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时黎好像对向阳庄了如指掌,轻而易举地带着她避开了搜山的人群,穿过一些少有人行过的小路,苏琅琅被他的圆领袍盖得严实,只悄悄扒开一条缝隙往外看,路两边的果树长得极好,比她方才在山上见到的那些都好,一瞧便是精心照料过的。
向阳庄附近只有三座山,有一座是连着庄子一起买过来的,有一座大些的是主家缺钱急于出售,被她外祖母做主买回来的,还有一座小些的是旁人不肯卖的,苏夫人这些年一直吩咐李主管着意打听,若那人有出售的意思一定要将这山买过来,连成一片的山林还是一齐收在自己手里才叫人安心。
不过听闻那人并不着急出售山林,这么多年来也与向阳庄井水不犯河水的,两座山连接之处两家商议着共同种下两排梨树以示分隔,还在通往两山的小路上合修了一道长长的篱笆栅栏。
如今走了这样久,那两排梨树她倒是瞧见了,却没见着一路上有什么篱笆,时黎见她看得认真也顺着她的目光四处打量了,“这处果林打理得倒是比你家的得好上不少,不过两百余亩,怎么不一道买下来。”
两百余亩山林加上庄户即便一道买下来也不会超过百两,此处山林看着被照看得极好,果树种植的间隔相当,即便是走在小路上也没有太多杂草,这样精心的照料,想来出息也不会太少。
“主家不愿意出让,总也不能强买到手。”
“不愿出让?”时黎低下头看着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挑着眉头颇为惋惜,“去岁鱼鳞册上就换了主家了。”
……
因着这一小片的山林小路格外好走,穿过此处并未用上太多时间,他三转两绕地转到向阳庄外边才将苏琅琅放了下来,宽大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略微遮挡她满身的脏污,让她看上去只像是晚归。
戌时将过,庄子上空无一人,这是寻常人家准备休息的时候,时黎扶着她一步一蹭地走到苏府门口,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着急。
苏琅琅自己上前哐哐砸了两声门,门环撞击木门的回响飘荡在寂静的府院上空,守夜的门房来得极快,但面上的神色却很是不耐烦,待用灯笼照清了来人是谁才又换上一副恭敬的模样。
“小姐这么晚出门怎么不提前和小人说一声,小人也好留门。”
这门房也是庄子上的庄户,日常没怎么见过,不过瞧着也不是什么老实的,他低着头还不忘打量苏琅琅身上的衣裳,和落后她半步,穿着一件织金蟒袍云锦贴里的时黎。
庄子上的人不认识什么官员但却认识布料纹案,他的衣裳比苏家众人的都好,上边的纹案也非寻常官员可用,门房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生怕再多看一眼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我何时出门还要同你商量不成?”她现下心绪不佳,又因着腿疼站不了太久,听着门房的问话便气不打一出来,低声催促了两声,他才后知后觉地往里面通报。
“传个轿子。”时黎下巴一抬,使唤起人来很是得心应手,跑在前边的门房脚步一顿,竟也转过身来,很是听话地连连应下。
方才走在路上,苏琅琅自己想出了一套骗孩子,孩子都未必相信的说辞,而时黎作为一个自小到大都不必骗人,可被骗的次数也不算少的人,对她编得这套瞎话完全没有帮助修改的意思,这叫苏琅琅很是不满。
她斜睖了时黎一眼,正好借题发挥,扁着嘴哼哼唧唧地抱怨家里的门房白养了这样久,竟对素未谋面的旁人言听计从。
时黎很是好笑地看着她,听着她絮絮叨叨地抱怨,直等到她说完了闭了嘴,才反问她,“为何不能实话实说?”
疑心主家出事却不赶紧上报,反而私下安插人搜山,这事无论放在谁家都不会被轻轻放过。山上所谓的被修缮翻新过的棚屋,显见得未被好生照料的果树,桩桩件件都是瞒不过去的。
即便苏夫人对这陪嫁还有些许主仆之情,事情闹到这番田地,李主管一家也未必还能装着如从前一般,趁着她受了伤,将事情给苏夫人说个清楚,之后想要怎么处置她们再慢慢商议便是。
“庄子上的人都不甚可信,这话不是编给我母亲听的,而是编给庄户们听的。”
李主管带着九人举着火把大张旗鼓地搜山,住在院子里的人不知晓,住在庄子上的旁人未必不知,便是这般也无人前来主家报信,可见向阳庄的问题比她原先想象得严重得多。
她深夜从庄外回府,还是受了伤被人送回来的,自然是要想个说的过去的理由骗上一骗,骗得他们安分几日,她才能腾出手来处置,只是这瞎话不大好编,也编不大圆满。
肿胀发烫的脚踝大约伤的不轻,方才吃的药丸的效果逐渐失效,从小范围的刺痛逐渐转变为大面积地肿痛锥痛,方才不过借力走了几步,现下已经疼得两眼发花了,她靠在门边的圆柱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的重量,微微悬空抬起受伤的那只脚才让自己舒服了不少。
“主家做了什么,为何要解释给庄户听。”时黎见着她不适,也不同她绕圈子,直截了当道,“一言不发由得他们去猜不是更好?”
