想到,你们这般胆大包天,竟敢来威胁朕,”
皇后所准备的锦帛极好,光是这样砸,是砸不坏的,她轻轻将圣旨抚平,重又放回桌案之上,“不是威胁,只是谏言。”
“皇上贵为天子,很该听得进谏言。”
她们母女两人看着是有备而来,皇帝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卢老夫人一番,最后冷笑着反问,“听得进谏言?”
“朕若真听得进谏言,你今日便不会珠钗满头,衣着华贵地出现在此处。”他讲桌案上的章奏一股脑儿全砸在皇后脚边的地方,那些都是劝他废后的章奏。
他曾应承过皇后的父亲,无论将来如何,绝不废后,故而这些章奏才会一直被他压在手中。
“皇上若是听不进去,那么臣妾就该亲自动手了。”她袖中藏有一把短匕首,趁人不备冲着要害来上那么一刀,这人恐怕也就要不行了。
皇帝瞧见了她悄悄拔开刀鞘的模样,却站在原处不动,等着她来动手。
冰凉的刀刃抵住他的脖颈,不停跳动的筋脉一下下撞在刀刃上,没几下就将脖颈压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来,“皇后这是要弑君造反吗?”
“弑君的不是臣妾,而是世子。再者说,臣妾又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皇帝,卢家也没人能做这个皇帝,臣妾要造反做什么?”
到底是武将家的女儿,手下的功夫稳当得很,即便是皇帝故意引她分心说话,那刀刃也未曾抖动偏移半点。
“小皇子年幼,不过却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待您殁后,他便会被记在臣妾名下,成为臣妾的儿子,天下的新主。”
“而臣妾将成为混乱中替皇上挡了一刀的,却实在无能为力的未来太后。”她警惕地压着皇帝,凑在他耳边小声道,“什么弑君造反,皇上实在言重了,臣妾现下所为,也不过就是逼宫而已。”
她将那两字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应对,“说起来,这也要多谢皇上,多谢您顾忌着脸面,一直不曾收回兄长的兵权。”
卢思惟虽病重,但手下尚且有些气力,趁着这些日子军中调动,修书一封调来最近的军队于他而言不是难事,更何况他还有虎符在手。
“卢思惟手中的兵符能调动多少军队,朕心知肚明。”他扣住皇后手腕,想将匕首往外推上一些,试了两次却没能推动,他便索性不再动弹,“不回收虎符也不过就是想瞧瞧你们还能有些什么动作,现下看来,皇后是有备而来。”
皇后轻笑一声并不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只向自己的母亲使了眼色,“母亲若是空闲,便先替女儿将御玺找出来罢,就在侧边书架第二层的书盒里。”
御玺并不难找,卢老夫人小心捧着装有御玺的盒子,放在桌案之上,打开一瞧,里面装着的却只是一块寻常普通的翡翠原石。
“原来皇上也是有所防备的。”
皇后眉心微跳只觉不好,虽说走到这步这圣旨已然可有可无,可到底还是有落款及印记更为妥当。
到底时黎在朝堂上的势力庞大,若是届时不能将弑君夺位的罪名按在他的头上,恐怕要在朝堂之上掀起腥风血雨,届时这圣旨便是唯一能制衡他的东西。
思及此处,她手下的力气也重了不少,“皇上若肯交出御玺,传位于小皇子,臣妾,可向兄长求情,保您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