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三月十九,宜嫁娶。
皇帝将苏祈安留下,两人在秦国公夫人送至的几个黄道吉日之中挑挑拣拣,终于挑出了一个让两人都勉强满意的时间。
这吉日紧跟着时黎的冠礼,未免瑞亲王府太过忙碌,皇帝甚至将时黎承袭亲王爵位的时日又往后推了推,于是时黎便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位行了冠礼甚至成了亲,却都不袭爵位的世子。
更深露重,昨日傍晚刚下了一场大雨,朦胧的水汽还没散尽,又凝结成细密的露水,从舒展的宽大的花叶之上滑落,一滴滴打在湿润的泥土之中。
打更的梆子声刚刚落下,将睡未睡的苏琅琅就被人从睡榻上叫起,准备开始梳洗打扮,以免误了成婚的吉时。
他们两人的婚事本就备受瞩目,加之昨日苏府抬去亲王府中的嫁妆颇多,更引得京中百姓侧目。
其实昨日送去的东西也不算太多,苏祈安未免苏琅琅嫁入王府受委屈,是按着时黎聘礼的两倍送归的,瑞亲王府送聘礼的阵仗已然让众人惊叹,故而人人都盯着苏琅琅的嫁妆箱子。
苏夫人既怕嫁妆少了让旁人说嘴,又怕东西太多压了不久之后的公主大婚。便提前将箱子中许多她用惯的器具都留了下来,多放了些田地铺子的契书在其中。
睡眼朦胧的苏琅琅洗漱更衣后依旧昏昏沉沉地,坐在铜镜前等待着天象司算出来的吉时良辰,一回眸看见苏夫人面上神色复杂,她伸手去握苏夫人,哑着嗓子问,“母亲怎么也醒这样早,待会儿待客要费不少精力,不若再去歇会。”
“怕绯云叫不醒你,便过来瞧瞧。”苏夫人从宽大的袖袋中又掏出一个四指宽的木盒,里面满满当当地装得全是银票,“你父亲昨日一夜未眠,从账房又提了些银票给你傍身。”
“母亲。”她看都未看,便将木盒推了回去,“那些东西已经很够用了。”
原本苏府给她准备的嫁妆都足够她什么地不做地挥霍三辈子,再加上时黎送来的聘礼,实在是几辈子也用不完的,她自然知晓自家的家底深厚,但也不必为着她成婚搬空家底。
苏夫人硬将木盒塞在她手里,“你不收,你父亲怕是不会安心,王府里多的是用钱的地方,你压箱底的银子不多,多拿着银票也好。更何况就这木盒里的这么点,哪里就是将家底搬空了,你那嫁妆里还有一多半是你外祖母给我备着的东西。”
“你平日里用惯了的那些东西,都还在你那小库房里收着,日后我再找各式由头给你送过去,公主的婚期将近,你总不能压她一头。”
她摸着苏琅琅油亮顺滑的一头秀发,说着说着便只觉得眼睛发涩,苏琅琅低垂着眼眸,大滴大滴的泪珠接二连三地砸在木盒之上。
站在一边的绯云见着两人都有些失态,赶忙拧了帕子来给苏琅琅净脸,“姑娘若哭肿了眼睛,上妆便不好看了。”
“说的是。”苏夫人用帕子压了又压眼角,“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现下先忍忍。”
苏夫人怕自己在清音阁待着惹她伤心,借口府里还有旁的事要盯着匆匆离去,苏琅琅嗅着鼻子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将手中的钱匣交到绯云手中,叮嘱她好生收着。
苏夫人离开后,房里只又来了两位全福之人,两人知晓这家的婚事不简单,恪守本分地并不多话,只一面给新嫁娘梳头,一面嘴里念叨着代代相传的口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第三句念完,半开的房门适时被人推开,瑞亲王府遣来的梳头嬷嬷低声问了一句安,接过那两位手中的木梳,一点儿也不敢松懈地替苏琅琅梳了民间常见的新嫁娘的发髻。
这也是时黎问过苏琅琅后,斟酌着要求的,若按着宗室的规矩来,那十多斤的发饰恐怕就能将她压垮。左右皇帝将整个婚仪都交由时黎来办,稍改些地方也是无妨。
“苏小姐的头发又厚又多,不用发包就能盘出最好看的发髻。”梳头嬷嬷一面夸着,一面从一旁的红漆木盘上取着各式发饰往她的头上戴。
苏琅琅在她拿了第四根钗时,很是气弱心虚地小声问她,“这些东西都得戴在头上?”
梳头嬷嬷的手悬在半空,攥在手里的珠钗微微颤动,没过太久她便将珠钗轻轻放下,今日来前世子特意叮嘱了,一切以苏家小姐的意思为先,不论她要做什么,只应声照做便是。
她轻轻调整着苏琅琅头上的钗環,尽量让她的发髻不要太过单调,“小姐头上的翚冠已然很是华丽了,的确不必用太多旁的发饰点缀。”
“嬷嬷说的可是真的?”苏琅琅瞧着她放下发饰的动作利索才松了一口气,对着铜镜左右照看着,没有满头华丽的珠翠,简单的一个翚冠反而更适合她今日的装扮,“这样不会不合规矩罢?”