不可信任的庄户又能算得了什么,朝堂上多得是心怀鬼胎的朝臣,若是皇帝每做一件事都要同他们解释,岂不是要白白浪费许多时间。上位者只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便好,余下的就由得他们去猜去想,他们猜想得越多做得便也越多,错处自然就会更多。
如今她是下定决心要处置这群人,先前手中的人手不足还想着分而化之,如今即便不分化,算上时黎借她的也足够用了。至于她先前怕的处置不够彻底留下什么祸患,时黎指了指方才他们一起穿过的那座小山,苏琅琅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脑子里有许多事搅和在一起,一直将自己放在孤立无援地位置上去想法子,却全然忘记了她如今的处境并非自己想象得那样糟糕。
身为上位者,她原本就该处于处置决断的位置,而非暗自筹划的位置,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是我一时没能转过弯来,想左了。”
在府中深夜传轿少不得劳师动众,苏夫人听了下人禀报时描述得来人衣着,也猜出门口等着的是谁,幸而她今日睡得晚,还未卸妆梳洗,听了信即刻套上见客的衣裳,匆忙就往府门口赶。
府里一众人往门口涌去,苏夫人见着自家女儿的模样,眼睛直盯着她上下打量,身子却对着时黎,下意识地要给他行礼。碍于苏琅琅的关系,时黎侧身一退,先是实实在在地避开了苏夫人的礼,又赶紧双手将人扶起来,“这不是讲虚礼的时候,夫人先将贵府小姐送回,再请个大夫来瞧才是正经。”
绯云得了消息一路小跑而来,见着自家小姐的模样差点没有哭出声来,手忙脚乱地先将她扶上了轿子,苏夫人身边一穿着富贵的嬷嬷拦住了绯云就是一顿呵斥。
“你是小姐的贴身侍女,怎得小姐从府外归来,你却在府里待着。”她见绯云被问得愣住,不依不饶地继续逼问,“听红袖说小姐的院子里除了非同寻常的动静,不非但不查看,反而将她与听见动静的小丫头都打发走了,你这是存心要害小姐不成?”
绯云被她这一通话砸得头晕目眩,又因着先前主仆二人并未对好说辞,不敢轻易开口解释,只能听着她训斥。
苏夫人的全部注意都在自家女儿身上,暂且没空管这些,只皱着眉让那嬷嬷住口,“乱嚷什么?非要将庄子上的人都嚷醒了才好?”
“老奴不过是觉得此事蹊跷,哪有小姐出门了,丫头在府里待着的道理,我们家又不是那些家风不严的人家……”
说及家风不严后面就该跟上私会外男,苏夫人使着眼色让自己身边的另一位嬷嬷赶紧捂了嘴带下去,未等嬷嬷动手,说话的这位便先被时黎用帕子塞住了嘴。
“苏府的下人,过于多话了。”他看都不看一眼已经被控住的人,只是勾了嘴角笑道,“随意打听主人家的事,这样的人在王府,是要被割了舌头发卖去边疆给将士们浆洗衣裳的。”
他说得漫不经心,笑得最是无害,即便如此也能叫每个人都听出他的不悦和认真,“不过这是苏府的家事本殿不好多插手,苏夫人赶紧处置了罢。”
“还愣着做什么?将人绑了关去柴房,让她好好醒醒神。”苏夫人到底给那嬷嬷留了颜面,处置得也不算太重,“她年纪大了,头脑不大清醒,还望殿下见谅。”
时黎微蹙眉头,转脸去看坐在软轿上的苏琅琅,待她点了头才又道,“看来是苏府是不用规矩管束下人的。”
这话说得极重,苏祈安是朝中管着礼法的官员,而他家却没有什么规矩,这话传出去可大可小,苏夫人听出这处置让时黎不满,也拿捏不准他想要如何处置,正僵持着苏琅琅才开了口,“府中下人在殿下面前失礼,这处置自然要有殿下来定。”
她靠在软轿上,装着有气无力地继续道,“将李嬷嬷交给殿下处置罢。”
听着这名字,时黎便心中有数了不少,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苏琅琅,又瞄上她的脚踝,“贵府的家事,本殿不好插手太过,那便赏了掌嘴五十罢,连着那个将苏小姐院子里的事说出去的丫头一起,赏半个月的份。”他顿了顿又道,“此时贵府人约是无人会做这事,本殿好事做到底,明日自会派人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