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247 永远的靠山
彭老太瞧着眼前这从容冷静的年轻姑娘, 到底还是拄着拐杖离开了这边。
大厅里再度变得热闹起来,瞧到这不速之客被请走后,一群宾客小声地议论了句, 又是说起了家常话, 也没几个人在这里继续追究。
阮文随便找了个房间, 点了一壶茶和几样小菜。
“大老远的过来, 想必您也没怎么吃东西,先吃两口垫垫肚子。”
彭海峰很想要说一句才不稀罕这两口吃的,但是他肚子不争气,闻到那肉香味, 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人是铁饭是钢, 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阮文觉得这个老太太倒也不是全然的不讲道理, 她手段多样,如何对付眼前这爷孙俩,那也得看对方出什么牌。
“你和燕子关系很好?”
彭老太吃饭的时候不紧不慢,颇是有些优雅气度。
想起刚才她也没说什么,起码比人到中年的彭家堂哥要沉得住气的多。
阮文笑了笑,“我和书燕姐认识很多年了, 她从来没有提过家里的事情。”
谈话间还夹杂着嗑瓜子的声音,那是谢蓟生在那里剥瓜子。
瓜子壳丢在一旁,碟子里是瓜子仁, 他动作不紧不慢, 倒是让阮文愣了下神。
“慢慢吃。”
阮文捏了几粒瓜子仁,小的不能再小的玩意儿,她细嚼慢咽的吃着,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彭海峰吃了几口馒头垫了垫肚子,这才有力气跟阮文吵架, “她自己离家出走,怪得了谁?”
“是吗?那既然十几二十年没来往,现在又何必有牵扯呢?”
“打着骨头连着筋,她姓彭!”彭海峰猛地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的时候他被凉凉看了一眼。
屁股上仿佛拴着一块大石头,拉着他下沉。
彭海峰多少有几分不自然,“她是我们彭家的姑娘,结婚不请娘家人,将来被欺负了连个哭得地方都没有。”
“那您倒不用这么担心,她有工作单位,单位给分了房子,虽然不大但是一个人住着倒也算宽敞,不至于
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阮文笑了笑,“再说了,我这人帮理不帮亲,新郎新娘都是我朋友,真要是吵了架我也会帮着劝说,书燕姐是女同志,我多少也会站在她这边,这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远亲不如近邻嘛。老太太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
彭家爷孙到底谁说了算,阮文还能看不出来?
她再激怒这位堂兄都没什么用,想要解决问题,还是得从这位老人家下手。
彭老太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好一会儿这才开口。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她如今避而不见,岂不是说明还没迈过这道坎?”
到底是老姜辛辣,阮文笑了笑,“那也不见得,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瞧着喜欢的顺眼的多说几句,要是不待见的懒得搭理,毕竟说话还要费力气呢,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彭老太一时间沉默。
吃了几口东西的彭海峰觉得阮文这话十分不中听,“要是不想见让她当面来说,你说算什么回事?不管怎么说,她姓彭!”
“既然不想见那何必再给你们念想呢?我不知道到底是谁跟你们说了什么,不过谁说的都不要紧,书燕姐的态度你们也看到了,她并不想要见到你们,也不想说什么。大过年的何必这么讨人嫌呢?”
“你让她当面来说,她要是当面说了这话,我彭海峰往后跟她恩断义绝,就算是饿死穷死也不会来找她!”
阮文看着这个义愤填膺的中年男人,好一会儿才开口,“不是早就恩断义绝了吗?”
瞧着彭海峰又要摔筷子,阮文也不再啰嗦,“当初为了您儿子的前程,不惜把亲孙女嫁给一个傻子,您那时候倒是没跟她恩断义绝。”
阮文呵呵一笑,“现在拿出长辈的范来了,您倒是好意思。”
彭海峰当即反驳,“什么傻子?那人不过是笨了点。你别诬陷人清白,我们彭家可不是卖儿鬻女的人家!”
“那不是没卖成嘛。”
阮文觉得彭书燕的确该强硬些,毕竟这么一个娘家不要也罢,何必给自己找不愉快呢?
论牙尖嘴利
,彭海峰可不是阮文的对手,他气得死命的瞪眼,仿佛这是新练出来的杀招,能够杀人于无形。
在一个年轻姑娘这里没有讨到半点好处,彭海峰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阮文轻蔑的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了彭老太身上,“瞧着您老人家也是读书明事理的,想必也知道缘分不可强求,这缘分可不止是两口子过日子的爱情,还有亲情、友情,凡此种种莫不是这个道理,您说呢?”
“我没几天日子了。”
阮文这下没开口,当一个人开始卖惨的时候那只说明一件事——
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彭老太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想将来黄泉路上遇到她爷爷,没办法跟老头交代。”
“那您当初为了儿子的前程要把书燕姐许给那傻子的时候,就没想过日后怎么交代?”