“自然不会。”从来规矩只管是否逾矩,只要那头上的翚冠不逾矩,她便只顶着一个冠四处走动,都是无妨的,“请小姐更衣罢。”
绯云并着绮罗两人,小心翼翼地将时黎送来的嫁衣捧来,一整套的嫁衣摆出来,从里到外竟找不出一点红来,这倒是出人意料之外,本朝自立国以来,成婚既不穿红又不着青的,恐怕只有这一位。
两位全福夫人相视一眼,又用余光重又打量了这卧房,难怪方才她们两人一直觉得有些不对,旁人家中嫁女,恨不能将整个府邸都铺满红色,哪有如这家一般,只稍点缀一些,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办什么大喜事。
绯云抖开最外边的大衫,交到全福夫人的手中,杏黄暗云纹的妆花大衫之上,有一团团鸾凤和鸣的纹样,靛蓝的霞帔之上,则有宫中绣娘连着熬了一月才绣出的翚鸟云纹。
“小姐这大袖霞帔真好看。”绮罗看着全福夫人帮着苏琅琅穿着衣裳,躲在一旁对着绯云慨叹了一遍又一遍,“比织金妆花缎的下裙好看不少。”
“福禄寿喜的满地金,看着不好看,却最是费时费事费力。”绯云陪着她小声议论两句,“可惜被大衫一盖,几乎看不出什么来了。”
“怎会可惜。”全福夫人替苏琅琅顺着霞帔,整理着衣衫,“待走动起来,金丝银线交织的下裙便能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出粼粼浮光,只脚面上露出的这一小块,便足够让观礼之人惊艳了。”
这些全福夫人们最清楚在这样的大喜日子该说些什么,耳朵里听见一点儿不大合时宜的声音,都会即刻接过话茬往好了说。
绯云自知说的话有些歧义,心中又感激那两位解围,未免越描越黑赶紧先闭了嘴,全福夫人将她的衣衫整理妥当,笑了笑接着道,“这位姑娘是怕新郎官的一片心意不被人知晓,特意说给我们来听罢。”
苏琅琅红着脸低声说了两句,害羞带笑地看向绯云,示意她拿出早就封好的红封,“多谢三位费心,请夫人们去厢房里暂时歇息,待会儿恐怕还要麻烦几位。”
绮罗闻言很知自己该做些什么,规规矩矩地请了几人往一旁的厢房去。
……
绯云见着人走了,才赶紧从怀里掏出几块糕点来,这是绮罗一早起来做的红糖莲藕山药糕,又忙着沏了一杯牛乳茶,“趁着还未上口脂,姑娘快吃了垫垫肚子。”
“我都快饿过了。”苏琅琅拈了一块放到口中,这样干噎的糕点最合适在此时拿来垫肚子,只是容易噎得人难过,她又忙不迭地用茶水顺下去。
“你看我做什么。”她好不容易将方才的糕点顺下去,手上不停地又捡了一块,顺手塞到绯云口中,“你自晨起忙到现在,你不饿?”
糕点做的不算太大,刚好可以让人一口一个,绯云勉强吃掉一个,接过苏琅琅手中的茶盏也喝了一小口,等嘴里没了东西才小声道,“姑娘你慢点吃,绮罗一早做了不少糕点,够吃一整天的。”
她从怀里掏出三四个油纸包,每包里面只有小小的六块,其中软糯好克化的糕点也不少,看起来每样都比现在这个好吃许多。
苏琅琅伸手就要去拿桂花糖糕,还未碰到就被绯云眼疾手快地收了起来,“这是留给姑娘晚上吃的,绮罗说王府里要东西不方便,这些不需要佐茶水的得留在晚上用,奴婢觉得她说得很对。”
平日里看着那丫头不声不响地,一头埋在小厨房里,没想到她考虑得倒还周全,苏夫人只吩咐了一句别让小姐饿着,她便能早早做出各式糕点来。
“绮罗是你挑上来的人,她做得好,也得记你一共。”她连吃了三块糕点,又喝下大半盏茶水,被勒的呼吸困难的胃连带着被饿得头晕眼花的脑袋,终于好受不少。
绯云也不敢让她用得太多,见她用的差不多了,又赶忙用油纸包好,塞回自己怀里。
咚咚咚三声门响,苏琅琅回首往外看去,才发觉方才还夜色沉沉的天空现下已然些许光亮,叶片上晶莹的露珠消散殆尽,就连地上的花泥都不似方才湿润。
绮罗低声在门外传话,“外边传来的话,世子已经快到苏府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