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267 一亿日元
田岛惠子并非典型的日本女人。
尽管她柔弱有礼, 但直觉告诉阮文,她绝不像是看起来那么的柔弱。
在说明来意后,田岛惠子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神色, “您可能是知道的, 和纸是我们的民族工艺, 不能外传。”
“当然, 我知道这或许有些为难人,不过我想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跟惠子小姐您的祖父见个面,或许您能帮我这个忙。”
这样的请求,让惠子迟疑了下,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人, 她到底是点头应了下来, “不过我需要先问爷爷一句,他身体不太好,已经很少见外客了。”
这个回答在阮文的意料之中,她把一封信递了过去,“那麻烦您将这个转交给他。”
阮文和陶永安并没有在这个日式庭院里待太久。
陶永安看着落在后面的庭院,再看远处, 那是属于东京的高楼大厦。
他有些费解,“她的造纸坊都要破产了,为什么不跟你合作?”
“不是不跟我合作, 只是她想要合作, 却也要抬高自己的身价。”
“就现在这风雨飘摇,还要抬高身价?”
阮文看向远处的高楼大厦,“如果很热烈的答应了我,我趁机要挟怎么办?”
“那倒也是,可你写的那封信有用吗?你日语不就学了两句话吗?”
阮文嫌弃日语难听, 压根就没怎么学。
陶永安没什么用武之地,那封信到底什么内容,他也不知道。
“写什么日语?写汉字他也认识。”
阮文卖了个关子,没跟陶永安说。
她倒还算悠闲,下午的时候去东京的几个大商场闲逛,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
“你带的回去吗?”
“你不是没买嘛,回头帮我带下就行呗。”
阮文买的东西鸡零狗碎的,从护肤品到衣服应有尽有,这让陶永安第一次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人。
也会跟其他女人一样,想要买买买,喜欢漂亮的衣服和玩……玩具?
“你买的这个是……”
“给元元玩的。”
这类似于
七巧板一样的小颗粒正方体长方体圆柱体的玩意是……
“乐狗?”
阮文被他这糟心的英语逗乐了,不过按照字面意思读,倒也没错。
乐狗就乐狗吧,反正都一样。
“这个你付款哈,你不是自诩元元的干爹嘛,也没见你给她买过奶粉。”
陶永安觉得这个不能怨自己,“那不是没给我机会嘛。”
他倒是想表现一下,可是元元刚出生陈主任就给拉来了一头羊,这头羊的奶水没了,她又搞来了一头,保卫科的几个人还经常去给这头羊弄草,吃的那叫一个好啊。
后来又是梁晓,说是什么他那边机床厂和齐齐哈尔本地的一个奶场有合作,也有做奶粉。
本来陶永安还以为阮文之前特意从国外带来的奶粉,可能瞧不上梁晓说的那个奶场,没想到阮文动作比他想象中迅速,直接把家里的外国奶粉送了人,喝起了梁晓送来的国产奶粉。
谢元元的吃喝拉撒都有人管着,陶永安就是想要心疼一下干闺女,也没机会啊。
“那机会来了,好好把握!”阮文拍了拍陶永安的肩膀,她又在玩具区给孩子选了几个。
作为母亲,总希望把最好玩的都给自家孩子。
以至于到最后,阮文买的东西太多了。
她没办法,只能跟大使馆求助。
大使馆的参赞和阮文比较熟,沈参赞听到阮文的要求后整个人乐不可支,“你这是打算把东京搬回去吗?”
“那倒没有,只不过一不小心买多了。”
沈参赞倒是爽快,答应了回头帮阮文寄回去。
最近大使馆并没有回国的行程,他也不好带,帮着邮寄几次倒是没关系。
至于邮费,阮文倒也不缺这个。
沈参赞多问了几句,“昨天晚上荣林还打电话过来,问起了你的事情。”
阮文唇角溢出笑容,“他问我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问了你在国内的产业。”
沈参赞对阮文的了解不多不少,跟荣林说的也是点到为止。
他不清楚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有什么问题不能
当面说,还非要通过自己来了解。
两边都交代了,沈参赞倒也没什么别的事情。
看着阮文多吃了一碗粥,他恍惚间反应过来,“你这么早来大使馆,难道就是为了来蹭顿饭?”