阮文太过于尖锐,以至于彭老太的脸色瞬间一片苍白。
这个即便是上了年纪却也保持干净整洁的老太太,在这一瞬间灰败了几分,似乎被抽去了生命力。
阮文不紧不慢地说,“受苦受难的时候漫天神佛可没救了你的性命,咱们不信神,自然也没鬼和黄泉,您没必要担心压根就不存在的东西。”
“孩子,你一定读了很多书,知道很多大道理。”彭老太握紧了茶杯,“但你也会变老,难道将来也想要像我这样,被年轻人这般羞辱吗?”
“种的昔日因,结的今日果。我又没厚此薄彼坑害自己的亲孙女,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困扰吧?”
彭老太再度脸色苍白,她那干枯的嘴唇翕动,或者说是在颤抖,那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上是青筋纵横,让人一眼望去恍惚以为这是泥土下的树根,会忽然间破土而出。
“奶,你没事吧?”彭海峰有些慌了,“你,你怎么能对老人家说这话?我奶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阮文轻笑了下,“明知道老人家身体不好还非要带她来,我倒是想知道您这孝顺孙子又是怎么想的,是想着老太太出事顺带着讹人呢,还是想着让她这个命不久矣的老
人求情给你们谋个前程?真要是孝子贤孙,还会让这么大年纪的人出门?真是好人都让你当了。”
阮文笑意渐冷,她看着谢蓟生剥出来的那小半碟瓜子仁,眼底露出笑来,“咱们走吧。”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若是这爷孙俩还不知好歹……
阮文还真不介意送到派出所去。
彭家老太太上了年纪,派出所不会收押,不过彭海峰嘛……
还能给派出所创收,相信有的是派出所乐意帮忙。
谢蓟生端着那一碟瓜子仁离开,“你怎么知道彭家的人过来有所图?”
“看他俩穿的就知道。”彭家的一些事情,阮文听陶永安说了几句,不过他知道的也不是那么详细。
不过这足够了。
“那个老太太其实收拾的很干净,外面的皮袄看着还挺唬人的,不过你看那皮子上面的毛都掉了色,一看就知道是很多年前的物件了。如果彭家现在真要是过得很好,何必拿出这压箱底的旧衣服来撑面子?至于彭家那位老堂兄,一看他那脸就知道郁郁不得志,过得不算多顺心。”
虽然爷孙俩都力图收拾的整齐不堕面子,但里子都被阮文看穿了。
“再说了上次就是彭家的人来找,好像就说过这位老太太身体不怎么样。把这么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拉过来,不是为了卖惨我就跟他姓。”
阮文抓着瓜子仁塞到嘴里,真香,不愧是小谢同志亲手剥的瓜子,真好吃。
谢蓟生看她那般没心没肺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到底是老太太上了年纪身体不好,不怕赖着你吗?”
这也是个虎妞。
脾气上来了,就不管那么多,可有的时候不能这么意气用事。
他能明白阮文的愤怒,但被情绪左右不是什么好事,处理这种事情要轻重得宜。
“我知道,你放心好啦,我有分寸。”阮文很认真的说,“这老太太是上了年纪,但是脚下稳着呢,那么多不肖子孙一把年纪还得指望她拉下老脸来求个前程呢,没被这帮孙子气死,哪能被我这个外人气着?安心啦。”
谢蓟生看她这般成竹在胸,也知
道阮文说的是大实话。
其实这位彭家老太太并没有生病,之前那也不过是想要把彭书燕诓回去的说辞而已。
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千金,如今为了子孙却要做这坑蒙拐骗的勾当……
谢蓟生也不好说什么,“这瓜子好吃吗?好吃的话回去的时候我们带一些。”
“哪没有卖瓜子的啊,至于大老远的带走吗?”
“好吃就值得。”
……
彭书燕到底是又见到了她的祖母,她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
从她离开那个家,她就再也没回去过。
十多年了呢。
这位彭家的当家人和当年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精明能干。
只不过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孤苦无依的孤女,她也不畏惧与这位老家长的抗衡。
“你的那位朋友的确很能说会道,但是她和你先生的关系更好,你敢保证日后你和陶永安吵架后,她会帮你?”
帮理不帮亲?
这话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事实上,人就是有亲疏之分。
同样是她生的孩子,还有喜欢的不喜欢的,何况是朋友?
“你现在有点能耐,帮了家里这一把,彭家自然会念着你的好,娘家永远是你的后盾,不然你将来和婆家有了矛盾,谁来帮你?”
彭老太一扫面对阮文时的失意,在自己的亲孙女面前,她颇是淡定从容。
这到底是彭家的子女,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就不信,彭书燕还真不明白这个道理。
彭书燕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没了娘家支持的女儿就是没了根的浮萍,断了线的风筝,这个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懂?”
“我当然懂,您的意思是阮文如今这般排斥您,不外乎是断了我跟家里头的联系,这样方便拿捏我,对吧?”
彭老太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孙女眼底的不屑,她倒也不生气,“你现在觉得没什么,可是燕燕你要知道,你比小陶大了六岁。”
不管什么时候,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年龄对于女人而言总是有着最大的杀伤力。
这个武器很是好使,看,刚
才还不屑的孙女,如今眼底也透出几分恼怒了不是吗?