被戳破了目的的阮文一脸的错愕,“怎么会,就是想过来请你帮个忙。我估计荣林的太太会来找我,我先回去了,要是有什么事尽管给我打电话,我不在就往办公室打,不用客气。”
看着吃得干净的那一屉包子,沈参赞多少有几分哭笑不得——
还说不是!
……
阮文住的酒店距离大使馆距离不远不近,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她在大使馆蹭了早饭散步回去。
日本的饮食习惯阮文很不适应,她又不好说什么,索性去大使馆蹭了顿早饭。
不愧是大使馆,虽然和后来没得比,没办法带着厨师出国。
但是工作人员的手艺都不错,毕竟异国他乡想要吃个可口的,还不得就是自己动手才能填饱肚子吗?
走到酒店门口,阮文远远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田岛惠子。
她穿着一身樱花粉的和服,像极了四月底盛开的樱花。
复杂的发髻上插着两根簪子,脸上也是盛装打扮,让穿着一身休闲运动服的阮文觉得身上沉沉的。
“惠子小姐早。”
田岛惠子很是礼貌的鞠躬问好,“不知道阮文小姐您有时间吗,我爷爷想要请您一起共进早餐。”
阮文的胃口不错,但也装不下两顿早饭。
她把陶永安拉过去,当翻译顺带着让他来吃饭,自己在一旁看着。
田岛惠子的爷爷是一个枯瘦的老人,和孙女的盛装打扮相比,这位老者穿着十分的朴素,短打的亚麻半袖和七寸裤,脚上踩着的也是一双草鞋。
饶是如此,阮文都觉得他身上的衣服太过于沉重,很可能把这位老人的脊背给压弯。
老人上了年纪,不过那双眼睛却是格外的清明,还隐隐透着精光,让阮文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她对这个民族的好感并不算多,和欧文之所以合
作愉快,某种程度上在于欧文本身也鄙夷自身所懈怠的日本血统。
而这次再想要和田岛造纸坊合作,也不过是为了宣传大熊猫,进行软文化的渗透,最终让自己那以竹木为原材料的高端卫生巾能够在欧美畅销。
即便后者目的没有达成,能把熊猫再度宣传也是好的。
反正国宝别人偷不走,更重要的是阮文还可以根据熊猫做其他周边产品,推向欧美市场。
尽管主动寻求合作的人是阮文,甚至她也看透了田岛惠子之前的自抬身价,但阮文还是十分谨慎,不想在阴沟里翻了船。
田岛惠子和陶永安都在吃饭,田岛造纸坊的主人田岛喜江则是给阮文倒了一杯茶,与她共同品茶。
日本的清茶很有名气,一如他们的清酒。
可惜阮文既不喝茶也不饮酒,她对这两者都没什么兴趣。
端起了茶杯不过抿了一口而已,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并没有多说什么。
田岛喜江看到阮文面前的茶杯,“文子小姐不喜欢喝茶吗?”
他说的竟然是中文。
阮文眼皮一跳,觉得自己似乎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不过很快她就镇静下来,“我品尝不出来茶的好坏,对我来说一杯茶和一杯白开水没什么区别,再好的茶叶与我而言都是牛嚼牡丹。”
老者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文子小姐说笑了,其实我喝过的最好的茶还是很久以前在你们国家喝到的。”
有那么一瞬间,阮文几乎要站起来。
“四十年前吗?”她压制着自己那些怒意,理智和愤怒在较量着,轮流占据了上风。
“不,是五十二年前,当时我只有十岁。”老人的眼底露出淡淡的笑容,“我的父母一直在你们国家做生意,我也是在你们国家出生的。只不过后来战争爆发,我跟着父母回了国,就再也没回去过。”
老者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看着阮文十分的真诚,“孩子,我很抱歉,但战争不是我所能左右的。”
他也只是这战火年代的受害者。
回国后,他的父母也曾反对战
争,但后来为国内的激进分子所害,当时还不到十二岁的田岛喜江被父母的友人所收养,早早就进入了造纸坊工作,从童工做起。
阮文静静的看着老者,有十几秒的安静,似乎连呼吸都消失无踪。
“我知道,我很抱歉刚才恶意的揣度了您。”
“这不怪你,是惠子自作聪明。”
“爷爷。”田岛惠子有些不安的喊了一句。
老人冲她摇了摇头,“她幼年时,父母死在一场车祸中,我一手把她带大,这些年来造纸坊的生意惨淡,她也受到了影响,不免会多了一些算计,希望您能够原谅她。”
阮文看了一眼,盛装的田岛惠子如同花圃里的芍药那般,这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一位很擅长妆扮的美人。
“我喜欢聪明人,而且我还想与您和惠子小姐合作。”
老者听到这话松了口气,惠子自作聪明不止一次,只是有时候好用,有时候却是那么的幼稚。
好在眼前这位女士有所求,没有跟她一般见识。
“恕我冒昧,文子小姐您昨天给我的信里有一张图。”
“那是我想要您合作的筹码。”
阮文的筹码很简单,就是请国内的美院老师画的熊猫设计图,她花了一套半四合院买下来的设计图。
“……我这两天有在东京的各大商场闲逛,看到了很多的明贵和纸,这些和纸都很好看,但是在图案的创新上似乎乏善可陈。”
和纸上的图案不外乎是风土人情,传达出一种日式美学。
但市场上的和纸的确千篇一律,所以当田岛喜江看到那封信里只有一句“我想与您合作”以及那个熊猫的插画时。
他就知道了眼前这个年轻姑娘的用意。
说没动心是假的。
他也想要向全世界传递日式美学,可是在此之前他要做的是保住自己这个造纸坊。
他辛辛苦苦维系了三十多年的造纸坊,不能就这么毁了,不是吗?
……
这场谈判并不是很费劲,和田岛惠子的小聪明不同,田岛喜江是一个相当直白的
人,或许是因为命不久矣的缘故,这位老者很快就和阮文达成了一致意见。
阮文负责投入一亿日元帮助田岛造纸坊度过这次危机,另外则需要为田岛造纸坊提供熊猫图案。
日本可没有大熊猫,即便田岛惠子可以飞往中国去观摩大熊猫,但是她又不是学绘画出身的,还需要再请画师。
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情。
阮文的合作给田岛惠子提供了一条思路,她倒是不怕这么麻烦。
可是田岛喜江拒绝了孙女的提议。
“惠子,我要你发誓,在我死后,你也不能这样做,取消和文子小姐的合作,否则九泉之下我也不认你这个孙女。”
惠子惊恐,“爷爷……”
她想要问为什么,他们是缺钱不假,可是她可以找荣林帮忙,让他帮着先凑够一笔钱,何必非要把每年两成的利润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国人?
然而再多的不解,惠子到最后还是立下誓言,做出了承诺。
当然,这些阮文并不知晓。
她在和田岛喜江达成合作协议后,当天下午就把这一亿日元转给了对方。
一亿日元,折合美元四十万。
这对于阮文而言并不算多大的数目,她的海外账户里这点钱还是有的。
陶永安倒是有些不怎么安心,“你确定要跟这爷孙俩合作吗?我总觉得那个田岛惠子很多小心思。”
阮文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不过日本长幼有序,她爷爷会教她做人的,你不用管这个。”
“那你就信那老头的话?”说实在话,他有那么一瞬间和阮文差不多的想法,觉得这人是个老兵。
这种事情,再去调查下倒也能知道真相究竟如何。
之前可真是大意了,他也没想着去调查这些。
“我钱都转过去了,你说呢?”
“阮文,难得糊涂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陶永安觉得这事情透着古怪,不符合阮文以往的作风。
“这叫性格的多面性,我又不是纸糊的,就那么一体两面。”走在东京的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让阮文恍惚中有点来
到了二十一世纪。
现在首都街头也有私家车,但最多的还是自行车。
这种恍惚感很快就消失无踪,她看着这座散发着蓬勃朝气的城市,阮文笑了笑,“陶永安你觉得未来的东京会是什么样?”
“什么什么样?”陶永安觉得这个问题怪怪的,字面意思他都懂,细究起来每一个字都是陌生的。
“你看这么多的高楼大厦,你觉得未来会不会更好?”
“当然。”日本现在是第二大经济体,发展很是迅猛。
当然会越来越好。
“所有的日本人也这么觉得啊。”直到那利剑真的悬在头顶,他们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的七寸早已经被人拿捏着。
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国家,不过是美利坚的后花园而已,辛苦积累的财富一夕之间被美利坚掠夺去。
失去的二十年。
阮文眼角含着笑,作为一个丑陋的战败国,这算是迟到的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