“你已经三十二了,不再年轻,现在你还能拿捏着小陶,等过两年呢?你年老色衰人老珠黄的时候,他正值青春壮年,他能守着你?”
彭老太是见惯了的,她的母亲比父亲小了十多岁,可哪又如何?
男人就那样,他们永远喜欢更年轻的,所以那些姨太太一个个的抬进家里去。
书香门第又如何?不过是用风流遮掩他们的下流罢了。
她从小就见惯了的,如今不过是用前车之鉴来警告自己的亲孙女。
“只有娘家,才是你永远的靠山。”
彭书燕看着这位年长者,她的祖母庚子年出生,出生在新世纪的人经历了许多许多。
年幼时,彭书燕对这位长辈十分的崇拜,总觉得祖母这里有说不完的故事。
伴随着她长大,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这位老人家有故事,更是一颗铁石心肠。
认清了真相倒也不错,省得被卖了还要数钱。
只是她原本以为,岁月会给这位老太太一点智慧,不曾想她倒是年纪越大越糊涂了。
“曾经娘家想把我卖给一个傻子当媳妇,现在我发达了,娘家人又来当我的靠山。您真觉得我是傻子吗,就这般听您的话?”
彭书燕觉得这简直十分的可笑,“日后我和陶永安闹矛盾阮文会帮谁,其实这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可千万别说您在心疼我,这样的心疼我可当不起。早在我父母去世后,我跟彭家早就没了一毛钱的关系,您要是在乎这个姓,那我不介意换个其他名字。不过您也不姓彭啊,这么在乎干什么?”
彭书燕看着那龟裂了的表情,觉得做一个冷血的人挺好的,起码不会受到伤害。
看,她现在说出这话的时候真的没什么想法。
彭老太却是如遭雷击,如果说阮文说的话可能带着阮文本人的想法。
可彭书燕呢?她也被阮文操控了吗?
当然不是!
事实是,她对孙女彻底失去了控制。
彭老太看着转身要走的人,她快步追了上去。
可谓
是健步如飞,半点没有年龄的痕迹。
“你难道就真的看着彭家这么没落下去吗?你爸妈在天之灵,你就不怕他们不能安生吗?”
“我爸妈在天之灵?当年您要把我送给那家时,怎么没想过我爸妈的在天之灵?我过得很好,我爸妈肯定为我高兴,昨天我还做梦梦见了他们,还有祖父,他们希望我幸福,他们说永远不想看到我和彭家人有半点牵扯,你满意吗?”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您不如做个梦,看看祖父和我爸妈是怎么说的。”彭书燕轻蔑的笑了笑,“前提是他们会入你的梦,这么多年了,你有梦到过我爸妈他们吗?梦到之后怎么解释他们唯一的女儿险些被你卖了这件事?”
“彭书燕!”
彭书燕忽的明白了,为什么阮文特别喜欢跟陶永安耍贫嘴,因为真的挺开心的。
这种唇枪舌战,尤其是占据上风的交锋,让人觉得爽快地很,比吃了一锅红烧肉还要高兴的那种。
“彭家本来就是普通的庄户人家,您寄予厚望的儿孙没能撑起门楣,找他们算账去,别总是欺软怕硬来找我,陶永安这人很护短,我要是说自己受了欺负,你猜他会做些什么?”
彭老太忽然间有些脊背发凉,明明今天挺暖和的,可她就觉得寒风似乎灌到了自己的骨子里,骨头缝那里被人用锤子砸呀砸。
“你,你别以为能威胁到我。”她活了一把年纪,什么没见过?还能被一个丫头片子威胁?
笑话!
彭书燕却是看到了那一丝慌张,“您刚才说阮文是想帮着小陶来孤立我,你说我要是把这话告诉阮文,她又会做什么?”
那慌张逐渐放大,像蜘蛛网似的密密麻麻的遍布在彭老太的脸上。
彭书燕笑了起来,“您慌了吗?您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研究员而已,哪能管得了那么多事情?想要找人帮忙,最后还是要找阮文来帮忙。结果您在我面前说阮文的坏话,我倒是想要知道,您是怎么想的,觉得我是傻子吗?”
她说着笑出声来,“阮文也是个爱憎分明的,要知道您这
般揣度她,我想她很乐意做点什么来回应您。”
拐杖恨不得被她戳到地底下去,这样才能勉强支撑住这位老人家。
“彭书燕,你非要毁了彭家才甘心吗?”
这样的指控,让彭书燕笑了起来,“您可别自作多情,我对你那个大家族没什么兴趣,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只不过您要再这么死皮赖脸的,我还真不介意让你苦心经营的彭家一败涂地。”
打蛇七寸,彭书燕很清楚,这位老太太的软肋在哪里。
“别再做这些无用功了,有这个精力你倒是不如好好教教你的那群好儿孙。”
撂下这话,彭书燕径直往家里去,陶永安早前在这边置办了一套四合院,年前陶母就把这里收拾出来,给他们当新居。
竟然被找到这里来,彭书燕忽的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正打算回头问一句,只看到那位老太太忽的倒在地上,重重的一摔扬起一片尘埃。